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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街头站着四个人,三个人都看着霍时英等着她拿主意,霍时英这辈子没干过包娼养面首的事,里面的套路不太清楚,虽然没什么好惧怕的但多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她站在街头想了片刻,用商量的语气对周展道:“今日天色已晚,我让怀安给你们找家客栈先住下,等明日找了房子再安顿你们可好?”

周展从暗处迈出两步,站在霍时英的身前,半弯着腰道:“凭郡主安排。”

霍时英看着他点点头,转身对怀安吩咐了几句就打发他们走了,看着怀安领着二人消失走远她也转身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霍时英深夜回府,没有惊动旁人,洗漱完后打发了怀秀一干人,坐在在灯下等怀安,怀安三更过后才回来复命,身上带着一身露水,介乎于成年和少年的一张脸上带着点不苟言笑的深沉,霍时英有意无意的调教了他大半年,对他的沉稳还是有着几分满意的。

怀安在灯下躬身对霍时英回话:“小的把周公子安排在了城东的悦来客栈,我亲在去要的房,他们从后门进去的,应该没人看见。”

“嗯。”霍时英随口应了,起身往书架走去,她不太在意怀安怎么安排的周展,反正这种事是藏不住的。

霍时英从书架里拿出一本书,从书页里抽出两张银票回来又递给怀安道:“明日去银庄取一笔银子出来,先去把他们两人的身契赎出来,然后再给他们找个合适的房子让他们去住下,房子不要找太张扬的地方,只要干净能住人就行,不拘多少银子,只要快,明天务必要把他们安顿好行不行?”

“行!”怀安接过银票用力的点头保证,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霍时英很满意,点点头打发他去了。

怀安走后,霍时英起身吹灭了油灯,回房躺进了黑暗里,暗夜中她望着帐顶,更深夜重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翻了一个身闭眼睡去。

翌日清早霍时英起床,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洗漱完去请安,在王妃院子里和霍真王妃吃了早饭,回到前院,府里平静如常。

快到午时,怀秀给霍时英更衣准备入宫,霍真忽然来了,霍时英挂好佩刀从里间出来看见霍真一身常服坐在厅里眼神暗了一下。

霍真一只手搭在案几上,手指急速的弹着桌面,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从他急速的节奏可以看出他现在很焦躁。

父女两的目光在空中一撞,霍真张了一下嘴,憋着什么难言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霍时英却从容的近乎冷淡的把眼睛挪了开去,她的从容让霍真的眉头一皱似乎让他更加的难以开口。

霍时英整理着衣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问道:“有事?”霍真半天没吭声,霍时英也不急稳稳的站在那里。

“你在昌盛票号存的银子,今个一大早出了一笔一千两的款项?”憋了半天霍真终于开口。

霍时英一点都没吃惊,她钱的来处霍真全知道,和羌族休战以后,两国的边贸再开,当初为了给她手底下阵亡的那批将士兑换那批银票,冯挣给霍时英介绍了一个人,这人原是个皮货商人,霍时英靠着霍家在凉州根深蒂固的关系和这人搭伙做起了生意,粮油,皮货,丝绸除了私盐不敢贩以外什么都做,她这边的账房还是霍真拨给她的人,霍时英大笔的动用银钱银庄肯定要通知账房,霍真第一时间就知道也难免。

“你到底想干什么?”霍真无奈又恼火的问她。

霍时英居高临下的看着皱眉恼怒的霍真,然后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去,伸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一只手,她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睛,语气里露出疲惫:“爹,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霍真闭眼不愿与她对视,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平静了不少,他难得无奈而又语重心长的跟霍时英说:“你要知道,你爹当初我就是再荒唐也没干出过包娼养妓,弄出个外宅的事情来过,时英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

霍时英没有退缩的望着他,说的也是无比的真挚:“爹,你现在平安的退下来了,二哥治家严谨,宜哥儿资质平庸,霍家韬光养晦至少可保三代人的平安富贵,霍家其实已经不需要我了,爹你何不就此放我走?”

霍真叹气:“你以为我就没为你谋划吗?当爹的总想把最好的给你,你知不知道?”

霍时英轻轻的摇头站起来:“我不需要你的谋划,爹你知不知道,我这二十多年觉得最舒服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每次打仗后不管是要累死了,还是要疼死了,第二天睁眼后能跑到嘉定关的卢家面馆吃一碗他家油泼面的时候,我不喜欢朝堂谋算,我也不喜欢花前月下,我只喜欢柴米油盐。”

霍时英觉得她说的已经足够多了,言尽于此,慢慢后退两步离开霍真,最后转身而去,留下霍真一人独坐厅中,望着她的背影爱不得恨不得,大声叹息。

今天是大朝会,霍时英午时去御书房外换岗的时候皇帝已经回来了,上一班换下来的侍卫脸上不太轻松,看见来换岗的集体都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不用想也知道今个御书房里气氛不大好。

霍时英笔直的站在门口,右手在袖子里抠手指玩,眼睛看着自己胸前的第三个排扣,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或者期待的情绪。

终于里面掐好时间一样传出一个很大的声音:“霍时英来了没有,来了就让她滚进来。”

霍时英当然不能真的滚进去,福康出来领着她好好的走了进去,福康脸上平静的没有表情,但走动间身子离她远远的透着冷漠。

霍时英在御案下跪下,行参拜之礼,上面半天没有动静,但她的耳朵太好听出座上之人的呼吸比平时急促而且沉重。

“霍时英,你大胆!”很久以后上面终于传来一个压抑过后的声音。

霍时英垂头不语,忽然一堆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她身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她跪着捡起一本看了看,是御史台参她的折子,她的嘴角扯了扯,心想这动作可够快的。

皇帝走下来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只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他们正愁抓不到把柄,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怎么就敢……”

霍时英直挺挺的跪着,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平静无波,一点应该难堪焦急的情绪都没有,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直愣愣的看着她。

霍时英先把目光挪开,像刚才一样把头垂了下去,皇帝慢慢的收回眼神,他缓缓的走到矮榻上坐下,望着霍时英的眼神有些难以置信:“霍时英。”他含糊的喊出她的名字,竟然是失魂落魄的恍惚。

霍时英跪着不动,后来皇帝起身走了,背影有些踉跄仓促的逃避之意。霍时英扭头看了一眼,心里有点难过,他们之间终于图穷匕首见,他知道了她不是幼稚的正义感作祟,莽撞的闯进别人的圈套,她只是执意要逃!

霍时英一直在御书房跪倒掌灯的时候,最后福康亲自来传话解了她的禁制,当晚一夜无事,第二天她进宫以后圣旨就来了,她被罚俸半年,被贬到禁卫军的西山大营练新兵去了。

这种私德有亏的事情放在一个普通的官员身上,被参被贬他的政治前途也就完了,皇帝也并没有袒护她。

霍时英在侍卫营接的旨,连去面圣谢恩的机会都没有,福康带着人宣完旨就走了,从头到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收拾东西走出侍卫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交泰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心里有没有解脱的轻松,反而点难受也有点惆怅,但不是很严重,至少不影响她的思考和行为,很冷静的办好了交接手续,换下侍卫服,往宫门走去。

通往大正殿要路过风雨桥,桥下水波荡漾,桥上烟雨迷蒙,霍时英知道早晚有一天她要与皇后坦荡的对面一回,却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已经是这样一番日薄西山的光景。

皇后半坐半躺的靠在一张巨大的抬椅里,头上支着华盖,身上盖着雪白的兽皮,桥面湿滑霍时英一步步的走过去。

“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找我告别的。”皇后的身后垫着很大的一块棉垫子,支撑着她的半个身体和脖子,她气虚的厉害,一句话说的气喘吁吁,她虚虚的用尽了最后一点精力看着她。

霍时英站在她的仪仗跟前,望着这个虚弱到了极点的女人,她记得她从不让她在她面前下跪,这个拥有天下最尊贵身份的女人,给过她最大的礼遇。

霍时英站在她面前身姿如松石般挺立,蒙蒙的细雨为她面孔笼上一层水雾,皇后向她伸出一只手:“你过来。”她艰难的说。

霍时英走过去握住她手,她们的手一样的冰冷,皇后笑笑的说:“我是真羡慕你,如果有来生我也想像你一样活一回。”

霍时英干干的说:“你都知道了?”

皇后莞尔一笑:“中秋那一回我听过那武生唱戏,他配不上你,时英。”

霍时英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皇后侧着头看着她又道:“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我这一别,怕此生就再无相会之日了,我一直在雍和宫等你,却等来你就要出宫的消息,只好亲自来截你了。”

霍时英把她的手塞回兽皮下面:“我无以回报您的厚谊,心生愧意不敢去见您。”

皇后望着她淡淡的笑,口气码定:“你会回报我的。”

霍时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皇后扭头看着烟气弥漫的湖面平镜的道:“承嗣性子暴虐,怕将来不是个好的储君人选,我只望他能安稳的活一生,好好的做人,不要走了歪路就好。”

“既知他是如此性子又怎么不从小好好拘束,反倒放纵成这般模样。”霍时英从口里说出这句话,带着寒冷苛责之意。

皇后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道:“你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我若身体强壮,又怎会如此溺爱他,但我又有多少日子好陪他,只想让他事事顺心罢了,时英你以后替我好好管教他,我信你。”

皇后带着希翼的目光看着她,霍时英静静的与她对视,她有片刻的不忍和犹豫,但最后还是清醒的退后两步道:“娘娘托付错人了,时英做没有那个资格。”她冰冷的拒绝了这个命如飘絮的女人。

皇后却是不以为意,只看着霍时英的脸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这一笑让她又变回了一个精明算计的女人,她的那一笑把霍时英心里那点同情和悲哀一扫而空,她们之间僵硬的沉默了一会,后来皇后冷冷清清的问她:“时英你这就要去了吗?”

霍时英躬身道:“是的。”

皇后静静的看了她片刻,挥了挥手:“我累了,你去吧。”

霍时英再次躬身行礼,转身而去,皇后看她弯腰看她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而去,冷漠而从容,她背对着她侧耳倾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时英!”她忽然微弱的开口唤她。霍时英停了脚步,站在原地。

“好走!”皇后低声的说,霍时英僵立片刻缓缓转身跪下,朝着她的銮驾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起身后转头大步而去。

皇后侧头静静的听着,很久后她低低的轻语:“霍时英,与你相识三生有幸。”她的喃喃低语中霍时英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中,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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