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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9眷(七)

下午两点半左右,云城平谷区上方的天色由晴转阴,大片乌云从东北方向飘过来,将太阳挡在了云层后。

平谷区一带经济发展滞后,城市基础建设也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十年代,福利院外的这条水泥路上常年有拉货的大卡车经过,路面水泥板被压变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政府也破罐子破摔当没看见,多少年了也没派施工队来整修。

距福利院大门左侧五十米的位置,立着一个电线桩,桩身上喷满□□的城市牛皮癣。一个破旧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电线桩子旁边,堆得满满的,泡面桶和一次性饭盒都从边沿处冒了出来。

百里洲径直走到路边,摸出一根烟塞嘴里,点燃,眸光冷淡不明。

忽的,起风了。

垃圾桶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飘到百里洲脚边。他像没有察觉,迎风抽烟,黑色短发稍有些长了,额前几缕被风吹得凌乱翻飞起来,露出一副光洁饱满毫无瑕疵的额头。

马路破旧而长,远望去,一眼看不到尽头,不知前方通向何处。

百里洲视线顺着马路,落在遥远而未知的某处。燃烧后的尼古丁在冷风的肆虐下朝后突袭,他再次吐出烟圈,被那阵呛人浓烟熏眯了眼睛。

“小伙子,想打车啊?”背后响起一个笑呵呵的声音。

百里洲回头,见跟自己搭腔的是福利院的门卫大爷。大爷年纪六十来岁,两鬓斑白,穿一身深蓝色的保安服,抱着个保温杯坐在门卫室前的一个椅子上,面前还摆着个烤火炉,整张满是褶子的脸被烤得红光满面。

百里洲笑了下,随口回道,“是啊。”

“你平时不都自己开车么?”

“前几天出了车祸,送到修理厂去了。”百里洲笑容寡淡,叼着烟,边说边踱着步子坐过去,给大爷散过去一根。

“哟,谢谢。”门卫大爷显然是个热心肠,乐呵呵地把烟接过,又好心提醒两句:“你啊,顺着这条路往前再走个六七百米,能瞧见个巷子,穿出去就是大十字路口,那儿车多。这小破地方鸡不拉屎鸟不下蛋,贫民窟一个,住的都是些穷光蛋,有几个舍得打车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爱往这儿来。”

百里洲虚抬了下拿烟的手,笑,“谢谢啊师傅。”

“甭客气。”门卫大爷打开保温杯的杯盖子,呲溜吸进一口浓茶,啧啧嘴又说,“我在这福利院待好几年了,见过的义工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这些年轻人,要么是大学生专程来混个寒暑假的社会实践报告章,要么就是赶个时髦,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哪儿像你这样每周都来两三次,说几点就几点,还经常给孩子们带吃的,给福利院捐钱捐物。一个你,一个那漂亮小姑娘,真是不错。唉,这世道,要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青年就太好了。”

百里洲闻言,扯扯嘴角,没答话,跟大爷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

他眉宇冷漠,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沿着马路牙子松散随意地往前走着。刚走出差不多三百米,一阵喇叭声忽然从街对面响起,叭叭,突兀刺耳。

百里洲视线扫过去,眯了下眼睛。

只见街对面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那辆车牌子中上,不是什么大一线豪华品牌,车牌号也非常普通,但车身、轮毂、轮胎面,全车各处的每个角落,都干干净净不染纤尘。被周围的破旧老旧街景一衬,显得格外低调精致,又格格不入。

短短几秒,百里洲心里已经有数。他在原地站片刻,把烟抽完,随手将烟蒂往一旁的下水道入水口一丢,提步走过去。

拉开左侧后座车门,坐进去。

后座靠右面车窗的位置坐着一个外籍男士。穿一身灰色西装,身形高大,气质儒雅,从微卷的头发丝到光整手指甲,无一不流淌出一股子上流社会的精英味儿。

“百里先生,”杜兰特转过头,望着刚上车的百里洲微微一笑,开口就是一口流利中文,“好久不见,你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

“还行吧。”百里洲调子清冷又流气,翘起二郎腿,看杜兰特一眼,曼声笑道,“你找我有事,直接打个电话说不就行了?杜兰特先生可是梅老身边的第一红人,我们这些跑腿打杂的,哪儿值得你纡尊降贵跑这么个鬼地儿来。”

杜兰特笑容不减,“百里先生最近在这家福利院做义工?”

百里洲扬眉,道:“你是外国人,有所不知。在咱们中国有个说法,伤天害理的事儿做多了,死后要上刀山下油锅,我这不心里发怵,提前给自己积点儿阴德么。”

“原来是这样。”杜兰特点点头,面上含笑,语调仍旧十分温和,“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个跟你一起做义工的女孩儿走得很近。”

百里洲闻言,眼底神色微变,但也只是极短暂的一瞬。他很快又恢复一贯的散漫表情,勾勾唇,“最近帮着给梅老跑腿儿,好些日子没开过荤,这种清纯小正妹,解腻不正合适?”

杜兰特面上的笑容淡去,眯了眯眼,眼神审度,似在研判他话语的可信度。

百里洲直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目光冷静清明,没有丝毫波澜。

整个车厢内的空气有须臾的死寂。

突的,

杜兰特再次笑起来,抬手指指他,一副揶揄打趣的口吻:“早就听说百里老板是颗风流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果然有一套。”

百里洲也笑,挑挑眉峰,说:“行了,别绕弯子了。梅老让你大老远从亚城过来找我,难不成就想打听打听我床上躺着哪个马子?”

杜兰特闻声,一静,脸上笑容稍敛几分,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沉下去,“于小蝶被抓的事情,你应该收到风声了。”

“知道。怎么?”

杜兰特眸光一凛,冷声说:“这个女人知道的事情太多,她活着,梅老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据我所知,于小蝶打算坐火车出逃,那晚在火车站,梅老派过去的人全军覆没,硬是眼睁睁看着那些条子把于小蝶抓上了警车。”百里洲怅然地叹了口气,“如今于小蝶被关在拘留所,不允许任何人探视,梅老再想动手,只怕不容易了。”

杜兰特道:“区区一个于小蝶,怎么可能扳得动梅老。”

百里洲挑挑眉,没说话。

杜兰特助理低头,打开放在手边的一个黑色公文包,从里头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文件袋,递给他,示意他打开。

百里洲拆开文件袋,见里头装着厚厚一沓文件。他拿出来翻阅,几秒后,抬眸,目光重新回到杜兰特面上,很淡地笑了,“这就是梅老留的后手?”

“没错。”杜兰特微笑着说,“派人截杀于小蝶,能成功最好,即使失败,我们也有应对之策。boss早在数年前就打点好了一家精神病疗养院,在那家疗养院里,住着一个叫‘于小蝶’的病患,该患者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住院期间曾多次自残、伤害他人,有严重暴力倾向。甚至还伪造了每天的药品清单。”

百里洲思索数秒,道:“但那些条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肯定会派专人对于小蝶进行司法精神病鉴定。”

“百里洲,你和于小蝶共事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么。”杜兰特说,“她本来就是个疯子。”

百里洲神色不明,没有出声。

“我们要的就是警方那份精神病司法鉴定书。只要警方出具了那份证明,她是个疯子的事就板上钉钉。”

百里洲静了静,道:“梅老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杜兰特道:“那帮条子的动作如果够快,应该最迟明天就能拿到鉴定书。到时候,需要你和你的人伪装成疗养院的医护人员,以保外就医为理由,把于小蝶从拘留所弄出来。”

百里洲侧目:“为什么是我?”

“上回火车站的追杀,已经让于小蝶对我们失去信任。”杜兰特说,“你和她朝夕相处多年,当初又都在樊哥手下做事。如今,她唯一相信的应该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让那个女人乖乖离开拘留所。”

车里再次一静。

片刻,百里洲垂眸,嗤的低笑出声,抚掌叹道,“明知于小蝶现在已经走投无路,还要她死在自己唯一信任的人手上。这世上,论心狠手辣,咱们boss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

杜兰特用英语问道:“这句中文,我能理解为赞美么?”

百里洲笑,“当然。”

“另外,”杜兰特沉吟须臾,又说,“于小蝶生性谨慎,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外人。条子会知道她的逃跑计划,只能说明,你的人里有内鬼。”

百里洲不语。

“尽快把那个鬼找出来。”

“知道了。”

杜兰特弯起唇,抬手拍了拍青年左肩膀,笑道:“boss很信任你。百里洲,别让boss失望。”

百里洲听完打了个哈欠,扭着脖子问:“梅老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还有其他事儿没?”

“没有。”

“行,那我先走了。”百里洲说完,便准备推开门下车。

然而,他手刚碰到车门把,又顿了下,回转身,瞧着杜兰特眯了下眼睛。

杜兰特面露不解,“怎么?”

下一瞬,百里洲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笑了,吊儿郎当慢悠悠地道:“您生日马上要到了,生日宴我可能参加不了,就提前祝梅老您生日快乐。恭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随后便推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兰特目送那道高大背影远去。

“boss,”外籍助理开口,恭恭敬敬地用英语道,“您都听到了。”

入耳听筒里随之便传出一阵老者的沙哑低笑,和蔼可亲,听上去心情不错。

须臾,梅凤年笑够了,淡声说,“这几天,你留在云城,好好盯着他。”

“是。”

“一方面,尽快把那个内鬼揪出来,另一方面,”听筒里的嗓音顿了下,又道,“留意一下那个和他一起做义工的小女孩儿。”

杜兰特静默几秒,道:“第二点,我不太懂boss的意思。”

“百里洲是个孤儿,自幼无牵无挂,留这样的人在身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心肠够硬也够狠,肯拼命,不怕死。”梅凤年说,“也有一个坏处。我控制不了他,如今他为我做事卖命,全凭他对我、对樊正天忠心。”

杜兰特没吱声。

梅凤年语重心长地叹气,说:“但是人心啊,是最不可信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希望,这些孩子都能有点儿真正在意的东西。”

“您是说,您希望他们有软肋,有牵绊?”

“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孩子不会成为第二个于小蝶。”梅凤年道,“只有手上攥着他们的命门,我才能睡得安稳。”

*

下了那辆灰色辉腾,风更烈,头顶的天空云层厚重,天幕压得极矮,教人喘不过气。

快下雨了。

百里洲烟瘾又上来,从裤兜里摸出烟盒,一抖,空了。他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看着空了的黄鹤楼烟盒,眸光微沉,脑子里一刹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

皮肤很白,大大方方地袒露在阳光下,化着清淡细致的妆容,笑容腼腆,清丽姣好。细细的眉,弯弯的眼,和网上一水儿的嘟嘟脸嘟嘟唇的大眼美女不一样,她的脸型不算圆润,也不是瓜子儿,是最古典耐看的鹅蛋形,鼻梁细细的,挺而直,唇形长得很特别,两边唇角往上翘,上唇中部嵌着一个可爱性|感的唇珠。

短短零点几秒,百里洲想起数分钟前在福利院里发生的事。

他勾勾嘴角,自嘲似的弯了下唇,随手把空了的烟盒丢进垃圾桶。侧过头,不远处是一排在平谷区极常见的破旧平房,其中一家打开门做生意,开了个杂货店,门口挂着个脏兮兮的破招牌,用红色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烟”字。

百里洲迈开大步过了街,走到小卖部前买烟。

这铺子店面小得可怜,门沿低矮,他身形挺拔高大,站进去都得弯腰。往里一瞧,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正边烤火边看一个市面上已经淘汰多年的老电视。

“一包玉溪。”然后就准备刷手机付钱。

这时,老婆婆看了他一眼,说,“这儿只收现钱。”

百里洲动作顿了下,脸色冷而淡,没说什么,伸手去摸钱包。就在这时,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忽然从背后“嗖”一下伸出来,纤细雪白的五根手指攥着几张十元纸币,递到柜台里面。

“多少钱?”姑娘的嗓音紧接着响起来,轻柔好听,带着几分笑意,“我这儿正好有零的。”

百里洲静两秒,侧过头。

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儿,穿着浅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个同色系的针织衫外套,长发散在肩头,正笑吟吟地跟卖烟婆婆说话。

百里洲微皱了下眉,正要说话,那个卖烟婆婆却已经把女孩儿手里的钱收了,拿出一盒烟放桌上,又找过来几个一块钱的硬币。

姑娘随之低头,用右手把那些硬币一颗一颗捡起来,一颗一颗放进左手掌心。

百里洲淡淡地说:“谢谢。”

程菲闻声,抬头看过来,对上那双清冷深邃的黑眸,她心跳无意识加快几拍,红着脸笑笑,尽量自然地冲他摆手,“没事。我正好路过,而且也正好有零钱。”一顿,音量稍低几分,“你加个我微信,然后转我就行了。”

百里洲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没说话,自顾自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男士钱包,打开,从里头找出一张百元纸币,捏在手里给她递过去。

程菲:“……”

程菲看着那张红票子,愣住了,没有伸手接,紧接着抬头看她,“干什么?”

“还你的钱。”百里洲没有语气地说。

“这也太多了……”程菲道,“这包烟才26块,你给我100,我不是还要找你七十几块钱。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零钱。”

百里洲淡声,“不用找。”

程菲被呛了下,“那怎么行,这不是占你便宜么。”

百里洲不想和她多说,静了静,把手上那张百元纸币往玻璃烟柜上一放,道,“给你放这儿了,记得拿。”说完便转身大步走出了杂货部。

程菲呆在原地,又错愕又惊讶,须臾,抓起柜台上的钱跑了出去。站在老街上左右环顾,很快便看见一道高高大大的黑色身影。

她小跑着追上去,喊道:“周先生!”

百里洲听见背后那道嗓门儿,步子顿住,皱起眉,眼中隐忍不耐。站在原地,回转身。

“你这人……”程菲微喘着,有点好笑有点生气地说,“你这人真的好奇怪呀。我只是想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而已,不会没事儿骚扰你的。”

百里洲瞧着这姑娘亮晶晶的眸子,眯了下眼睛。

然后,他弯腰微微往她贴近几分。

程菲被吓了一跳,窘迫,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半步。

“你搞推销的?”

“……不是。”

“做微|商的?”

“……不是。”

百里洲直起身,语气冷淡而平稳,“那你为什么要我的电话。”

程菲脸忽的微热,强自镇定,回道:“留电话,当然是方便以后联系。”

“你联系我做什么。”

“……”她语塞,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百里洲扬起眉峰,忽然没有笑意地笑了:“你看上我了?”

程菲:“…………”

乌云密闭,风更大,乱七八糟横在天上的电线被吹得乱颤,周围的老树枝叶也沙沙作响。几个坐在平房外头聊天的老头儿老太太吆喝了句“下雨咯”,然后便拎起个子的板凳转身回屋。

雨点子落下来,一滴一滴。

程菲被对方最后一个问题给整个打蒙了,脸红如火心跳飞快,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隐约感觉到有水珠子落在自己头顶。

百里洲又问:“是不是?”

“……”程菲轻轻咬了咬唇,说:“如果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呢?不行么?”

“我不喜欢交朋友。”他淡声答。

“……”程菲再次被卡了下,心头忽然窜起一股无名火来,冲口而出:“那我要就是看上你了呢?”

话音落地,整个老街仿佛都静了。

街坊住户们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赶回了屋,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也没了影儿,整条街上只听得见嘀嗒嘀嗒逐渐变大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

百里洲抬手摸了下额头,垂着眸,忽然嗤笑出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程菲两颊滚烫,攥在手里的硬币深深陷入掌心。她这辈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荒谬事,也很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一阵,百里洲似乎笑够了,抬眸看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那么,”一连几个问题之后,百里洲眉毛高挑起来,歪了歪脑袋,眼神玩儿味冷漠地落在姑娘慌乱失措的绯红脸蛋上,轻声:“请问程小姐是看上了我什么?”

雨下大了,程菲的头发和衣服已经逐渐打湿,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窘迫。她垂下头,用力咬了咬唇瓣,然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笑笑,说:“不好意思,是我冒失了。抱歉啊。”

说完她转过身,淋着雨大步离开。

走出几步后,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嗓音,道:“喂。”

“……”程菲步子微顿,忍着委屈和气恼头也不回地问:“请问还有什么事?”

背后不再有回应。

程菲也不等了,吸吸鼻子抱着包就往前走,整个人不到一分钟就淋得半湿。又走了会儿,她抬起手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准备到前面去打滴滴。

忽的,一股大力从背后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程菲一惊,下意识转过头。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一只手拽住她,另一只手递过来一把黑色雨伞。那把伞显然是刚买的,刚拆开外包装,商标还悬在伞柄底下晃来晃去。

程菲愣住。

“拿着。现在天气冷,淋雨会生病。”他说。

“……”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把伞接了过来。

百里洲把伞给她之后,又低眸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静了静,把自己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脱了下来,没说话,直接抖开披在了她肩膀上。

男人转身走了。

他腿很长,没多久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

程菲撑着伞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摸了摸搭在肩头的男士外套,一怔,想起那离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用还了。”

*

一场秋雨持续了约三个小时。

傍晚时分,雨停了,云城市第三高级中学的校门外一片喧闹景象。学生们刚下课,一窝蜂地从学校里出来觅食,为一会儿的晚自习积蓄能量。

一家米线店内。

一张餐桌上摆着一份两份火锅米线,其中一份味道极其刺鼻。餐桌旁边围着站了好些个身着校服的高个儿少年。一众少年中,只有两个是坐在凳子上的。

其中一个坐姿随意,垂着眸,正面无表情地拿筷子嗦米线,身上的校服干干净净规规矩矩。

另一个戴鼻钉染黄毛,穿着十九中校服,瑟瑟发抖地缩在位子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横啊,你他妈继续横啊!”突的,一个瘦高少年一巴掌打在黄毛少年后脑勺上,恶狠狠骂道,“城西球场不是跟你姓么?谁不喊你一声哥你就一啤酒瓶子招呼谁,你他妈招呼啊!”

黄毛少年哭丧脸,说:“我错了,哥,我不都跟你道过歉了么,你们到底还想干啥啊……”

“咱松哥不都说了,咱不用啤酒瓶子招呼你,咱请你吃好的!”瘦高少年指了指另一份火锅米线,道,“吃!把汤都喝干净!妈的,为了伺候你老子跑了几条街才买到的二十条芥末酱,全招呼你了!快吃!”

黄毛少年这回是真的要哭了,连声讨饶,“松哥,松哥我求你了,你们打我一顿吧!我欠扁我真的特别欠扁,求求你们打死我!我真的好贱啊!”

众人:“……”

顾文松扯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撩起眼皮看黄毛,扫一眼他的校服,语气挺淡:“十九中的?”

黄毛点头如捣蒜,“g,十九中黄小磊。”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叫宋子川的?”赵文松说。

黄毛一愣,道:“是啊松哥。我们学校有个宋子川,抽烟喝酒逃课打架,比我还混账呢,听说他爸还是个烈士,我都替他爸丢人……您问他干嘛呀?”

“不想吃这玩意儿,行。”顾文松手指敲桌面,哐哐两下,“给你个任务。”

黄毛少年一听,大喜过望:“松哥您说。”

“从明天开始,给我盯着宋子川。不许他逃课,不许他抽烟,不许他喝酒,也不许他打架。”顾文松挑眉,“总之,不许他再违反校规校级,监督他做一个遵守校规校级的好学生。”

黄小磊:“……不是,哥。我一问题学生,你让我监督另一个问题学生遵守校规校级?”

顾文松:“嗯?”

黄小磊被三中校霸面无表情的表情所震慑,再次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监督,我监督。不仅监督他,我也跟着从良,再也不抽烟喝酒打架逃课了。”一顿,“不过哥,您为啥要对这小子这么好啊?”

“谁对他好了。”顾文松嗤,“听我姐,这混小子成天给我姐夫添堵,我只是不想我姐夫太辛苦。”

“松哥真是有情有义!”黄毛少年竖起大拇指,过了会儿忽然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松哥,说起这个宋子川,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什么。”

“上个月,我看见宋子川上了一辆豪车。”黄小磊压低声,“啧啧,那车,干干净净锃亮锃亮,一看车主就是个男的。那车起码得上千万,肯定不是他家的。你说,他上哪儿认识这种大富豪啊?”

顾文松皱了下眉,若有所思,不多时,眯起眼,脑子里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顾文松接起来,“喂姐。”

“小松,我和你姐夫今晚就要去亚城了,你这段时间要听妈妈的话,别惹她生气,知道么?”温舒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哦。”顾文松默了默,迟疑片刻,道:“姐,我有个事跟你说。”

“嗯?”

“那个宋子川……就是姐夫他战友家那混球小子。”顾文松说着,顿了顿,半天没下文。

温舒唯:“宋子川?宋子川怎么啦?”

顾文松叹气,十分不齿地续道,“他被男人包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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