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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曦未出,蒙岭山暝暝未亮,白茫茫的霜雾聚拢于山坳,尚安寺殿角飞檐隐隐微露。

冬日山中清晨阒寂萧凉,钟声杳杳和着浓郁香火气回荡在朦朦雾气中。大雄宝殿依稀传出阵阵梵唱之声,那是尚安寺主持元池长老率着寺中僧人在进行朝暮两次必行的修持。

大雄宝殿肃穆庄严,殿中一尊鎏金大佛巍峨而矗。慈顺的眉,紧抿的唇,微微敛起的狭长佛目好似怜悯的凝望着下首参拜的芸芸众生。

此时殿中蒲团之上坐满了梵诵经文的僧人,为首者年及古稀,须发皆白,身披朱褚金纹袈裟,枯皱如老松枝干的手笃笃敲着木鱼,正是尚安寺主持元池长老。

半个时辰后,殿中朗朗的诵经声止住,元池长老缓缓睁开苍老垂垂的双目,露出一双还算清明的瞳眸。持起横亘大殿的紫锡禅杖,元池长老在身后一僧人的搀扶下站起身。

“悟明,寺中香客可都安然送下山了?”

唤作悟明者不惑之岁,身披绛紫袈裟,乃是尚安寺的监寺僧人。

“除了宿在东院那位自称来自蓬莱的道长,其余宿在寺中的香客已尽数送下山去了。”

元池长老微微转了转半清半浊的眸,苍老的声音如同竭尽干涸的河。

“我等为佛,他为道,衣冠虽别,修行之理却同。数日前他无栖无宿投奔寺中,现下我等本不该关门送客,然圣意难为,皇后凤銮将至,寺中留不得其他香客,阿弥陀佛——”

“主持师伯放心,悟明这就去送云道长下山去。”

元池长老微微点了点头后,悟明合十行一佛礼,转身去了寺院东院。

.

旌旗翠幡连绵不断,宛如翻腾于烈烈风中的长龙。

司马赋及一袭银甲白袍,骑跨赤虬行于最前首,谢容骑乘青骢马随行其侧。

二人身后八个手执缨枪并排两列的金吾卫,再其后,乃是皇后出行所乘的翠凤銮车。

八匹雄壮牡马拉行的翠凤銮车以金丝楠木搭建车架,宽敞可容六人之多,车璧外侧描金施彩坠挂金铃,内壁雕龙刻凤还铺镶着洁白柔软的裘毯,奢华无比。

尚安寺虽为西风第二国寺,然却隐于蒙岭山中,司马赋及骑乘赤虬来回尚需半日之功,车銮恐要颠簸一日之久才能到达,秦昊担心皇后身体承受不住。且皇后出宫并非小事,沿途道路,中途休停处,以及尚安寺中,都要仔仔细细的排查,确保无有丝毫隐患才行。

故那日秦楼安提议带着皇后前往尚安寺之事时,秦昊并没有同意。

接下来的两日里,皇后依旧神志不清,屡次发疯失控。

月玦的琴声可让皇后逐渐安定下来恢复清明,可到底是扬汤止沸治标不治本,非长久之计。

秦昊又派张襄前往谢府邀请谢荀,且嘱托了这次一定要入府拜访,实际上就是让张襄看看谢荀是否藏匿府中谎称云游在外。

谁承想张襄游赏时竟然在偌大的谢府中迷了路,幸亏一小童引路才晕头转向的出了谢府。

小童告诉张襄,谢荀云游在外,张襄回宫,又将此言上报皇上。

秦昊沉叹一口气,算是彻底不指望谢荀了。

然皇后体内蛊毒又耽搁不得,遂令司马赋及率金吾卫护送皇后前往尚安寺寻无妄大师。

蒙岭山尚安寺一行,秦楼安自然会去,月玦的琴对皇后甚是管用,便也将他带上了。

这两日秦昊于洛城中打听了下无妄大师,市井有传此人脾性古怪,救人全看佛缘。然佛缘这等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人家说你没有佛缘,硬是不给你看病你也没办法。

所以秦昊便将谢容也带上,勉强算来,无妄大师也算得上他师叔,怎的也有几分世俗情面在。

今日早些时分,趁皇后神智还比较清醒,秦楼安与采桑搀扶皇后登上翠凤銮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城西门出城赶往尚安寺。

顾及皇后凤体,銮车行驶的甚是平缓,如此自然也就快不到哪里去。

秦楼安看了眼沉沉睡在小榻上的皇后,轻轻为其掖了掖裘毯。

算算时辰,她们自皇宫出来已有一个时辰之久,现下也不知到何处了。

轻启銮车小窗,秦楼安张目而望,遥遥可见晨曦中蒙岭山山色白蒙,稀疏而布的几片松柏依旧是翠微黛色,青白相接的山坳处,几缕炊烟轻忽而上。

此处应是蒙岭山下田间陌上,月前绿绾应就是在这附近发现所跟踪的十几个女子突然倒地。

秦楼安支颐看着窗外,目光放得空远,未几,她发现坐于对面的月玦亦定定看着远处山色。念及他身体羸弱,又加之恐母后途中突然发作,父皇便允他一并乘坐銮车。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听她主动与他交谈,月玦收目看过来,片刻之后笑了笑对她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多谢公主。”

秦楼安抬了抬淡若出岫云烟般的罥烟眉,一双清澈凤眸微微扑闪着不解。

“你为何谢我?”

“景嫔。”

华清宫宫宴之时,景嫔私自离席去后殿见他,这本已就是大过大忌之事,何况她还说了那般多不该被西风之人听到的话?

然那些话,却偏偏被眼前身为公主的她听去了。

虽他觉眼前人不会将景嫔之事告之秦昊,然到底是有些不确定。

如今时过多日,依旧未曾听闻秦昊惩治景嫔之事,定是眼前人将此事压下了。现下离蒙岭山愈近,杨昭忠骨亦愈近,他该向她道声谢。

月玦虽然只简短说了两字,但她心中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何事,秦楼安不当回事的摆摆手。

“那晚听她说恨不为男儿,不能上阵杀敌,我便甚是钦佩她。虽她要杀的是我西风的兵将,但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是何等忠勇无畏之言,又令世间多少男儿自愧不如?”

秦楼安看向月玦,说道:“早就听说你们东景杨国公一脉满门忠烈,那日见景嫔,便知此言不虚。玦太子能得如此忠义之事拥戴,来日重返东景重登大宝,可是指日可待啊。”

月玦淡淡笑了笑,敛目道:“皇上与公主待玦不薄,玦于西风不知比在东景舒适上多少倍,又何必赶着往那火坑里跳。”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让我对你放松警惕便也罢了,可千万别让等着你接人家回家的杨暄听到了。不然,人家一腔希冀落了空,定是要记恨你一辈子。说不定,下辈子都还会缠着你讨债!”

秦楼安睨了月玦一眼,轻哼道:“她直言不爱我父皇,宁愿自毁根基亦不肯为我父皇生儿育女,想来是除了你,心下再容不得他人了。可怜啊,可怜世间多痴女啊,你这薄情负心汉!”

“....我对她无有半丝男女之情,何来薄情负心一说?公主不要乱说。”

“我才不信你在东景之时与她没有半点接触,定是你做了什么让她误会才惹得她交了心。”

秦楼安轻哼一声,眯着眼盯着他:“若非如此,难道她远远看着你,便不可自拔得倾心于你?”

月玦闻言,抬手轻轻触着下颌,似回忆以前之事般轻蹙着眉,未几轻声喃喃道:“也不是不无可能...毕竟我如此风神俊朗...”

“......”

秦楼安嘴角微动,甚是无语的睨着眼前月玦,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这般厚?

不过,适才他这话说的好像也不无道理。

秦婧雪与秦瑾烟不就是见了月玦一面,便紧赶着往上送吗?

“公主,我实想不出做过何事让她误会,还望公主明鉴。”

见月玦凝思片刻后,长眉微锁甚是认真得对她说,秦楼安忍不住轻笑出声。

在她印象之中,月玦少年老成,又一副清心寡欲之貌,天生便像不沾男女风情之人。适才他这番,倒像是被妻子误会急于解释一般,予人一种颇是新奇的感觉。

若说这种感觉是什么,那便是此时此刻的他,像人了些许,像他这个年岁的少年郎。

“好了,你做过也好没做过也罢,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哪里需要我明鉴?”

见月玦拢了拢衣襟,秦楼安将窗掩阖。

“我之所以未将她于你见面之事告诉父皇,除了钦慕她忠骨之外,便是她恨归恨,却不会自不量力对我父皇做不利之事。那晚她但凡有半丝害我父皇为她兄长报仇之心,我定不饶她。”

秦楼安声色厉了三分,“所以,你不必谢我。”

见月玦微笑点头,她又说道:“数日前雷雨之夜,我在掩瑜阁前遇袭,若不是你,恐我纵是不死亦是受伤颇重。然我好奇的是,你又为何来的如此及时,那柄折扇,又是何物?”

“与本宫说说罢,风神俊朗的月玦太子?”

“公主之命,焉敢不从?”

.

瑁王府虎踞轩,传出代衡大笑之声。

“先前长琴先生与本王说让秦昊大办宫宴之时,本王还不解先生用意,如今才知先生用心之妙啊。先生这招调虎离山,真可谓是帮了本王的大忙啊!若非先生从不肯于本王府中用膳,本王一定好生招待先生才是!”

“王爷客气了,为王爷分忧解劳本乃长琴份内之事。既然王爷觉得月玦于洛城中碍事,长琴便让他去别处便是。”长琴微颔着首说道。

其实此事本无需如此麻烦,只可惜自暻姳公主入宫之后,皇后就再也不到梨园教坊听琴看舞,他便只能以宴会献琴之法接近皇后摧醒其体内蛊虫。

他对月玦之了解,不亚于司马赋及与容弟。

他知晓月玦知道他与无妄的渊源,亦知道无妄就是见死不救。他亦料到,月玦会将无妄可治蛊之事告诉暻姳公主,如今他们尚安寺之行,同样在他预料之中。

代衡点点头,笑道:“这次何止是月玦?就连暻姳公主与司马赋及都一同出了洛城去了尚安寺,本王可是觉得顺眼顺心多了!”

“父王,你切莫高兴的太早了。他们只是去尚安寺为皇后看病而已,等皇后的病好了,他们就又回来了,到时不还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吗?”

“祁儿,你能想到的事,本王又岂会想不到?”

代衡笑着上前拍了拍代朝祁的肩膀,说道:“只要他们离开皇宫,离开洛城,想要让他们彻底消失,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上次在宫中未将一直妨碍他的暻姳公主除掉,这次,皇后,月玦,司马赋及,他要将这些绊脚石一同铲掉。

凝看着自己父王阴冷的面容,代朝祁恍然大悟,亦甚是得意的笑着点点头。

未几,代朝祁似想到什么一般,收了笑说道:“父王,听说这次谢容也在,您莫不是也要把他——”

见代朝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代衡叹了口气,摇摇头。

“那晚宴会之上你也看到了,谢容此人喜好男色,荒唐至极,比之他那软硬不吃的兄长谢荀,更令人拿他无法。倒不如将他捉住,威胁谢荀为我们所用。”

代衡略顿,看向长琴说道:“依先生之见,本王以谢容威胁谢荀之计,如何?”

“以谢容威胁谢荀?”长琴轻笑道:“不知王爷对谢荀与谢容了解多少?但想谢容常年云游在外,与谢荀的关系必定不是那么亲密。王爷以谢容相逼,不见得能威胁到谢荀。”

见代衡面色凝重,长琴笑言:“王爷急切想要谢家为己所用的心情固然可以理解,但亦不能莽撞行事,施压可以,却不能逼的太急。万一谢荀记恨王爷迫害其弟,转而投奔秦昊或者他人,那对王爷岂不是更为不利?”

代衡闻言点点头,说道:“长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可如今这拉拢不成,动又不行,可如何是好啊?”

“投其所好。”长琴淡淡说道:“听闻谢容曾于宴会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他甚喜小王爷。为了王爷大计,小王爷暂时迎合谢容牺牲些色相,又有何妨呢?”

“你、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见长琴与自己老爹皆看向他,代朝祁气急道:“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喜欢的是女人!”

“父王!我不要委身嫁给谢容!”

“我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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