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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彬生平第一次借助家势为人谋了一个任职,然后就差点没有然后了。
这家伙跌跌撞撞冲进公主府里,身形摇摆站立不稳,衣衫上甚至还在往外渗血。据他所言,庾亮归家后不由分说,直接让人将之捆缚起来,自己亲手将庾彬抽了几十鞭子!
沈哲子真没想到庾亮对儿子都这么狠,眼见庾彬伤痕累累、脸色苍白,一副惨不忍睹模样,他都要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亦觉得今次实在是把庾彬坑惨了。
如果只是为纪友争取一个曲阿县令的位置,沈哲子倒也不是一定要通过庾彬,只是想顺便将这家伙拉下水,一方面通过庾彬可以跟他岳家琅琊诸葛氏搭上话,一方面则向庾亮还以颜色,让这家伙不要太过得意,以为自己拿他家人没有办法。
他也没想到庾亮这么开不起玩笑,居然对儿子都下这么狠的手。沈哲子估摸着,庾彬这满身伤痕,大概有一半是给他看的,警告他下不为例,否则便不再客气。
出于对庾彬的愧疚,沈哲子安排这家伙在府内住下,一边请人为之诊治,一边彻夜与庾彬谈心,主题则就是教育子女体罚是不对的,况且庾彬已经成家,动辄鞭笞体罚,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妻儿,在家中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沈哲子也不知这些话庾彬听进去多少,反正这家伙仗着工伤在身,就此赖在了公主府里,甚至还请公主派人将他夫人诸葛文彪小姐也接来,居然就在公主府里过起了小日子,也不提回家的事。自然,也绝不再听沈哲子的任何撺掇。
沈哲子也没有多少闲工夫理会他,专程抽出来几天时间,陪着兴男公主将公主位于建康城内的诸多妆奁产业游览一遍,也渐渐有了具体的想法。
这些产业的接收也费了不小的精力和关系,毕竟也算是断人财路。不过那些少府属官也不敢在这个时节过分为难沈家,礼数和礼物收到了,也都乖乖的将产业移交到沈家手里。
这些产业当中,比较让沈哲子重视的是位于秦淮北岸盐市中的一片园市。
秦淮盐市最早可追溯到东吴时,乃是当时的吴国朝廷为了防备江北兵事威胁、增加朝廷收入,而特意在秦淮河北岸开辟出来由官方专卖盐铁等物资的市场,地利极为优越。
北面是太学,东面则连接乌衣巷等权贵住宅,南面则接壤建康城中最为繁华的长干里,秦淮水道直通于此,园市便位于秦淮河岸的货运码头,地理和交通都极为便利,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秦淮边肆的黄金地段。
但这样一个地理优越的地方,却非公主府诸多产业中盈利最多的,反而几乎没有什么收入。因为地理位置这么好的一座园市,居然只被当做一个货仓来用。沈哲子来到这里的时候,便看到这园市内诸多各地进贡的货品堆积如山。而在园市更深处,则更是破败蒙尘,让人扼腕不已。
一俟少府官员将那些贡品清理出来,沈哲子即刻便让人将这园市彻底打扫干净,然后进行一系列的改建。这样一个黄金地段堪称地王的园市,沈哲子打算将之改造成为建康城中首屈一指的奢侈品集散地,规模庞大、配套齐全的购物中心。
对于都中这些权贵们的购买力,沈哲子已有深刻认识。类似西阳王那种热衷于敛财的权贵不在少数,但时下这个市场繁荣度和商品供应却激发不了他们的购买欲,坐拥海量财货却无处消费,于是大量的人便转为谄道佞佛,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景。
与其让这些人沉湎于那些成佛成仙的虚妄中,炼出一颗颗对身体有害的毒丹吞服下去,尸体都烂不了,还真不如买一些奢侈品,最起码对身体没有什么害处。
所以,沈哲子打算针对这一个客户群进行一系列的布置,打造出一个优质品牌。针对这样一个客户群体,讲究什么实用性、性价比之类都没有什么用,就是要猎奇、新趣、有内涵、有情调。
兴男公主由沈哲子这里得知他的打算,对此也尤为上心,希望能加入到对家园的建设中来。这小女郎志气可嘉,又是穷极无聊,沈哲子索性随手安排给她一些事情,既满足小女郎的踊跃心情,又能让她打发一下时间。
当夫妻俩正在为自家产业而筹划时,时间渐进岁末。各州郡官员陆续抵达建康,准备参加新年之后的改元大典。
这一天,公主府外来了一位访客,年在五十多岁,相貌平平无奇,身边也并无太多随员。以至于名帖递上去时,府前仆役并不怎么在意,只是将人引入了门庭内,也并没有特意留人侍奉。
然而就在名帖送入府内不久,门生们便看到郎主手持名帖匆匆而来,神态间不乏喜悦之色。这让仆役们心中一惊,仔细回想那名帖上的郡望名讳,但却统统没有什么印象。
沈哲子匆匆行入门庭内,门庭内不乏有投递名帖后在此等待接见的宾客,看到沈哲子行进来,便都忙不迭起身为礼。沈哲子颔首回应,而后又扬起手中名帖,笑问道:“请问诸公,哪一位是晋安来的林公?”
角落里老者缓缓站起身来,遥遥对沈哲子拱手道:“老夫林禄,拜见海盐男。”
沈哲子听到这称谓,脸颊便不自然的抽搐一下,不过旋即便连忙肃容上前深揖回礼道:“后进末学,岂敢当林公礼下。不知林公驾临,未曾远迎,实在失礼!”
众人看到沈哲子如此礼待这位老者,全都有些愕然,在座这些人甚至大部分都不知晋安在何地,更无从得知这位林公乃是何方神圣。
而林禄见到沈哲子这么客气,也是微微错愕,他家这半年来可以说是被吴兴沈家折磨的欲哭无泪,今次借着入都参加改元大典之际亲自前来拜见,想要化解两家之间的恩怨。他已经做好准备在公主府或会遭受礼慢乃至羞辱,但谁让自家人先招惹了沈家呢。哪怕心内不乏羞愤苦涩,仍是迎着头皮前来拜见。
早在前来公主府之前,林禄已经拜访都中故旧借此以打听一下关于沈哲子的种种。所听到的内容与他想象中也是大同小异,少年得志,在都中颇具人望,家中总是宾客盈门,十足一个高门纨绔的作风。
然而见面之后,这少年给他的印象却完全不同,面貌清秀,谦和有礼,脸上没有半点倨傲姿态。
沈哲子可是等着林家来人等了很长时间,这会儿也不管林禄心中感想,先对众人笑道:“今日舍下贵客登门,诸位若有请托,实在无暇招待,还望见谅。府内已备下宴席,若有闲暇,便请一并入府吧。”
听到这话后,众人神色更异,一边仔细打量那老者,一边站起身来,或是告辞或是同行入府中。
沈哲子盛情邀请林禄入宴,然而林禄心中颇多愁绪,哪有时间陪小朋友们吃喝,便推脱道:“今日拜见,只为两家拖延许久之事,还请海盐男能择一静室,容我徐徐道来。”
听林禄这么说,沈哲子也不再坚持,于是便将林禄引入一个幽静别院中。彼此刚刚坐定,林禄便直接开口道:“早先我家人在余杭舟市冲撞海盐男,实在是失礼。老夫身负国任远居南陲,今日始来拜见致歉,还望海盐男不要介怀。”
“林公言重了,尊府不以南疆瘠苦,客居远乡,扬我衣冠之美,使化外之疆亦能伏于王化之内,实在居功甚伟,我亦衷心钦佩,岂敢因此小小过错便归咎。”
沈哲子闲话张口就来,仿佛那个小肚鸡肠、至今不肯放过人家的并非是他。
见这小子说大话不见脸红,林禄也觉诧异,愕然半晌后才开口道:“既然海盐男不因此归咎我家,为何仍将我家人缉于余杭不肯放过?”
“林公可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沈哲子叹息一声,旋即又说道:“此事确因你我两家而起,但眼下却非两家坐谈能解。我家立于吴中,虽有几分声势,也是多赖乡人相助。许多事情要处理起来,都要顾及到乡人们的看法。”
反正现在只是两人谈话,沈哲子也大大方方的信口雌黄,将借题发挥的名头尽数推在了乡人头上,絮絮叨叨讲起林家因为经商态度强硬,致使吴中商家们怨望颇多,继而借这件事为由头,胁迫沈家大肆发难。
林禄听到这里,眉头便紧紧皱起,他家也并非没有人脉,这半年来诸多内情该打听的也打听到了,明白想要为难自家的就是沈家无疑,至于吴中其他人家,不过都是跟着起哄而已。
被会稽打压这么久,该试的手段、能用的关系,林家其实已经差不多试了个遍。但以往并不觉得吴兴沈家有多了不起,如今真正对立起来,才越发感受到这江东豪首的底蕴之深。诸多尝试下来,竟然半点效果都没有收到,他家仍是被沈家死死的摁在了南面,半点突围之法都无。
这少年睁着眼说瞎话,林禄心中暗恨不已,早先因为其礼应周全而生出的些许好感再次荡然无存,忍不住沉声道:“海盐男请明示,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