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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宫殿檐下的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
大太监李满瞅了瞅天色,悄无声息推开门进去,打算提醒陛下,该用晚膳了。
陛下乃先帝后唯一的嫡子,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立为储君。先帝不是贪权之人,陛下打小便先帝带在身边,跟着先帝处理朝政。陛下而立之年,登基为帝后,更是勤政爱民,群臣交口称赞。如今过去十余年了,依旧未见丝毫倦怠。
李满走进去,见陛下手撑着额头,似是在闭目养神,稍稍张嘴,轻声喊,“陛下……陛下……”
陆廷转醒,怔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李满:“酉时三刻了。陛下是去哪位娘娘宫里,还是……?”
陆廷摆摆手,“就在这摆膳罢。”
李满明白了他的意思,今晚陛下是不去后宫了,就歇在勤政殿了。
晚膳送上来,陆廷喜清静,宫人太监们上了膳,便都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殿里静悄悄的,陆廷心不在焉用着晚膳,还琢磨着方才看过的折子,他忍不住想,若是父皇还在,他会怎样处置。
皇帝真的不是好当的,他在储君之位多年,如今做到这个位置,才晓得父皇的难处。
一顿晚膳吃得很清静,陆廷虽有皇后妃嫔,但俱是十分懂规矩的女子,没有宣召,是绝不敢来前殿的。
他自小见父皇待母后一心一意,当时只觉得寻常,直到自己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在这深宫之中,能专心守着一个人过日子,是多么难得。
陆廷虽羡慕父皇母后的深情,对自己倒是万般理智,当初立后之时,母后便问过他的意思,陆廷当时已经意识到,后宫是制衡朝堂的一种手段。他自认自己没有父皇那般的运气,遇不到那样难得的感情,索性便不去求了,大丈夫志在大事,何必拘泥于情情爱爱。
这般,立后、纳妃……
一桩桩、一件件,再到顺利登基,从储君到帝王,陆廷这一路都走得十分顺畅。
宫人们撤了膳食,陆廷又看了会儿折子,亥时一刻准时睡下了。
次日照例是早朝,早朝之后,便到了用早膳的时候。
陆廷刚坐下,便见自己的大太监进来了,拱着手禀报,“陛下,长公主来了。”
陆廷淡漠的神情,稍稍暖了几分,也没叫人撤桌子,直接道,“请进来。”
片刻,陆瑗进来了,脸上是暖融融的笑意。
陆廷示意宫人添碗筷,一边道,“阿姐用了早膳没,若是没用,陪我用些。”
进宫自是用了早膳的,但陆瑗也不多言,晓得自家弟弟平日一人冷清,贴心坐下,陪他用膳。
姐弟二人一起长大,手足情深,从小到大,连句口角都未曾有过的。后来,先是母后去世,随后一年,父皇也跟着去了,短短的一年时间,姐弟俩人经历了丧母丧父之痛,一下子比以往更加亲近了。
即便两人都有子有女,阿弟连孙儿都有了,可手足亲情,是无法替代的。
陆廷胃口比平日里好了些,忽的瞥见桌上那一碟子槐花糕,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哀伤,倒是夹了块,送进嘴里慢吞吞嚼着咽下去,品了片刻,道,“这味儿,好像不大一样了。”
他这话说得突然,可陆瑗却一下子明白了,阿弟这是想母后了。
小的时候,阿弟最爱吃槐花糕,嬷嬷怕他吃了积食,不敢多给,但每当姐弟俩去麒麟台时,便总能在案上看见一碟子,不多,刚刚够解馋,雪白的糕、甜糯糯的口感,不知为何,陆瑗时至今日都能想起那个味道。
姐弟俩用了早膳,宫人将早膳撤下了。
陆瑗提起了来意,道,“驸马打算上书致仕了。”
陆廷愣了一会儿,才猛的想起来,姐夫林务比他大了七八岁,致仕倒也算到了年纪了。
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陆瑗却摇摇头,“这是他的打算,但被我给劝下了。人老了,都想落叶归根,驸马也是如此,但我却是不能跟着一起回去的。皇宫永远是我的家,父皇母后不在了,我更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宫里。我同驸马商量了,他也同意不走了。”
陆廷听得一怔,继而面上露出笑了。
阿姐同他不一样,阿姐自小被父皇宠爱保护着。就连驸马,也是父皇千挑万选,在一堆青年郎君中,选中了寒门出身的林务。虽林务是一心喜欢阿姐的,且当初为了做这个驸马,舍出自己前途也不要了。可说到底,父皇会选中林务来当驸马,除了他这个人,更是看中了他的家世。
林家门第低,荣华富贵全是皇家给的,这般,林务日后即便是变心了,也不敢对阿姐不敬。
只要这天下还姓陆,那阿姐便不可能受半点委屈。
阿姐为了他,要留在射阳,驸马虽答应了,可心里未必舒服,他该敲打敲打,该赏赐赏赐,总得叫驸马安安心心、心甘情愿陪着阿姐留在射阳。
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他自是要护着自己唯一的姐姐的。
陆廷想好了如何给林家好处,面上却半点不露,只笑道,“阿姐若是走了,我只怕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陆瑗又待了一会儿,便出宫去了,陆廷上午看了折子,下午便又闲了下来。
左右无处去,便出了勤政殿,朝麒麟台去了。
陆廷真正继位之时,刚过而立之年,父皇和母后身体还很康健,陆廷一片孝心,便不肯入住麒麟台,又另外选了一处宫殿,做了自己的寝宫。这样一住,便是十几年。后来母后去后,父皇便一人住在麒麟台了,也不爱叫人陪,只一个人待着。
其实那时候,陆廷心里便隐隐有种预兆,母后这一走,怕是要把父皇也带走了。
后来,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原本身子骨硬挺的父皇,一下子也不大好了,那时候,阿姐丢下驸马儿女,日日守在麒麟台。
有一回他从勤政殿过来,还没进门,便听见阿姐低低的哭声了,阿姐一边哭,一边抽噎着道,“爹爹,娘亲刚走,你也要丢下我们吗?”
他当时在屋外听着,心里也觉得委屈,母后刚走,父皇便也要抛下他们姐弟了。
可是,父皇那样疼爱阿姐的人,居然没像从前那样哄她,只是沉默着,手轻轻拍着阿姐的肩,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那一天,直到最后,阿姐也没从最疼爱她的父皇那里,求到一句保证,哪怕是一句。
阿姐走后,他才进去,父皇坐在榻上,手里似乎在翻看着什么。
他走过去,才发现,父皇手里拿的是话本。
父皇从来不爱看这些的,爱看这些的是母后,宫里有几十个专门去民间搜罗话本的宫人,都是父皇为了哄母后开心安排的。
他走过去,当做没看见那话本,把最近朝堂之上的事,一一说给父皇听,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像从前那样询问父皇的意见。
父皇却只是听,听到最后,也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他等着,父皇抬起眼,眼神沉甸甸的落在他的肩上,犹如千钧。
他当时读不懂那个眼神,后来,父皇宾天后的一个夜里,他忽然明白了,父皇的那个眼神中蕴含的深意。
父皇把江山,彻彻底底托付给他了。
而他自己,则要去找母后了。
他当时还只是一怔,没想的那样深,父皇也没多说,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
不是别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后事。
“等我走了,便把我和你娘葬在一处。开棺一事,我虽留了遗旨,但朝中群臣定然会有议论,这事怕是要为难你了。可我实在不想离你娘太远了。我同你娘都商量好了,生同衾死同穴,若是我没做到,你娘怕是要生我的气的。”
父皇神情淡淡安排着身后事,态度轻描淡写,寻常得仿佛在说晚上用了什么晚膳一样。
他听不下去了,打断了父皇,“父皇说这些做什么,您身子还康健得很。”
父皇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地下太冷了。”
地下太冷了,所以一辈子把母后捧在手心的父皇,不愿母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地下等。
所以,父皇亲自操持了母后的后事,便开始安排自己的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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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廷一个愣神,发现自己已经在麒麟台外站了一会儿了,身侧的李满不敢提醒。
他走进麒麟台,这里自打父皇宾天后,便彻底封了起来,虽无人住,但他却是专门派了信任的人,每日打扫。
走进去,迎面的便是那扇四四方方的屏风,仍是母后在时用的那扇,屏面犹如新做的一般,半点灰尘都无。
再往里走,便是熟悉的桌椅家具,还有父皇的书房、他和阿姐小时候的小书房,母后生前用的绣棚随意摆在案上,父皇常用的那支毛笔,还挂在笔架上。
这里的摆设和家具,一直保留着先前的模样,陆廷偶尔来,便会觉得,父皇和母后根本没有走,父皇只是带着母后出去游山玩水了。
上回去的是扬州,下次便去了蜀中,潇洒自在。
外边又落了雪,陆廷独自坐在麒麟台,倒也不觉得冷,微微闭着眼,眼前耳旁,都还是父皇母后的音容笑貌。
那也是个冬日,很冷,但屋里烧了地龙,便暖和得很。
母后就靠坐在那边的美人榻上,身上盖了层薄被,一只手还勾着本摇摇欲坠的话本,右边的案上,则凌乱放着些账册。
母后很喜爱的那只猫睡在那堆账册上,案太窄,猫太胖,大半个猫屁股都悬着。
父皇忙活了一天,踩着积雪进来,撩开帘子进来,。见母后侧卧在美人榻上,立马摆手挥退了想替他拍落肩上积雪的太监,踩着极轻的步子,走到美人榻边,将那边摇摇欲坠的话本捡走了。
将母后看到的地方折了个折,搁在一边,才去了偏室,换下了带着冷气的衣裳,重新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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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廷枯坐了会儿,外边宫人点起了宫灯,暖黄的光,照在雪白的积雪上,越发的生了一股冷意。
陆廷忽的想起来,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李满见主子朝外看着,走上前去,低声回道,“陛下,今儿是冬至。”
陆廷抬起头,“冬至啊……叫膳房做些饺子,给各宫送些去。”
李满应下,“是。”
陆廷又道,“今年冬天冷得厉害,多分些炭火罢,你亲自去,别叫那些不长眼的私底下截下了,十六以下的、四十以上的宫人太监,多分些。”
李满又恭敬应下,然后见主子没继续吩咐的意思,退了出去。
陆廷自顾自坐了会儿,想,若是母后在的话,应当也会这样吩咐罢。
母后若是看到,应当会高兴的,她那样心软善良的人,最不愿意看到别人受冻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