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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惊华!

十破阵

“当年同去瑶华宫的有六人,婢女四人,小厮二人,两个小厮在回府一年之内,一个因病暴亡,一个在府内修葺的假山内出意外被巨石砸死,而剩下的四个婢女,在之后的四年内,两个病死,一个投井,还有一个在回老家的路上跌进了河里溺亡。”

孙律语速疾快地道出此言,屋内众人皆是震惊不已,蔺知行道:“寻常侯门大院,仆从众多,偶有病死的意外死的也不算什么,但是……怎么好端端是这六个去过玉山的都相继身亡?他们死后下葬去了何处?咱们可能查出他们的死因?”

孙律今日收到的信,有数百之字,蔺知行问得也刚好在其上,孙律道:“因这几人生前皆是公主府颇得看重之人,死后若还有家人,皆予抚恤,再将遗体送回家中安葬,若无家人的,则在城外寻了风水宝地厚葬,也因此无人怀疑过。”

“葬在城外的有三人,两个小厮是秦氏家生子,还有个公主的婢女也葬在城外,另外三人,一个是檀州人,另两个是洛州人,皆送回了老家安葬——”

孙律神色一定,很快看向覃文州,“叫李捕头来——”

覃文州忙吩咐人喊李廉,不多时,李廉快步而入,孙律便道:“陛下只给了三日时间找罪证,时间紧迫,来不及追查六个人的死因了,你跑一趟洛州,再派人跑一趟檀州,带着你们衙门的仵作,将此三人的死因查清楚。”

孙律命人拿来纸笔,很快重新写了一份名单,李廉接过看了看,“好,卑职今天晚上就带人出发!只是一个来回的话,最少也得十日功夫。”

孙律颔首,“希望你找足证据回来之时,京中大局已定。”

李廉面色微肃,转身出门安排人手,孙律则走到门口看戚浔,“城外三人安葬之处不远,我们趁夜出城验尸,天亮之前,最好能找到这三人被害死之证,届时再去公主府,看他们还有何说法。”

戚浔连忙应声,这时,孙律又看向郑怀兴,“郑尚书,我们出城验尸,你此刻赶往公主府,令元统领入府,将长公主和驸马分开看守,再单独收押公主府一众下人,直接关入刑部大牢,令他不必犹疑,陛下若怪罪,我来负责。”

情势紧张,郑怀兴不得不应,这时,孙律对宋怀瑾道:“你说那个叫谢南柯的已经有松口之象?”

宋怀瑾点头,“不错,此前下官略设小局,已令他心神松动,这几日他不太好过,大抵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若得知公主和驸马气数将尽,当是最后一击。”

“好,那你回大理寺严审,若能在明天晚上之前取得证供,我们便有足够的人证指证罪人——”

宋怀瑾抱拳听令,带着周蔚几个快步离去,孙律亦交代覃文州看好蒋万林二人,领着一众随从出了衙门,蔺知行在旁同行。

等众人上了马,蔺知行忍不住问:“指挥使,适才那封信是……”

孙律坐在马背上,分明在回蔺知行的话,却看了戚浔一眼,“有人在调查旧案,有这些线索,我们便能事半功倍。”

蔺知行似懂非懂,不再多问,戚浔却心头微紧,能在暗中调查旧案,又能提前查到这些隐秘的陈年旧事,除了傅玦,再无第二人。

夜色漭漭,戚浔握紧缰绳在长街上纵马疾驰,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皇城的方向,她眉间生出几分毅然,复又回头扬鞭催马,直奔城门。

公主府为下人选择的墓园在城西明水河河畔,墓园依山傍水,风水极好,等孙律一行快马赶到之时,已是子时前后,所幸三人葬在一园,不必再赶路程。

松柏参天,深夜的墓园阴气森森,火把一照,照出座座墓碑和一地张牙舞爪的树影,孙律跳下马背,高声道:“两个小厮,一个叫澄心,一个叫挥墨,死后赐了‘秦’姓,还有个婢女叫檀珠,也赐了‘秦’姓——”

此墓园从长公主出宫开府便设下,除了要找的三人之外,还埋葬了十多个公主府侍从,韩越带着人快速散入墓园搜索,很快找齐了三人坟冢。

三人过世十多年,坟冢墓碑却被照看的极好,孙律一声令下,拱卫司众人分了几队开始掘坟,火把照出小片的光亮,却又被松柏遮挡,从远处看上去,墓碑林立,火光明灭,人影来回,颇有些鬼影憧憧之象,若有深夜赶路人从旁经过,多半要吓出个好歹。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第一座墓穴被掘开,这是小厮澄心之墓,孙律在旁道:“按照公主府的说法,此人是在修葺假山之时,因山石松动,被意外砸死——”

戚浔戴上护手面巾,一跃跳下了坟坑,木棺腐朽,此刻澄心的骸骨皆掩埋在黄土之中,戚浔小心地清理出骸骨,不过片刻,她便皱了眉头。

“死者颅骨有明显粉碎性骨折,碎骨片大小形状不一,骨折方向交叉截断,可以判断是钝器多次击打所致,若是被巨石砸死,那应该只有一次。”

孙律立刻道:“因此死者是被多次击打头部致死?而后伪造成了意外而亡?”

戚浔点头,又去检查其他骸骨,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笃定的道:“可以基本确定了,巨石从高处坠落,除了砸到头部之外,还很容易砸到死者肩背,但死者身上没有其他骨折伤,压死死者的巨石,说不定是被摆上去的。”

孙律点头,“只要证明死因有异便可,期间细节没时间推演了,去验另外一个小厮。”

戚浔从一个坟冢到另一个坟冢,孙律道:“这个小厮名叫挥墨,是第一个死的,公主府内的说法,是说他患了肝病,没多久便病死了。”

戚浔觉得古怪,待将尸骸仔细检验一遍,却并未验出有何异常,“此人身量近六尺,骸骨完好无损伤,但脊椎边缘模糊不清,椎间变窄,前楔形变,应有弯腰驼背之疾,应该就是适才证人所见过的,在建元十八年上元节晚上出西门的那个小厮。”

孙律眯眸,“骸骨没有伤痕?”

戚浔点头应是,眉眼间有些凝重,“肝病不易引起骸骨变化,若是致命伤未曾伤到骨骼,也难查明,还有一种可能,死者若是中毒而死,尸体腐化之后,也不易查到痕迹。”

已经到了后半夜,秋夜凉意沁人,她们也没有更多的时辰耽误,戚浔这时利落道:“可以晚些时候去查问公主府的老人,看看此人死前是何种古怪,若是暴亡,那极有可能是烈性毒药造成,肝病是慢性病,从开始出现不适,至身亡,少说得数月之久。”

孙律点头,“便如此办,再验最后一人。”

第三位要验的死者,乃是侍女檀珠,孙律站在檀珠坟冢旁侧道:“檀珠得公主看重,本是公主身边最得宠的近侍,但之后因嫉妒心强,与另外一个叫翠环的侍婢争宠,被长公主严词呵斥,因一时想不开投了井,被发现时已溺亡在水井中。”

人若溺亡,也难在尸骸上查验到死因,戚浔沉着眉眼清理骸骨,至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她眼瞳微微一亮,“她不是溺亡——”

孙律和蔺知行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戚浔沉声道:“她第三四节脊骨有被折断之痕,但颅骨、颈骨又完好,便更显得古怪,若是坠井造成脊椎骨折,那颅骨、颈骨与肩胛骨也必定会受到剧烈撞击生成骨伤,因此她必定是先被袭击,而后在无意识之后被投入井中。”

孙律呼吸一重,眼底亦闪过一簇寒芒,“很好,有此证据,我倒要问一问长公主和驸马,这几条人命都是怎么来的。”

已近寅时,孙律留下一队人马整饬坟冢,当先带着戚浔和蔺知行返回京城,在官道上疾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在卯时前赶回了京城。

时节入深秋,此时正值黎明前天色最暗之时,一行人马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先直奔刑部衙门。

郑怀兴得令羁押公主府侍从,因此整个晚上,刑部衙门前皆是禁军来往,孙律赶回之时,刑部差吏和数十禁军守卫在此,衙门内外,一片灯火通明。

郑怀兴忙活了半夜,正在值房补觉,一听孙律归来,连忙披了一件袍子迎了出来,一见孙律便道:“公主府上下侍从三十二人,还有二十来个护卫,尽数羁押在刑部牢中,长公主和驸马也都被单独看管起来了。”

孙律一边往地牢走一边问:“公主和驸马如何?”

郑怀兴叹气道:“长公主自是不服,但她也不信你真能查到什么,只是生气,驸马倒是显得十分镇定,未曾令底下人反抗。”

孙律挑了挑眉头,“将长公主和驸马身边最亲信的侍婢找来,再将公主府内当差十六年以上的老人找来两个,一同审问。”

孙律直入审讯之地,不多时,他要找的人便被提了过来,被带来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婢,名叫书画与书琴,再有两个老匠人,是公主驸马大婚之时便在公主府当差的。

四人入内,两个老匠人诚惶诚恐,可两个婢女却不卑不亢,见着孙律,名叫书画的侍婢甚至在行礼之后忍不住道:“世子可是公主殿下看着长大的,如今这般,是算怎么回事呢?公主殿下很想见世子——”

其他人面露诧异,孙律阴恻恻地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书画面色微变,却仍然直挺着背脊跪着,孙律目光一转,看向了那两个老匠人,“你们在公主府当差多年,应当记得,十五六年之前,驸马身边有两个十分得用的小厮,一个名叫澄心,一个名叫挥墨,叫澄心的意外而亡,这个挥墨却是因肝病而亡,他是建元十八年四月末身亡的,你们可记得他的肝病是何时得的?”

两个老匠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茫然,其中稍年轻些得苦思冥想片刻,记起来些许,“大人说的这个小厮,小人记得,是从伯府便跟着驸马爷的,当时十分得脸面,至于他病亡,似乎早有缘故,他年纪轻轻驼了背,大家都说是因他的肝病。”

孙律看向戚浔,戚浔微微摇头。

孙律便问:“因此并无大夫确诊?也未如何吃药?”

老匠人摇头,“这小人当真记不清了,只是早些时候未曾听说他有病,他年纪轻轻得驸马和公主看重,在府中志得意满,谁也瞧不出他抱恙。”

孙律看向另外一人,那人虽记不清细节,却也附和,“不错,小人记得当年许多人巴结奉承他们两个。”

孙律心中有了数,便命人将二人带下去,而后寒剑般的目光落在了书画和书琴的身上,他略作沉吟道:“齐明棠的案子,虽然不是拱卫司查办,但证供卷宗我早已看过,当初在上林苑,是你们二人给驸马和公主作证,说他们二人并未出过厢房,可对?”

提起此事,她二人面色凝重了些,却也不显慌乱,书画昂着脖颈道:“不错,当时奴婢们就守在外面,驸马和公主殿下未曾出来过。”

她答话答得利落,一旁的书琴抿着唇附和,落在身前的双手却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孙律视线扫过二人,忽然指着书画道:“把她带下去。”

立刻有差吏上前将书画朝外拖,书琴一时更为慌乱,书画也难沉着冷静,冲着书琴的背影喊道:“公主殿下和驸马不会出事的,你休要胡言……”

孙律并不加以制止,待书画被带走,书琴额头已生了冷汗,孙律绕着她走动了一圈,书琴更怕的发起抖来。

世人皆知拱卫司指挥使孙律心性狠辣,铁面无情,而孙氏兄妹虽与长公主交好,但事到如今,谁都看得出来孙律得了御令,是动真格的,书画心性刚毅,抱着侥幸稳住了,但书琴却早就慌了,跟在长公主夫妻身边多年,从前何等风光,如今一对比就更能显出公主府的处境艰危。

孙律走动了一圈,忽然,驻足在了书琴身后,又寒声道:“当天晚上,驸马其实离开过撷芳馆,但你们为驸马做了伪证,可对?”

孙律阴沉的声音落在书琴头顶,越是看不到孙律的神情,书琴越是恐惧,又听孙律接着道:“驸马出门与吕嫣私见,被齐明棠撞见,而后杀了齐明棠灭口,他回来的时候,神色一定很不好看,是谁叮嘱了你们不得乱说呢?”

“是长公主?她是女中豪杰,计谋多端,杀伐决断,她说话一定比驸马管用,只是你们再如何滴水不漏,却没有想到,大皇子看见了驸马杀人。”

书琴背脊一僵,冷汗淋漓而下,似乎这才明白建章帝为何能如此对待长公主,她身子抖得更为剧烈,颤声道:“不……不是……那日公主殿下是真的醉了,是……是驸马吩咐我们的……”

孙律语声更冷,“驸马?驸马一介文士,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一道影子,他如何吩咐你们,你们便如何行事?那你们到底是忠于长公主还是忠于驸马?”

书琴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露出了几分恐惧来,“不……公主殿下通透练达,反是最体恤仆从之人,但驸马……驸马的温文儒雅只是表象,他有时候发起狠来,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且、且他只有在公主殿下不知道的时候露出这般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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