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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盏与碗筷齐飞,大呼共小叫一室。
主仆二人一通手忙脚乱过后,秦楼安捧着一海碗热粥,从涌冒着呛人烟气的膳房门中走出来。
咳嗽几声揉了揉被熏到流眼泪的眼睛,秦楼安看清月玦正站在她身旁不远处,面上表情既有担心之意,又隐隐透漏出忍笑之感。
粉黛将膳房中的烂摊子简单收拾了,随后跟出来看清自家公主脸上模样,顿时惊得杏眼一瞪,随即她动作十分隐晦地指指自己的鼻尖与两颊,朝秦楼安疯狂递眼色。
一时间,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
“有劳公主为我亲下庖厨熬炖粥汤,素闻妻以贤为美,今日得见公主这副贤惠模样,我才深知古人诚不欺我,此时公主实乃天仙之貌。”
月玦笑着走上前来,接过秦楼安手中的粥,另一手把着她细致滑腻的腕,在初晓气清的天光里朝流光院走去,粉黛强忍笑意跟在后面。
秦楼安任由他牵着,只是适才月玦这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夸赞却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语气认真,不像在讥讽她熬粥宛如打仗,可他唇角勾起的浅笑,与他在她脸上流连不定好似观赏的目光,却又分明是在嘲笑她。
不过…妻以贤为美…她贤惠?
瞥看了眼那带着糊焦味儿的粥,她都不好意思承受这般夸赞…然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到流光院,秦楼安才发现月玦竟是两手准备,除了她替他熬制的那碗滋补药膳粥,月瑾与虞世南二人也准备好了今日的早膳。
只是他二人初见她的神情却是十分古怪。
虞世南的手艺她早已尝试过,让人寻不出挑剔之处。除了月玦,她们剩下三人喝的皆是虞世南亲手炖的银杏红枣燕窝粥。
至于她时隔多日再次熬的粥是何口味…
秦楼安看向月玦,只见他取了一只轻薄通透的青花小碗,将她熬的粥从海碗中盛到里面,而后以玉色清凉的汤匙轻轻尝了一口。
他一连串动作没有发生任何一丝声响,仅仅是最寻常普通的事在他做来亦精致优雅到极点。
秦楼安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粥,感觉自己的心也安静下来,用膳的动作亦跟着优缓。
看他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秦楼安终于忍不住问道:“粥的味道如何?是咸是淡?可有糊味?”
失去嗅觉后,月玦的味觉亦变得有些奇怪,若非分别极为明晓的酸甜苦辣,他如今并不能分辨是过咸过淡或是咸淡正中。
恐言多出错被秦楼安察觉,月玦一直未曾对这碗粥作出评价。
现在听她主动发问,他亦只能选择他能够通过所见所闻等其他感官能够判断出来的问题回答。
“公主第一次熬粥,尚不能掌握火候,是有些糊焦味掺在其中,然却瑕不掩瑜并无多大影响。”
月玦只能凭先前所见浓烟与所听到的粉黛的惊叫,及适才秦楼安的问语中判断此粥该有糊味。
“如此说此粥咸淡正合你口味,下次我只需要控制火候就是了?”对于这个评价秦楼安还是满意的,说着她自盛一碗,品尝了一口。
“这么咸,你怎得尝不出来吗?”秦楼安皱着一张脸,粉黛见状连忙帮她递了杯水过来。
月玦目光霎时一顿。
一旁好奇的月瑾亦盛了一碗尝了尝,反应与秦楼安相差无几:“公主嫂嫂,你莫不是砂盐与白糖分不清,错将盐当糖放了?”
猛灌了口虞世南递来的水,月瑾又笑。
“不过皇兄还真是珍视公主嫂嫂,连嫂嫂做得这等咸坏人的粥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不同于月瑾所想到的甜腻一面,秦楼安目含担忧地看向月玦。上次她做的饭菜难吃,他虽不会直言,却也不曾强迫自己去吃。
难道这次他是不忍在月瑾等人面前,拂了她的脸面?
“许是在暗室中憋闷良久,整日清汤寡水嘴里无甚味道,如今倒不觉得这粥过咸。”月玦淡淡笑着解释,“皆快些吃饭吧,要凉了。”
月瑾与虞世南二人闻言皆不再言语,开始兀自用膳。
秦楼安看着他当真不觉咸一般将青花小碗里的药膳喝完,难道他的口味当真变重了?
“这药粥可是我自己开方配的滋补药品,其中添了阿胶、当归、茯苓、白芍及人参。这几位药虽然皆能补血益气,然笼统用之却有些不妥。可惜我医术尚浅,还是师父你亲自修改一下吧?”
看着秦楼安大放异彩的星眸,又见她撒娇一般轻扯着他的衣袖,月玦吞咽的动作有一瞬的迟滞。
他隐约察觉到她已然对他的身体产生怀疑,如此一问是为试探。
“数月前在尚安寺时,我便曾言善改他人药方乃是行医之人的大忌。公主医术虽是我所授,公主亦算不得他人,然犯忌仍是我所不愿。”
秦楼安秀眉微微动了动,挂在脸上的笑依旧明艳动人,只是看月玦的目光却愈加探究。
“既然如此,那我便自己再好生琢磨琢磨。”
秦楼安说完站起身:“如今我公务在身,便不陪同各位用早膳了。粉黛,随我回凤栖院。”
粉黛闻言愣了愣,随即又听话的跟上。
月瑾望着秦楼安走远的身影,戳了戳月玦的胳膊:“皇兄,公主嫂嫂怎么吃到一半就走了?是不是因为你不给她改方子的事生气了啊?”
“她不是那等因小事生气计较的人。”
月玦头也不抬地解释。
碗里的粥到底掺了何种药材,他已分辨不清楚,但凡他运气不好删掉的其一味或是几味药根本不在粥中,她势必会知晓他的身体出了问题,又如何能专心于大局势。
秦楼安回到凤栖院换上一身男装打扮时,才从铜镜中她花猫一般的脸,顿时她自己都忍不住惊叫一声,再想起先前有人夸她天仙之貌…
“月玦!”
秦楼安咬牙切齿恨恨说道。
粉黛连忙打温水来给她洗脸。
“粉黛,适才在流光院用膳时,我似乎嗅到房间里有淡淡的腐陈气,许是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所导致,今日你带人去流光院仔仔细细洒扫一边。”
粉黛虽然好奇她为何不曾嗅到腐陈气,但想着可能是自己的鼻子不如公主的金贵,察觉不出那淡淡的怪味,于是便点点头应下。
“洒扫时让月玦暂且到祈慕院,将流光院他的房间彻底用姣梨香薰过一遍后,再让他搬回来。”
“公主,直接给玦太子置备一尊香炉不就是了吗?如此也能长久留住姣梨香的味道啊?”
秦楼安扎着劲瘦的袖口,看向替她整理着衣襟的粉黛,勾唇笑道:“按我说的做就好。”
见自家公主一副自有妙用的神情,粉黛知事地点点头:“公主放心,粉黛一定按您说的做。”
交代完府里的事情后,秦楼安未曾骑马,徒步前往已设好埋伏的法场。
洛城行刑的场地位于城南,素日里甚少有人前来,然每当有人要被杀头甚至是凌迟,法场周围却会围满看热闹的人,正如此时。
秦楼安还未到,便见前方被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比之摩肩擦踵的拥挤,她耳中灌入的各种声音更加拥堵喧闹不堪——猜疑声,唏嘘声,哭诉喊冤声,甚至拍手叫好声,交织成片连绵不绝。
好不容易挤到法场外围,数队金吾卫与龙武卫围法场一圈而站拦住,手中所持锋利的枪尖令围观的众人不敢再前进一步。
秦楼安此次前来并不想表明身份,亦如常人一般只站在外围。十分宽阔的法场上,摆放着十几个高高大大的囚笼,里面关押的人皆身带镣铐,便是这几日被她父皇抓来的谢家掌柜及管事。
他们十几二十个的关押在同一个牢笼里,大略算起来竟有上百人之多。他们有的已经灰心丧气等着被杀,有的还在扒着栏杆大喊冤枉,更有的与法场外围前来探看的妻子儿女涕泗横流交代后事…
看着一张张或心死麻木,或愤恨不甘,或悲恸不已的脸,秦楼安的良心又同被人狠狠揪住,攥在一张粗糙的大手里反复揉搓折磨。
“还我父亲!还我父亲性命!”
突然喧嚷的人群中传出一道高昂悲愤的声音。
秦楼安侧目看去,她身旁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高举着攥成拳的手以示抗议。
“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父亲抓走,又不问是何罪责便斩首示众!如今家父已然命丧断头台,尸体头颅还要被挂在法场暴晒!”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还我父亲性命!”
撕裂沙哑的声音震耳欲聋,宛如石锤一般重重砸在秦楼安心上。转向年轻男子赤红的双目所看向的地方,五具无头的尸体悬挂在高高的木桩,秦楼安霎时感觉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
“官府无道!天子无道!”
在她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难以喘息之时,人群异口同声暴发出一声激愤的呐喊,将她彻底埋没在杀意腾腾的民愤之中,窒息愧疚之感让她想逃。
她感觉此时她身后有无数双嗜血猩红的眼睛在盯着她,如果这个时候她的身份暴露,只怕会被惹怒的人群当众挫骨扬灰吧…
秦楼安身体僵硬的动不了。
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秦楼安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回头看去,只间一身常服的雪子耽正不解地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他目光一凝,带着她挤出拥堵的人群,到了法场周围一处茶楼上。
“不是说好在此处三楼相见?”
雪子耽带着她到了提前预订好的包厢里,很快便有人送上热腾腾的香茶与果品点心。秦楼安只有些愣怔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不动亦不说话。
见她深陷自责尤未回神,雪子耽将斟好的茶放在她面前,说道:“你已尽力了,若非如此,如今死的便不止是那五人,还有更多的人。”
“那五人亦是无辜的…”秦楼安讷讷道。
“战事纷争中,谁又不无辜?”
王朝的兴衰更替,与上位者的争权夺势所发动的战争里,军队的流血牺牲亦好,良善百姓的连累死亡亦罢,他们何罪之有?谁又不无辜?
“有罪的是我,是我们这群人。”
秦楼安冷漠自讽道。
正如法场中被砍头的那五人,不过是被他们这些争权之人捆绑在战车上,又可以随意抛弃的炮灰罢了,那些人无辜,他们才有罪。
“你若总是这么想,势必不战而败。”
雪子耽打开窗,从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法场收敛眼底。
“这世间本就善恶共存,光暗同在,自然避免不了杀伐牺牲。你若见不得鲜血,嗅不得血腥,轻易便陷入愧疚无法自拔,甚至被磨去锋锐斗气,这又要如何赢?你且要知道,你所面对的谢荀,已然为了成事可以不择手段。”
秦楼安定定看着雪子耽。
她晓得他是在告诫她,这世间没有不流血的战争,要她趁早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要斗赢谢荀,手腕就要硬,此点她又怎会不晓得,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要踩着无辜之人的尸骨去赢,不想也变成可以不择手段的怪物。
“放心吧师兄,我…我知道分寸,知晓该怎么做,不会被击垮心志磨去斗气。若是纵容谢荀继续为非作歹,是怕要死更多的人。”
她势必要抓住他。
然雪子耽却变了许多…他不再以他们师父的是非为是非,不再将师父雪机子的话奉为圭臬,而是能够自己分辨这世间的善恶黑白。
只是她与雪子耽,真的只是雪机子用来对付月玦的兵器而已吗?当真没有半点师徒之情吗?
昨晚月玦告诉她,当时她因蒙括身亡被她父皇叫进宫里后,雪机子突然闯入她府上。
他不仅说要月玦死在她父皇手上好让她愧疚痛苦一辈子,更说出等月玦死后,他亦会将雪子耽这个对他已然无用的徒弟杀死。
事实他亦确实对雪子耽动了杀心。
而所有这些,雪子耽都亲耳听到。
“师兄,你当真不恨师父吗?”
“怎得又问起这个…”
“有人劫法场!”
雪子耽话未说完,二人闻言顿时张目看去,只见一袭玄衣翻飞进入法场,看他身形样貌…
竟然真的是谢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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