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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城里宫里皆无事发生,对于谢荀的严密搜捕亦未停止。
如今洛城四门再次紧闭,没有身份文凭与官府加盖大印的通关路引一律不得进出。
春寒料峭的洛城上下人心惶惶,昔日繁华的街头巷道萧条寂寥鲜见人影,满城阴郁压抑的阴冷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随时暴发的血雨腥风。
因没抓到谢荀与谢府中人,秦昊盛怒之下命官兵将城中谢家所有商铺肆馆全数封禁,铺中为谢家所雇经营生意的一众掌柜管事皆被压入天牢。
秦昊贴出通缉大令,只要谢荀一日不自首,他便每日于城中当众行刑的法场斩杀两名掌柜或是管事,直到谢荀自投罗网这场杀戮才肯休止。
秦楼安虽知不逼谢荀一把他势必不会出来,可那些掌柜管事多是洛城普通百姓,为谢家雇佣才为谢荀打理生意,也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工人。
这些人于谢家而言是外人,不可能知道谢家的身份接触到谢家的秘密,亦不可能成为逼谢荀出面的筹码,说白了便是他们对谢荀构不成任何威胁。
无端无故斩杀无辜之人,只怕非但无法逼谢荀现身,反而会适得其反引起民怨,激发民愤。
秦楼安将其中利害向秦昊讲明,又说道:“父皇若是执意要用那些人逼谢荀现身,其实本不需斩杀,只要将他们囚禁在法场并放出消息。”
自朝龙殿闹鬼后,秦昊便一直住在昭阳殿,听了秦楼安所剖析的利害,他心旌动摇不定。
现在又听此话,秦昊道:“你的意思是将那些人作为诱饵,在法场周围设下埋伏,若是谢荀前来救人便将他拿住?”
秦楼安的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只是此计实施起来却并非她父皇说的那般轻易。
如此明显的诱敌之计,又怎能骗过狡猾多端的谢荀?就算他真的要救那些曾为他谢家打过工出过力的无辜百姓,也无需亲自出手。
“儿臣正是此意,若是谢荀肯来想救,那是最好不过。然若谢荀狠心绝情弃他们于不顾,即便是父皇将他们全杀掉,也照样逼不出谢荀。”
秦昊紧皱着眉,未应声只沉沉点了点头。
“所以儿臣请求父皇,若是谢荀当真不肯出面救他们,还请父皇将一众百姓放还,免惹怨愤。”
秦楼安明知诱敌之计并非为了降谢荀,而是料定谢荀不肯出面出手,好保全一众无辜之人。
“便依你之言。”
秦昊虽然答应,但是又说道:“不过为了让谢荀知道朕势必不会放过他,朕依旧要将几个领头的掌柜管事杀他几个给他看看!”
不等秦楼安阻拦,秦昊已让佑德下去宣旨,又命他传旨给雪子耽,将在法场设伏引诱谢荀上钩之事交代给他。
“父皇…”
“够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秦昊沉着脸看着颔首请在身前的秦楼安:“莫要再为那些人求情,他们帮前朝余孽营生敛财,本就是同谋共犯,朕理应斩首夷族!”
如今他仅仅是杀几个已是天恩浩荡,秦昊如此想着,又道:“朕要以几人的命让谢荀知道,朕此次是下定决心要抓住他,若不狠逼一把他又如何能上钩现身?你莫要怜惜那几人性命,纵容谢荀逍遥在外,我西风朝臣军士,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秦楼安讶然愣住。
她虽知对谢荀隐忍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可是夹在当世前朝权势纷争中的无辜百姓却惨遭杀戮,他们又何罪之有?
秦楼安一时竟分不清是非善恶,她只知屡次算计谋害她与月玦的人是谢荀,她要抓住泄恨的人亦是谢荀,而非只是与谢荀有过交涉的无辜人。
纵她是阳间的公主,亦管不得所有阳间之人。
有些事一旦发动,就难以避免流血死亡,她能做的只有早日遏制或是平息这场纷争。
“安儿,你实言告诉朕,月玦如今在何处?”
突然听到月玦这二字从她父皇嘴里说出来,秦楼安一下子顿时清醒警惕。
其实她父皇早已知道月玦未死之事,然却一直未曾过问,现在却突然提起是为何事?
秦楼安一时琢磨不透她父皇此时对月玦到底是何种看法,干脆便装作不知道。
“岁宴上谢荀操作乐师,将同样扮作乐师的月玦带走,至于现在他在何处,儿臣亦不晓得。”
“哼!你能不晓得?”
秦昊显然不信,审视秦楼安几眼后他道:“如今朕要他的命已无甚大用,自然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待他。朕…朕是想让他助朕一臂之力。”
秦楼安能听出,如今她父皇是真心实意想要月玦帮他一把。
只是先前费尽心机杀人家,现在又反过头来有求于人家,如何能不让人心寒?
虽然月玦无需她父皇请求便借月隐军相助,但此事若被她父皇知晓,只怕又对他生有忌惮,到时再临阵倒戈捅他一刀,她可再也没脸面对他。
再者如今月玦不宜露面,且现在她父皇身边的人俱是鱼龙混杂,她不能让他曝之于众。
“先前父皇本已与月玦讲好合作同谋之事,然父皇背信在先,甚至还以剧毒害他性命。父皇把事做的这么绝,如今就算知道他在何处,只怕父皇也请不得人家出手相助。”
秦昊知道先前之事是他理亏,现在听秦楼安胳膊肘往外拐替月玦说话,他却无言辩解。
“罢了罢了,你且告诉月玦,只要他肯不计前嫌助朕一臂之力,朕不仅可以不怪罪他勾结谢荀抢夺血灵芝,先前答应他的条件亦可一应满足!”
答应他的条件?
莫不是将他招为她的驸马?
秦楼安心里忍不住说道:这哪里还需要她父皇满足人家,他已经将她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且她若当真与月玦成婚,只怕亦非她招赘他为驸马,而是她嫁给他为妻。
在那晚她时隔数月,再次问月玦是否想当皇帝时,他给她的答案不是想与不想,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要。
想与不想不过是心里的一个念头,谁都可以异想天开幻想着当皇帝。可要却不同,月玦不仅想做天下之主,而是要做,更是不得不做。
他回答她时看她的眼神坚毅无比,语气却轻缓随意,似是仅仅在说他要一件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那般轻易地说出口语气,语气却又是势在必得的从容自信。
他想要天下就直言想要,而非如他人一般一边不择手段地谋求,一边却又百般包藏野心。
月玦光明坦荡,他意在皇权在握,却与谢荀月琛等人皆不一样,他胸中揣着的不是藏满阴谋诡计的野心,而是登极天下的万丈雄心。
只因东景万里山河,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答复与他先前在掩瑜阁中所说并非前后相悖,他从未否认过他想当皇帝。其实他第一次就已经给了她答案,只是那时她未曾深悟。
犹记他上次所说比之当皇帝,他又更想拥有的远在澹云端的美人,如今她才知他说的人竟是她。
虽然无需他做皇帝她亦愿与他执手偕老,可他与她之间却横亘着太多的人事恩怨。
不言其他,就如她的师父雪机子,若月玦弃弑父杀母的大仇不报,却与仇人的徒弟成亲生子,且不说世人要如何戳着他的脊梁骨唾骂他,只怕他自己亦不肯接受。
若真如此,这要他如何对得起他父皇母后?
月玦势必会先报仇雪恨,再言儿女情长。
而一旦报仇,牵涉其中的便不止是她师父,更有当今高坐皇位的景宣帝月扶沧与东景摄政王。
仇人身在高位甚至是一国皇帝,想要报仇,那就只有取而代之成为皇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月玦想要报仇雪恨,想要与她携手百年,便势必要披荆斩棘一步一步地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她亦想在所有恩怨尘埃落定后,与他渡朝暮,赏春秋。
而那时只怕是她嫁给他…为妃是不可能的!
秦楼安突然想到月玦若是真的做了皇帝,将她和一众莺莺燕燕放在他的后宫里,让她如她父皇的妃子一样整天里勾心斗角献媚争宠,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今晚召这个相陪,明晚与那个做伴…
她做不到!
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秦楼安心里想着一定得把这件事和月玦提前讲个明明白白,不然他爱娶谁就娶谁,她还不稀罕嫁了哩!
秦昊见秦楼安的表情一变再变,他只当她是在左右权衡要不要将他适才的话告诉月玦,他脸上神情也跟着一变再变。
最后见她似是打定主意一样狠狠点了下头,秦昊便以为她是同意了,“既然如此,若无他事你便与雪子耽一同去安排抓捕谢荀之事吧。”
秦楼安也正有此意,只是临走前她又问了句从东景崇州借来的五万兵马,是从何处进入西风。
虽然在进宫前月玦已反复让她放心,让他莫要将谢荀与月琛暗中勾结借兵之事告诉她父皇,说他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可她心里总要有个底。
崇州虽亦属东景边境之地,然却并不与西风交界接壤。安北军要进入西风,势必要经过幽州。
想到这里,秦楼安隐隐想到了些什么。
如今幽州之境是月玦手中之物已是毋庸置疑之事,安北军要走幽州,而月玦此次借兵是将月隐军调来,张世忠手下的定西军却按兵不动…
难道他是想在幽州以定西军将安北军拦下?
秦楼安突然觉得此事极有可能。
可凭月玦的心思,事情好像又不是她所想得这么简单,他必定有更周密更出人意外的计划。
走出昭阳殿时,秦楼安将恭候在殿门外的一行侍奉宫人一个个仔细审视过。因她父皇挪到她母后宫中,原先侍奉在朝龙殿的宫人便都跟过来了。
那天在向月玦说起谢荀可能躲藏在宫中,甚至易容改貌混在她父皇身边,纵是他就站在她眼前只怕她也认不出来,因此,月玦十分大方地告诉了她一个辨别一个人是否易容的办法。
他说正常人的脸,无论有多完美无瑕,亦不可能左右两边完全对称,而易容却是不同。这也正是他扮作缺玉时为何要故意毁去一半容貌。
在一一查看过几人后,果然如月玦所言,这几张脸的左右两边或多或少都有不对称之处。
暂时确认这几人并非易容伪装后,秦楼安去了紫云宫与雪子耽一同商议在法场设伏之事。
虽然她已十之八九断定谢荀必不会来救,勒万一他良心发现突然来了呢?
只要有可能,他们就要好生准备。
傍晚时分,秦楼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宫回府,自那天进宫她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月玦,且现在她还记挂着他那一群还不存在的莺莺燕燕!
秦楼安照常骑马回府,如今天色已晚街道上几无行人,家家户户早早闭门熄灯,处处漆黑一片。
奔驰的马蹄声扬在夜色时十分明显,秦楼安的心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这夜黑风高…突然她看到前面不远处黑影一晃,一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妃。”
突然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方勒住马的秦楼安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世间如此称呼她的只有张世忠一个。
“分头走,去我府上流光院。”
秦楼安语速极快地小声说道,下一瞬张世忠魁梧的身形一闪,顿时隐匿在一旁的偏巷中。
虽然知道适才来人是张世忠,然此刻秦楼安紧张的心绪却没有丝毫平复。
他此时找她,定是因为月隐军已经进入洛河关中…或者出了变故?
秦楼安片刻不停快速回了公主府。
等她到流光院后,张世忠已到了。
此时他正与虞世南一左一右站在月玦身旁,见她到此后二人皆是一礼。
“太子妃好快的速度,想来骑术不错!”
她四条腿的马跑不过他两条腿的人,秦楼安竟不知他是在夸她还是在嘲讽她,不过见他笑得一脸揶揄,看着坐在桌旁掩唇轻咳的月玦,她隐隐觉得这其中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说正经事。”
月玦略带警告意味的看了眼张世忠,又起身走上前来拉她靠近桌案,秦楼安这才看见桌上摆着一副甚为宽大的山河地理图。
不是某一处地方,而是整个天下。
“太子妃,如今月隐军已然全部进入西风,五万兵马已驻扎在洛水之畔,另外五万则绕过关中之地前赴八百里秦岭山。”
秦岭山?
去秦岭山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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