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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楼安坐在寒玉床缘,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浅浅笑着,静静看着月玦雪白安然的面容。
现在她要思考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司马赋及府中的这处暗室是做何而用,谢荀又为何会知晓此处的存在,最令她好奇不解的,还属谢荀为何出手救月玦。
可看着眼前如雪玉雕琢而成的人,她心思放的很空,所有压在她身上的无形负担,都得到暂时而彻底的释放,她眼底,心里,惟有亦皆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去而复返的雪子耽回到暗室,经过歇息调养,他苍白的面色好看了不少,一双紫瞳撇掉倦意变得有神,脚底步伐稳健有力了些许。
让雪子耽带着她看过寻到此处暗室的机关布置后,秦楼安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念及月玦需要静养,加之担心她父皇派人跟踪,雪子耽提醒她,莫要时常来探望。
秦楼安晓得利害,虽然她很想将月玦连人带床一起搬回她的公主府,好天天都能见到他。然此处无论是障眼之法的奇门八卦还是机关暗道,都设置的玄妙非凡,恐没有地方能比这里更适合月玦修养了,何况应也无人能想到,月玦会在大将军府。
恋恋不舍地深深看了月玦一眼后,秦楼安紧攥了拳头,狠下心转头走出暗道。
走出隐秘的房间,才发现已是日暮掌灯时分,不知不觉间,她在暗室中呆坐了整个下午。抬眼看去,如血的残阳铺满半边天,奇谲又变幻莫测。
顾虑到雪子耽身上的伤,二人寻了一架马车。
秦楼安掀开窗帷,血色残阳下大将军府高耸威严的轮廓逐渐远去,隐于包笼下来的暮色之中。
她以前甚少涉足司马赋及的将军府,上一次还是冷剑鸣构陷月玦,她前来给他飞刀送信时。
她知她父皇以及代衡因忌惮他,在他府宅四周安插眼线监视他。不过今日再来,她一双暗中偷窥的眼睛都没察觉到,显然那些人都已被他拔除。
再想到以阵法机关严密护住的暗室,暗室中天下绝无仅有的寒玉床,床周为焚熏药料而特制的熏炉,这一切完全就是提前为月玦备下的。
如此看来,谢荀帮月玦拿血灵芝,并非是他为了逼反代衡的顺便而为。
恰好相反,他冒险毒害代朝颜,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救月玦,他为了做这件事已筹谋许久。
所以谢荀到底为何要救他?
因对月玦心怀忌惮,谢荀不可能真心实意去救他,要么是月玦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要么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他们想救月玦,而谢荀又极为重视这二人,故而才肯答应出手相助。
问过后雪子耽,他言对于谢荀岁宴上的动作,月玦与他俱是不知。
这也与她想的一般,谢荀忌惮月玦,月玦亦不轻信谢荀,二人之间关系微妙,似敌非敌,像是心照不宣地躲避着彼此的锋芒,都不想将对方这个难以控制的变数牵涉到自己计划之中,故而月玦定不会将血灵芝这等关乎他身家性命之事,托付在他信不过的谢荀身上,自然就不会应允他什么条件。
那么谢荀便是因受他人所托,才不甘不愿地帮月玦。想救月玦又为谢荀所在意之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容,再一个...便是把整个将军府收拾干净给月玦修养的司马赋及。
谢荀在意谢容这无可厚非,只是司马赋及…
秦楼安脑海中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那便是司马赋及与谢荀乃是同阵营之人。
且极有可能,司马赋及是萧亭的后嗣。
只有这样,谢荀才肯重视他在意他,甚至将他视为君而听命于他。若司马赋及是司马青鸿之后,身为谢白鹤后裔的谢荀,倒不一定能看得上他。
可这其中有一点让秦楼安感到不解。
谢荀搬到将军府,又与司马赋及一同前往她的公主府,他身份未曾暴露之时,或许她只是好奇他二人何时这般要好。
可如今他谢家后人的身份她已然知晓,又为何毫不避忌地让雪子耽告诉她他将月玦藏在司马赋及府上?难道就不怕她因此怀疑司马赋及的身份?
可以说,谢荀几乎是将司马赋及出卖给她。
若非他与司马赋及走的这般亲近,亲近到连他府上那么隐秘的暗室都知道,她亦不会十之八九肯定司马赋及真的姓萧。
以谢荀缜密的心思,怎会出如此下劣的纰漏?
他是觉得如今司马赋及远在西南之境,天高皇帝远,纵是知晓他的身份,他们亦拿他无法?
秦楼安出神地盯着车中燃着的蜡烛,最终也琢磨不透谢荀的心思,但她依旧觉得,谢荀定不会出卖司马赋及,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马车颠簸晃荡了一下,秦楼安焕然的目光重新凝聚,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雪子耽。
“师兄,听闻你前几日曾上谏我父皇,让定危军去屯守城门,而将龙武卫编入金吾卫之中?”
雪子耽淡淡嗯了一声,秦楼安心里道句还真是他,又问道:“为何要做如此安排?”
“此为月玦之意,我亦领悟不透。”
“是月玦的意思?”秦楼安讶然。
当初谢容伤在三勾白羽箭下时,月玦虽未直言,但他已怀疑是代衡所动手脚,凭他见微知著的透彻心思,又怎会想不到龙武卫已被代衡所收买?
他明知如此,却还将龙武卫搬到她父皇身边?
秦楼安再次陷入沉思。
纵是月玦因她父皇给他下毒之事而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他可选的方式有很多,可无论如何选,他亦不会因报复她父皇而助代衡。
不然他又怎肯借兵助她父皇?
月玦此次应该是想帮她父皇一把。
可现在看来,他这么个帮法,却是弄巧成拙帮倒忙,将她父皇置于代衡的刀刃下。
难道像月玦谢荀这样擅长算计筹谋之人,亦有失手失算之时?亦不免弄出这等低能的破绽之处?
秦楼安摇摇头,正当她参度不透时,雪子耽想起一事:“当时他尚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再者道了句言尽于此,便不再多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秦楼安心里默述一遍,先是疑惑不解,片息后脑中兀然灵光乍现,紧接着便是一阵心悸胆寒。
她脑中钻出个极其恐怖的想法。
在有九成把握断定司马赋及的身份后,对于他一手带出来的骋平军与定危军,她突然觉得这两支雄壮精锐的虎狼之师,亦与他一样姓萧了。
月玦将定危军从她父皇身边调走,是觉得比起龙武卫,定危军更危险更可怕,也更致命?
秦楼安紧攥的掌心冒出一层冷汗。
依她看来,与其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不如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马车停在了她的公主府前,二人进了府。
秦楼安这次回府并不会多待,如今宫中杀机四伏,加之还要寻找掩瑜阁的暗道出口,她要暂时住到宫里去。
此次回来,是因她不放心月瑾。
再者她将人家皇兄带出去,现在却不曾带回来,怎么也得给她一个交待才行。
在流光院中见到月瑾时,粉黛正将晚膳给她送过来。只因金吾卫曾前搜府找过月玦,若是见到月瑾,必定一眼就能看出她与月玦关系非凡。
现在见她安然无恙,秦楼安松了口气。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昨天大晚上的,金吾卫突然来将咱们府上翻了个遍!还有一个身披鹤氅奇奇怪怪的人,无声无息就出现在流光院中,可吓了奴婢与月瑾公主好一大跳!”
秦楼安与雪子耽闻言在刹那间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惊愕之色。
粉黛与绿绾虽然是她心腹,亦知她有一个师父叫雪机子,可却从未见过他生得怎般模样。但听到身披鹤氅,她便知来者一定是她师父雪机子。
她父皇会派金吾卫前来搜府,她师父更会前来寻找月玦的下落。他没有找到,但却看见了月瑾。
秦楼安不安地走近她,将她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并未发现受伤的痕迹。
“瑾儿,你看到那个身披鹤氅两鬓斑白的...奇怪之人了?”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月瑾描述她师父。
月瑾点头,不同于以前她脸上总挂着明媚的笑容,此时她神情略显深沉,声音也变得稳重。
“他叫雪机子,当年就是他,杀我母后,害我皇兄,逼死我父皇。”
藏着恨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秦楼安耳朵里,秦楼安顿时愧疚难持,只觉没脸站在月瑾面前。
月玦将她保护的周全,却不代表她不知晓仇人是谁。那她可知道,她亲昵唤着公主嫂嫂的人,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的徒弟?
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知道了...又会如何对她?
愧意让她低敛着眉眼,不曾注意到雪子耽看月瑾的目光变得格外深浓,倒是月瑾,察觉她情绪有些不对,甚是关心地走上来牵起她的手。
“公主嫂嫂,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另外我皇兄怎得不见一起回来,昨晚我还梦到他解掉恨无绝了呢!”
看了眼月瑾白皙滑腻的手,秦楼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了一声无事。许是他们兄妹二人血脉相通,月瑾竟梦到月玦无事了。
“瑾儿,那不是梦,你皇兄当真没事了。”
秦楼安将拿到血灵芝的事告诉她,并告之只要再等数月,便能还她一个摆脱顽毒,重获新生的皇兄,还世间一个白衣锦扇,惊绝天下的神机太子。
月瑾听闻后惊喜地一下抱住她,趴在她肩上喜极而泣。秦楼安亦紧紧抱着她安抚着她,只是她依然有些担心,她未将月玦那一头雪发告诉月瑾。
“多谢国师大人救我皇兄。”
平复些许后,月瑾走到雪子耽面前,行了个礼道谢。只是她行的礼,却非深宫女子屈膝欠身的礼数,而是抱拳拱手一副江湖做派。
看着眼前双眼泛红却带着笑意的月瑾,雪子耽怔住,看她的目光亦变得僵硬凝瑟,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
听秦楼安轻咳了一声,他才回神。
“无需如此。”雪子耽偏目看向别处,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那个怪人...可有伤你?”
那个怪人...听到雪子耽对他们师父的称呼,显然他亦不想让月瑾知道他是雪机子的徒弟。
秦楼安也好奇此事,师父可会轻易放过月瑾?
“雪机子不曾伤害我,或许,是他根本不将我一个女子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对付我皇兄吧。”
秦楼安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看着月瑾如花似玉的面容,她猜测许是因月瑾生得与雪凰皇后有些相像,故而她师父才下不去毒手?
可当年,他却是连雪凰都狠心亲手葬送。
秦楼安一时接不上话,可不管她师父现在以及当年为何选择放月瑾一马,总之不曾伤害她便是万幸之事了。
又与她说了几句,问她可愿随她入宫,让她一人在府她亦不放心,在宫里她还能照拂她些许,只要她不往人多显眼的地方去,偌大的皇宫中多了个人,就如同沧海之中多一粟,无人能轻易发现。
可月瑾却拒绝入宫,理由是她要在府中等虞世南回来,且向她保证她不会有事,让她放心。
月瑾坚持如此,她亦不好再强迫,便将粉黛留在她身边。简单收拾了几身衣服后,她便与雪子耽一同坐着马车进了皇宫。
她如上次一样,住在她母后的昭阳殿中。
自这日入宫以后,一连几天她都不得空闲出宫探看月觉。她让花影从紫菱宫给她挑选几个得力之人,并将她沉寂多年的佩剑带给她。
如今宫中金吾卫与龙武卫分营而驻,她将自己的人安插其中,紧盯着龙武卫的动向,暗查龙武卫数名将领中已有几人倒向代衡,以好从中替换。
蒙括的案子已无需她细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寻找掩瑜阁连同外界的暗道出口,可连月玦都料想不到的出口,到底又会在哪里?
这几日她时常到紫云宫中找雪子耽,那天早上他到底和她父皇说了什么,每当她问起之时,他都不着痕迹地有意避之不答,只道让她放心。
可他越是这样说,她就更加不放心。
这一日,当她再度提起之时,雪子耽抿了口茶淡淡说道:“今日朝堂之上,曾有东景国书传于皇上,只道上元佳节之时,会派遣使者前来西风。”
“东景使者来西风?”
秦楼安未曾想到是这样的消息,算算时日,如今距正月十五上元也就只几天的功夫了,可来新岁之日两国都不曾互通使者祝贺,上元节却来人?
“他们来做什么?看月玦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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