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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打开又关上,一袭紫衣消失在眼前。
秦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似乎是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代衡是只爪牙锋利的老虎,月玦又何况不是。两虎相争,无论留下哪一只,同样是祸患。
“佑德啊,你觉得适才子耽的话可有理?”
安静站在一旁的佑德回过神来,眼珠一转讪讪一笑:“皇上,不知您问的是国师大人哪句话啊,国师还从来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呢!”
“你个老家伙,跟朕面前还装什么糊涂?”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哦皇上!”
秦昊瞥他一眼,也顺着他问的话来:“朕问的自然是他说月玦若不受恨无绝所制,必为我西风大患,比之代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佑德面色沉下去,一颗玲珑心开始转。
适才皇上问雪子耽为何不能将血灵芝交给他,雪子耽却直言月玦不可救,且陈列理由有二。
其一便是皇上适才说的,雪子耽认为比起瑁王代衡,月玦才更值得警惕,一旦成了气候,比起代衡更让人棘手,将血灵芝给他无异于养虎为患。
二来便是雪子耽认为,月玦虽然答应帮皇上除掉代衡,可这等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万一月玦未将代衡除掉,自己又得到了血灵芝治好了毒。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一虎未除,又来一虎。
“怎么了佑德,平日里滔滔不绝,现在朕让你说个话,又哑巴了?”秦昊不耐地催促道。
“这...皇上,国师大人是朝堂重臣,老奴是奴才,国师大人的话老奴不敢评价。老奴只敢与皇上说说自己的看法。”
“尽管说来就是。”
“是、是。这老奴私以为,雪国师像是对玦太子有敌意,适才雪国师说的两点理由,无一不是认为玦太子对皇上、对西风有害。”
秦昊点头:“朕听说他二人的确有些过节,然子耽认为他恐为西风大患也不无道理。”秦昊叹了口气,示意佑德,“你继续说吧。”
“雪国师深谋远虑未雨绸缪,认为玦太子是祸患虽有道理,可觉太子自来咱们西风,无论是对公主对娘娘,还是对皇上您,那都有利无害啊!”
这话没得反驳,秦昊不说话了。
佑德紧接着道:“可这瑁王爷就不同了,瞧瞧昨天在公主府他那架势,就差没把...没把谋反写脸上了!皇上,事分轻重缓急啊,如今这瑁王爷才是皇上您心头最大的祸患呢!”
见秦昊双目一瞪,佑德又道:“说这玦太子是老虎也没错,可这老虎不也分是谁家的吗?怎么就不能是皇上您的了呢?”
“你...”秦昊手指点着佑德,若有所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月玦这只虎怎么能是朕的呢?”
“哎呦皇上,您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没看见啊?玦太子如此帮皇上,不图财不图权,还不就是因为看上咱们公主了吗?”
“你是说月玦看上了安儿?”
“是啊!”佑德激动得拊掌一拍,“依老奴看,这二人两下里都是有情义的,公主要是招了玦太子当驸马,那您可就是他的岳父大人,这不就成自己人了吗?他不帮您帮谁啊?公主喜得良人,皇上喜得贤才,这是、这是两全其美啊!”
秦昊眉头皱得更紧,想起昨晚在摘星楼上他暗示月玦的一番话,可那不过是诱惑月玦为他除掉代衡的诱饵,他可从来没想过让安儿招他为驸马。
他秦昊的公主,怎能嫁给月扶天的儿子!
想起那张与月扶天七八分相似的脸,又想起他的皇后竟然一直记挂着一个死了十年之久的人,秦昊双眸微眯,面色突然间表得阴鸷可怖。
佑德惯会察言观色,现下见事不对,噗通一声跪下,“老奴真是老糊涂了,皇上,您千万别听老奴胡说八道!咱们公主可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怎么能招一个质子当驸马呢!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阴恻恻盯着地上人磕了一阵响头后,秦昊才冷冷开口叫他起来,“你适才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月玦真的喜欢安儿,那朕昨晚,可算赌对了。”
佑德不知昨晚的事是何事,只是问道:“那皇上您看,还要不要向雪国师讨要血灵芝?”
“容朕再想想,暂时就先放在他那里。”
“那...那玦太子那边,皇上又要如何说呢?”
秦昊看了眼佑德:“你好像很关心他?”
“老奴没有、老奴没有,老奴只是怕玦太子认为皇上说话不算话,因而就不帮皇上的忙了。”
“哼,血灵芝既然是天地至宝,哪有那么容易找?朕只和他说,朕已经派人为他去寻,只是还没找到就是了,这样也不算失信于他。”
“是、是,皇上所言有理。”
“血灵芝在雪子耽手中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皇后与安儿。”
佑德点点头连声应下,心里却忍不住叹口气。
从朝龙殿回紫云宫的路上,雪子耽难得心事重重,敛目颔首走在幽长的宫巷里,不辨方向却又走地毫不犹豫,好像走了千百遍早已熟记于心。
突然,一阵冷风穿巷袭背,宽大的紫袍席地卷起。刀剑出鞘的狰狞声噌得划破长风,雪子耽驻足转身,一道快成虚影的剑直冲面门。
“长忆?”
雪子耽岿然不动,看着已稳稳握在手中通体泛着银亮雪光的三尺长剑,这柄吹发可断的剑他熟悉的很,这是他自己的剑。
“有人背后偷袭,未明敌人藏身之处怎能如此失神懈怠,且不知方寸之间,便会身首异处?”
一道飘渺到不真实的声音荡在宫巷里,却不见说话的人身在何处。
雪子耽回神将剑收起,抬眸打量宫墙黛瓦,“知道是师父。”
风声停止,巷里静了片刻,雪子耽再次转身,前方十步之处,一人身披鹤氅静默而立,鬓角眉毛一片雪白,然面容却是一副半百男子的样子。
雪机子一双眼如两口古井平静无波,然深不见底处却又暗藏汹涌着诡波谲浪。
现在他静静看着雪子耽,右手里握一把泛着淡紫光泽的剑鞘。
雪子耽垂下紫瞳并不正眼相看,双手作揖行了个礼,“见过师父。”这倒不是他不尊不敬,而是雪机子见不得他这双奇异紫瞳,命他敛目见他。
“算算时日,你出山也两月有余了。”
飘渺的声音变得真切,像是祁雪山山顶万年不化的冰,冷硬寒凉中又透着一股沧桑。
雪子耽略微点头,也未曾上前,二人依旧保持着十步之遥的距离站立,看上去并不像师徒。
“还记得为师这次命你出山所谓何事吗?”
“记得,赢月玦,杀月玦。”
雪机子平静的眸中似丢入了一颗渺小的石子,有了细小的波动。
“既是要杀人,怎么连剑都不带?”
衣袖骤然而动,雪机子抬手间手中剑鞘化作一阵厉风,雪子耽轻飘飘举剑,噌得一声,那剑鞘如长了眼睛般,不偏不倚与剑身合二为一。
长忆剑在手中细微又快速得震动,雪子耽松了松有些发麻的手,神情默然,一双紫瞳纹丝未抬。
“师父,月玦真的该死吗?”
“嗯?”
前方十步之遥的人突然如一阵风般出现眼前,雪子耽依旧低垂着眼,听着雪机子愈加冰冷的声音响在耳畔,“你此问,何意?”
雪子耽俯眼凝视着腰间麒麟金兽沉默了片刻,启口平静得说道:“徒儿只是觉得月玦,并非罪孽深重,更罪不至死。”
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响起,雪机子看着眼前人低垂的眉眼冷冷说道:“出山两月有余,你的翅膀就硬了,想违抗师命自己飞了。”
“徒儿不敢,徒儿只是不明白月玦的罪孽在何处,又为何非要死在我手里。”
“月扶天与雪凰的儿子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他多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老天宽恕。至于为何要死在你手里——”
雪机子顿了顿,声色愈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今日为师就告诉你,你的父亲受全天下人敬重,然他却狠心抛下你与你难产而死的母亲,让你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遗孤。这一切,都是因为月玦,难道他不该死在你手里吗?”
雪子耽抬眸看向雪机子,见他面色骤然变得阴沉,重又敛目遮去一双紫瞳。
“我比他长一岁,我出生时他尚不存于世,这些和他没有关系。而且我有师父,并不是遗孤。”
雪机子正要扬手如小时一般打在雪子耽身上,然听到他后一句,一颗冰封已久的心却裂了一道细小的缝。
凝着他与那人几分相似的眉宇,高高扬起的手微微而颤,最终缓缓垂在了身侧。
“如何与他没关系?他虽尚不在人世,然因他的母亲雪凰,你父亲才抛弃了你们母子二人。”
“雪凰是雪凰,他是他,是两个人。”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父母亏欠了你,现在他们命丧黄泉,自然由他们的儿子偿还!”雪机子终是忍不住抬手打了雪子耽,声色已带了怒。
“那他是师妹喜欢的人也没关系吗?杀了他,师妹会恨我,我会失去唯一的朋友。”
雪子耽空远如萧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悲喜,然比之往常又不同,箫声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昨日里他问的问题,秦楼安虽然未曾回答,然不喜欢就是直言不喜欢,她的沉默已经是答案——她喜欢月玦,她的神情骗不了他。
听及秦楼安,雪机子神色微怔有些恍然,转瞬间双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拍了拍雪子耽被他抽打的肩,说道:“她恨你也好,你失去唯一的朋友也罢,这些都没关系。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朋友。”
雪子耽纯净如镜的紫瞳逐渐破裂,一颗平静的心开始喧嚣,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苦苦挣扎,叫嚣着让他反抗。师父说的这些,都不对。
“师父,月玦死了没关系,师妹恨我没关系,可他死了师妹会难过,她会恨你。”
“那你想让她不恨你,也不恨为师吗?”
雪机子盯着雪子耽,面无表情,“那你就让你师妹去恨他,如此他便对她爱而不得。这样他死在你手里,你师妹自然不会恨你。”
月玦也喜欢她吗?
两情相悦的人为什么要恨?
“子耽,是不是月玦与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心志有变?他的话,不可信。”
“我只是想活的明白通透,想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而不是如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果然是翅膀硬了,竟敢不听为师的话了。”
雪机子冷冷一笑,“为师告诉你,你一直想要知道的生父如今还活在世上,你想知道他是谁,想见他,就听为师的话赢了月玦,杀了月玦。”
活在世上?
雪子耽再抬头时,眼前人已不见了身影,若非握在他手里的剑,适才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抬头眺看一望无际的天良久,雪子耽敛目。
就当作一场梦吧,赢他,杀他。
一双紫瞳又恢复了平静无瑕,雪子耽看了眼手中长忆剑,朝紫云宫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转身看向雪机子适才所站的地方。师父此次出山,不应是仅为给他送兵器,难道是已忍不住要亲自对月玦下手了吗?
此时紫云宫中,正有一人在匆匆翻箱倒柜。
秦楼安不知秦今日罢朝,她带月玦看过流光院后见他已甚是疲倦,便让他他睡下歇息。自己则趁雪子耽上朝潜入他宫中,目的自然是找血灵芝。
可是,雪子耽到底将血灵芝藏到哪里去了?
将他以整个正堂改做的书房翻看一遍后,秦楼安却没发现血灵芝。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总不能交给他人保管或者是藏到他人宫里,难不成是随身带着?
或者,已经被他自己熬鸡汤补身体了?
秦楼安倚靠在长案上缓口气,双眼将屋里陈设四处打量。
雪子耽心思缜密,必定是将血灵芝藏在极其隐秘的地方,这屋里一定有她没发现的机关。
不对,幼时雪子耽与她躲猫猫时,向来是反其道而行,藏在她自认为他不会躲藏又十分明显的地方,而他却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想到这里,秦楼安转头看向博古架上一处毫不起眼的盆栽,那是一段造型奇特的树根,通体黑褐,已有些腐朽的树皮上生着许多灵芝。
秦楼安按捺着心头巨喜走到架前,将沉重的陶瓷八边盆搬到书案上,她一眼就认出了树根上最不起眼的一枚灵芝,伸手轻轻一触,冰凉湿润,有血一般的鲜红染在指尖上。
雪子耽,竟然将血灵芝养活了?
不管了,先带走再说。
秦楼安从怀中取出事先备好的玉匣子,小心翼翼伸手去将血灵芝掰下——
“师妹,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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