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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称帝二十余载,纵是代衡势大,在朝中呼风唤雨,然秦昊依旧是皇帝,皇帝终究是皇帝。

风浪淘尽岁月,在他身上所积淀的履至尊而睨天下的君王风范,令人不自觉心生臣服之感。

在众臣的俯首跪拜中,在佑德的陪同下,秦昊步履稳健,径直走入灵堂。

一一扫过前方颔首行礼的司马赋及与雪子耽几人,最后看到月玦时,秦昊深沉幽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眼里多了几分探究。

绣有龙纹的黄底靴履稳稳停住,秦昊负手于背身形一转,与代衡三步之遥相对而站。

山呼万岁声戛然而止后,灵堂里死寂无声。

众臣未曾听到皇上让他们平身,皆跪扑在地心惊胆颤,人人各自回想适才可否言语有失。瑁王固然不可一世,可现下在西风能一手遮天的,依旧是皇上,这天下依旧姓秦,这点他们还分得清楚。

对于秦昊的突然出现,代衡面露惊色,然也只在瞬时之间。看着站在身前同样看着他的人,他敏锐的察觉到今日之事极有可能是诱他上钩的圈套。

可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木江伯侄二人为何突然临阵倒戈?还是说一开始他们就是串通好的?

一君一臣无声对峙,秦昊其实很讨厌这种感觉。他自认是一国之君,理应高高在上睥睨群臣,然现在,代衡却与他平阶而站。

见秦昊面色逐渐阴沉,一旁佑德强壮着胆子走到代衡身边,小声提醒:“瑁王爷,您这可就失了礼数了,见到皇上怎能不行礼呢?”

又僵持了片刻,代衡略微颔首行了个稽首礼。今日形势对他来说已然不利,设法全身而退才为重中之重,切不可在此等小事上再让秦昊抓他把柄。

“瑁王无需多礼。”秦昊抬手示意他免礼,未几转头目扫众臣,“诸位大臣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众人各自整理衣袖戴正帽冠,如上朝之时按品秩高低列队而站。

秦昊扫了眼已彻底瘫坐在地上的木江二人,又看向代衡,打量几眼后微仰起头沉沉叹了一气。

“瑁王,这些年来你在朝中作威作福,朕念及你乃西风开国功臣之后,又有战功在身,一直优渥以待,隐忍有加。然你却不感天恩浩荡,竟指使他人谋害朕的公主,你是何居心?要反不成?”

虽然皇上与瑁王之间明争暗斗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可却从来未曾搬到明面上。现在听皇上直言瑁王要反,众臣皆在胸口憋着一口气。

秦楼安已站到月玦身旁,既欣慰,又觉担忧。

父皇隐忍多年,终于忍无可忍将代衡一颗野心囫囵剖出。可代衡又岂是等闲之辈,野心公之于众后,难保他不会如木江一般选择先下手为强。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皆聚在秦昊与代衡身上,无人注意到谢荀狐眸微敛唇角勾笑。然刹那,笑意荡然无存,谢荀侧目,迎上一双清澈紫瞳。

“皇上此话何意?难道仅凭这两个疯子的话,就认定是臣指使他们下毒谋害公主?他们都是公主府的人,与臣素无来往,又何来受臣指使?”

“瑁王,适才朕都已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叫木长泾的奴才,可说一直在给你通风报信,甚至这次还帮你诬陷月玦。朕想在场的诸位大臣,也都听到了,如果连这都听不到的话,耳朵就不必要了。”

秦昊话中的威胁之意已经甚是明显,众臣权衡利弊后不敢吱声,只点头。倒是谢容拉着云别岫,站出来大声说他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代衡斜目扫向二人,说道:“听得清楚又如何,本王已经说了,这二人因毒害公主心中有愧,现在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他们说的话不足为信,更不足为据。”

代衡看向秦昊:“而且臣怀疑,这是月玦勾结他二人,故意如此说来陷害臣。”

“一派胡言,我亲眼看到木长泾去你府上。”

一道娇媚女声从人群后传来,楚妖走上前。秦楼安抬头看向月玦,见他眉头微皱看着一身红裙的人,显然楚妖的突然指证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见是楚妖,代衡沉目一惊,她亲眼所见?

秦昊虽然不认识楚妖,然现在此人对他有利,于是问道:“你是何人?适才所说亲眼看到木长泾到瑁王府上之事,可否属实?”

“皇上,此女名唤楚妖,本是十八红粉巷里的青楼女子,是被月玦所赎带回公主府,现在已被他收买也不无可能,她的话自然也不可信。”

还不等楚妖回话,代衡便抢先将她身份来历表明,言语之中大有贬辱之意。

“哼,谁说我只是个青楼女子...”

察觉到月玦凝在他身上的目光,楚妖粲然一笑,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本是东景扶天皇帝手下的银弓月卫。”

此言一出,灵堂中顿时高发一声惊呼,秦昊与代衡几乎同时瞪向眼前面容绝佳的女子。

“瞧把你们吓得,好像我是吃人的怪物。”

楚妖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刺青。

“你们如此忌讳我,对银弓月卫应是多少都有了解,至少知道月卫只听命于扶天皇帝,纵是他的儿子月玦也无权命令我,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月卫的身份。所以我不可能被他收买为他做事,也没必要掺和你们西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站出来指证木长泾与瑁王勾结,也只是为了感谢公主生前在广平楼被查封时肯收留我,仅此而已。”

看清楚楚妖臂上的刺青时,秦昊脸色瞬间阴沉,当年蔡允的胳膊上,也是同样的刺青。

“皇上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如今扶天皇帝早已殡天,我虽是月卫,却早已不复存在的意义,对皇上也没有任何威胁,不然我又怎敢站出来?”

秦昊面色没有丝毫放松,银弓月卫只效命于扶天皇帝,这点在他费尽心机策反蔡允而不成时便已深信不疑。

可这些月卫早,已是捅在他心上的刀,时隔多年,当年的伤口依旧触之即痛,鲜血淋漓。

银弓月卫,他不禁忌惮,更为惧怕。

“皇上,此女既然是银弓月卫,那她所说的话就更不可信了。皇上可曾想过,她如此说乃是从中作梗离间臣与皇上,以求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昊冷目离了楚妖看向代衡,心中冷笑,代衡野心人尽皆知已生谋反之意,又何须他人离间?

“臣请皇上立马派人将此女拿下,严加审问必能从她口中得知他们相互勾结毒害公主的阴谋。”

“瑁王,朕觉得适才她所言有理,如今月扶天已死,银弓月卫已是一盘散沙,她与你无冤无仇,没理由诬陷你这个西风王爷。所以朕相信她所说,是你代衡与木江二人勾结起来,谋害朕的公主。”

“皇上宁可相信银弓月卫的一面之词,也不肯信臣,可当真令朝臣心寒啊。可谁又能证明,此女是否当真看到木长泾到我府上?先前因广平楼中出了刺客,臣将广平楼查封,难保她不是因此事记恨在心而故意诬陷臣。”

代衡沉咳一声,片刻后,众臣中走出几人拱手上前,纷纷谏言楚妖之言不可轻信,更有人请求立即处死楚妖已免生出祸患,更甚者,竟怀疑楚妖就是射伤代朝祁,也是现在下毒谋害公主的凶手。

几人拱手请在秦昊身前,未几又有一行人上前来附和,最后一众臣子竟全部跪地请求秦昊明察秋毫,不可放过真凶,亦不能冤枉清白之人。

“你们...哼!”

秦昊退后一步,指着众臣语遏甩袖沉哼。

这些人生恐因不为代衡出头说话而得罪他,难道就不怕得罪他这个皇帝吗!偏偏他们所说又让人无法反驳,皇上圣明才明察秋毫,若他现在就定代衡谋害公主之罪,难道就是个不圣明的昏君?

“皇上,玦认为诸位大臣所言有理,确实不能仅凭区区几个人的片面之词,就断定瑁王爷指使木江毒杀公主。”

“嗯?”

秦昊沉疑一声看向月玦,不解他为何突然替代衡说话。代衡同样狐疑的看向他,他心里清楚此人不可能临阵倒戈替他说话,只怕是又耍什么手段。

“皇上,其实若想知道木江二人到底有没有疯,说的是不是疯话也并非难事。且就算他二人真的疯了,如今在场者不乏医术精湛之人,定能将二人治好,届时皇上再亲自审讯也不迟。”

秦昊微微点头,他亲自审讯,二人到底是不是代衡所指使并不重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另外,刚才木江曾言下毒杀害公主的原因,除了在府中待不下去,便是将停放在后院的十几个女子偷运到瑁王爷府上。如果当真在王爷府上找到那十几个女子,或者证明此事真有发生的话——”

月玦话未说完,便见代衡冷目瞪过来。

秦昊以及众臣已都明白他此话何意,若是木江真的将十几个女子偷运到瑁王府上,那么二人之间关系匪浅便是石锤之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只是,木江为何要将十几个女子送到瑁王爷府上?瑁王爷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

“哼,本王没做过的事,自然不怕有人查。如果皇上要查,尽管派人到臣府上查便是了。”

“好,既然瑁王如此说,那朕便派人到你府上好生搜查搜查,若瑁王当真是被冤枉的,也好还王爷清白。只不过在此事查清之前,瑁王亦涉嫌谋害公主,朕欲仿效王爷为小王爷察查凶手之行,未查出真凶之前,你便在自己府中好生待着吧。”

代衡兀然看向秦昊,让他在府中好生待着,此举看似不痛不痒,实际上却是将他禁足府中隔绝耳目。何况木江二人落到秦昊手中,不管承不承认被他收买,秦昊也一定有法子让他二人招供画押!

“司马将军,送瑁王爷回府。”

司马赋及闻言未说话,只朝代衡身旁走了走,手中紧握的匕首已微微出鞘。想到先前他眼中的杀意,代衡沉哼一声,瞥目扫了眼地上木江二人后,甩袖出了灵堂,温季同紧跟其后。

“如今瑁王代衡涉嫌勾结公主府管家谋害公主,事情未水落石出前,尔等一律不得到瑁王府中会见瑁王,不然视同同犯,一律罢官幽禁!”

“臣等遵旨...”

众臣战战兢兢躬身作揖,秦昊淡淡道声平身,摆摆手让他们各自散去。片刻后,灵堂中只剩下一开始便知道真相的几人,以及木江伯侄。

谢荀见戏场落幕,司马赋及亦不在,他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招呼了谢容上前行礼说道:“皇上,如今天色已晚时候不早,且公主凤体安然无恙,草民便携家弟先行告退了。”

秦昊闻言一惊,示意他平身:“怎么,谢家主与谢容公子早就知晓安儿无事?”

谢荀浅笑点头:“然也。”

“父皇,”秦楼安走过来,换回自己本来的声音,“父皇,这几位都是儿臣的朋友,这次听说儿臣出事匆匆前来慰问,儿臣不忍相骗,便将实情告知。适才之事,也多亏了这几位的鼎力配合。”

秦昊点点头,对于谢荀与谢容的配合他还是十分满意的,“如今天色已晚,谢家主与谢容公子便先行回府吧,待除夕之夜,朕于宫中摆宴,定邀几位入宫一同庆迎新岁。”

“多谢皇上。”

谢荀谢过,与月玦相视一眼各自微微颔首,谢容恋恋不舍看了月玦几眼后,便与云别岫一同被谢荀叫走了。

“安儿?”秦昊虽然知道秦楼安现在易容成粉黛,然真正看到时却又觉得不可思议,“这...这真是安儿吗,朕可完全看不出来啊。”

“父皇,是儿臣。”秦楼安将脸上的假面揭下,道笑道:“若非月玦为儿臣易容的如此逼真,又怎能瞒过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以及瑁王呢。”

秦昊看了眼月玦,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二人,沉声问道:“他二人,为何会突然发疯?”

“是月玦在他们的茶中下了令人致幻的药,然此药并不能立马生效,只会让人疑神疑鬼。今晚灵前所燃烧的蜡烛里所掺的药物,却能诱发药效。他给儿臣上香时靠的近,吸入体内这才出现了幻觉,其实最终重要的,还是他们心里有鬼。”

“原来是这样。”

秦昊看向月玦,声色冰冷:“玦太子好手段啊,依朕看来,玦太子之能比之你父皇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银弓月卫都能听命与你。哼,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二人早已互相勾结。”

“怎么,难道皇上这就要过河拆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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