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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北京城南苑军营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不大的庄院,一处皇庄。不过清朝的皇庄制度,早在嘉道年间就已经土崩瓦解了。庄头霸占了土地了,就是不交皇庄的供奉,大清皇帝居然也没法子。这些庄头不是红带子起码,就是哪个王爷的家奴,好大面子荐出来的。反正继续经营下去也是一个赔字儿,还不如干脆对这些霸占皇家产业的家奴的举动捏着鼻子认了。

百十年过去,谁还说得清这个庄子到底是属于谁的。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这小庄子却点神秘兮兮的。原来不多十几家庄户,拿了不少银子,天知道给迁到了哪里。前些日子夜里就有车队过来,不知道运了多少东西进来。

平日里白天的时候,这残冬未消,还没到开犁的时候,庄子外头总有百十条壮汉,摆得远远儿的,在田里做出一副拣粪的样子。不远处官道上面,过来的是兵丁官,他们就死死的盯着,一边秘密的将消息传回去。

要是哪个百姓没长眼朝这里走,离得远远的就找由头把你赶走了。话说回来,百姓们也谁愿意没事找这百十个看起来就不对劲儿的壮汉碰。至于官面儿上,先不说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了,谁有心思找庄稼脑壳的毛来起。就算有做公的觉着这里头不对,上面该管的衙门总有话递过来:“吃白饭操闲心,哪边儿凉快哪边儿呆着去在这世道,平安是福气!”

这个庄子,就是香教里香坛现在的大本营,韩老爷子时常往来的居所。一到夜里,不知道有多少骑快马在直隶平原上面掠过,将各地的消息不断的带过来。跟徐一凡打混了两三年,多少也学到一些徐一凡集中统筹布置大局的本事。也正因为如此,比起徐一凡来自的那个时空所经历的这段历史,现在更有组织一些——换言之,一旦爆发许危害更大!

北地财神韩中,七十开外的年纪了,这些日子,冲风冒寒,就在北京城,南苑军营有这里不惮辛劳的奔走。今天也是天上启明星还挂着,他就从北京城里头坐马车匆匆赶了过来。到了庄子外头,天才麻乎乎的有点儿亮,离庄子不远,一路上就开始不断有人在暗处喝问:“什么人!”

赶车的正是章渝,这段日,他从来也不离开韩中平身边半步。老爷子出门,他更是亲自驾车当车夫。跟在徐一凡身边一样,这位绝世大高手还是永远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这世界上过去没有来也不会有任何能让他稍稍开心的事情一般。

每次喝问过,他都是低沉的回答一句:“圣母座下头炉香,回去,戒备好了!”听到他的声音,暗处戒备的人就不则声的退下,只是一声声传递讯息的口哨在冷冷的黎明空气中响起,直朝庄子里头传过去。

这马车是上的口外健马拉车,洋式钢丝轱辘。再加上章渝将四匹健马驱驰得如臂使指,跑得飞快。当庄子里头的人得到口哨传递过来的讯息,才迎出来的时候马车也到了庄子门口!

这小庄子在这几天里已经加了一道木头围墙,四处还有角楼。靠近了看,还能看到洋枪枪管偶尔一反光。迎出来的人也全是健壮汉子,都穿着黑布面的棉祅,扎束得干净利落。虽然腰间也系着代表香教身份的八卦图案红腰带。可是那静肃整齐干练的举止里有半点现下各处香坛的散漫气息!要是徐一凡在这儿,估计得笑出来。这些人都是在他手底下练过的大盛魁子弟开禁卫军这么些时日了,还是没丢了军人本色!

章渝手劲处匹健马差点高高人立起来。吃他向侧后用力扯缰绳地劲。跳也跳不起来蹄用力刨土站住。每匹健马都是通身大汗。毛片湿漉漉地发亮。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飞也似地才赶过来地。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也受得了这种颠簸地辛苦!

几个人涌到车口搭脚台。就要进去扶老爷子下来。结果车门先从里面打开了。老爷子脸色铁青地从车子里头钻出来。借着晨光。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往常地疲惫老态。眸子里头当真是精光四射。长衫下摆也撩起来扎到了腰带里头。不要人扶就自己跳下车。扫视周围一眼:“阎书勤阎尊者呢?”

一个手下恭谨应道:“阎尊者才赶回来。这次去延庆。再陪着延庆标入营。路上辛苦了十来天。据说应酬又重。觉头都没睡多少。奉阿爷之召匆匆赶来。进了庄子脱衣服就上炕了。现在只怕还睡着呢…………”

韩中平冷冷地扫视了手下一眼:“召他回来。岂能没有要事。他还能脱衣服上炕睡!”接着就一摆手:“带我过去找他!”

看韩中平极力遏制住焦躁情绪地那个神态。手底下想劝他老人家先歇歇喘口气地话都不敢多说。默不作声地就搀扶着他朝阎书勤宿下地一处小院子走过去。

村子里头。也多是穿着黑布棉祅地大盛魁子弟。空场地地方拴着几十匹三河快马。场院里头。到处都是油布毡着地货物堆栈。瞧油布底下地形状。长地方地。怕不就是洋枪和新式洋子弹地箱子!庄中子弟。有地油布毡子露出一角。里头地木箱子上面地俄文都露出来了。不用说。这是大盛魁利用他们得天独厚地直通外蒙还有俄国地商路。搞来地俄国武器!

韩老爷子几人一会儿就到了庄子南头的小院,推门而入,直奔东面厢房。推开房门,阎书勤正脱得精赤条条的缩在炕上呼呼大睡。炕脚堆着这位尊者的衣服,腰带搭在衣服堆上面不是香教的八卦图案红腰带了,却是一条梅红的绸腰带,带角还可以当汗巾使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婊子那儿摸错的。

韩老爷子眼神当中怒气一闪即逝,站在门口重重咳嗽一声:“阎尊者,我老头子来了!为何还高卧不起?”。

老爷子这个时候嗓门儿好大,阎书勤被惊动,哼哼着睁开眼睛定定神,这才翻

:“老爷子,您来啦!什么辰光了?延庆跑这一趟,浅!”

这个时候韩老爷子脸上却堆起了笑容i着那条梅红腰带笑道:“不急,不急……看来这次延庆之行,阎尊者也不是毫无所得,也多了个红粉知己?”

阎书勤看了一眼,大咧咧的道:“啥知己?高碑店一婊子的,长得不咋地是倒是一身好白肉,能折腾…………说起来刘大子他们招待得倒是不错,延庆县城接风,一路上陪着他们这个标入营,穿县过镇,到晚上就是吃喝,咱们去的人,不管老还是丑,总能摊上一个局陪着…………风里雨里传香二十年,也就是这些日子过得舒坦一点儿!”

韩中平脸上神色不动:“延庆标可用?”

阎书勤笑道:“老爷子们里香堂不是也有人跟着?转得那叫勤快!恨不得连人家茅房都去瞅一眼…………您还不早就得到消息了?这个标还真是得用,一千五百壮棒小伙子。一个叫葛起泰的是刘大子副手,嚯,好个活张飞!什么样的大阵,这样的汉子也能冲个七进八出!刘大子和这葛起泰都拍胸脯了,说管***二皇上是圆是扁,他们靠着谁才起来这心里都有数,只要我姓阎的一句话,水里火里,皱皱眉头是小妈养的!”

韩中平静静的着然插言道:“……不是还有一个姓项的副手么?”

阎书勤摇摇头:“没见着,说这家伙觉得在延庆标是外人,说不上话,没味道。干脆回河南老家传香去了…………老爷子,您抬步退退这就起来…………”他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呻吟一声:“睡得真他妈舒坦!”

韩中平笑着一直没吭声站在他背后的章渝退出门外。章渝这才低声道:“姓项的有问题下的人报上来的东西我看了,说延庆标不少制度有操练的样子,都有禁卫军的影子…………”

韩中平扬手住了他说话冷淡的道:“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徐一凡亲临,他也再没有阻挡我们行事的道理!他正在等着我们把北京城闹乱呢…………他后续有什么手段,哪怕要用我韩中平脑袋以安天下之心,只要夙愿得偿,我又有什么在意的?我不和他争天下!”

他看着章渝,淡淡一笑:“想做香教的开国功臣?”

章渝缓缓头:“…………老爷子,我的心思和你是一般的…………”

两人正说话间,里头阎书勤已经穿好了衣服,打开门走出来笑道:“老爷子,这么急急的将我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韩中平转身看着他,摇摇头:“京城里头那帮书生,筹划的时候头头是道,行事的时候就百无一用,本来说好,我等香教子弟成军练上一阵,可用以后。他们在内发作,我等在外发作,一举掀谭嗣同下马。大家平分这直隶几省…………现在他们沉不住气儿,先动手啦!”

阎书勤瞪大眼睛,一拍大腿:“我就说他们靠不住!里香堂联络这个,联络那个,大几百万的银子捧出去给别人使,现在落下个什么来?自家几十万的香教子弟不指望,指望那帮大帽子个**毛!那怎么办?”

韩中平冷冷道:“不能让谭嗣同现在专心去对付北京城里那帮人,虽然这些大帽子无用,可现在还少不了他们在其中添乱…………阎尊者,各地香坛,可以动动了罢!咱们也忍得太久了…………现在是不是杀点二毛子,烧点教堂,让谭嗣同内外一起烧起来,不能专心应对一处…………我们正好可以趁乱起事!”

阎书勤浑身一震,死死的盯着脸上神情淡淡的韩中平。

转眼间,阎书勤呼吸就变得粗重了:“…………皇天算等到你老爷子发这么一句话!我阎书勤是您老捧出来的,这恩德没话儿说。您说什么,我就干什么…………可几十万香教子弟,盼着的不就是这么一天!挑新军挑了个七零八落,大家怨气都快按捺不住了!我这就四下传令,通直隶,齐烧一炉香,这就***干起来!”

章渝只是恭谨的站在韩中平身后,听到这番对话,眼角也忍不住微微一动。

韩中平和阎书勤这几句对话隶大地将会掀起怎样一场狂暴的腥风血雨!

毁灭就毁灭…………让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和韩老爷子的仇人,都在这场惊雷闪电当中,一起…………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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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在北京城文廷式的翰林第里头,文廷式早就起来了。王爷八旗参领们昨天就串联起来,准备今天一起去颐和园叩阙闹事消息也是天还没亮就送到了他这里。当即他就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

论心说,这风头虽然是他挑起来的,从盛宣怀那里得了不少银子这些日子洒了一大半出去。可他真没打算这么早就让这些王爷们闹起事头来。

和韩老掌柜商定的,也是等那头能掌握的新军稍稍得用,然后再一步步进行他对光绪陈奏的倒谭,倒慈禧的步骤。

可是满清这些王爷,哪个是省油的灯!这些宗室都是不拿权久矣,可是偏偏还自视甚高。有愿意安分在家吃钱粮的,可不安分的更多。

说起来可笑,这些王爷们想出头的是经济上原因更多一些个。百十年传承下来,宗室的架子是越来越大,用度也是越来越紧。还要不倒架子,不多想些门路生钱,还有什么法子?可是自从恭亲王之后,慈禧防宗室王爷也跟防贼似的。内务府,还有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甚而三海工程,才能有几个缺份?原来慈禧至少对北京城的朝局是控制得死死的,大家要当差使资历轮班儿来。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也变,那个也变,还有谭嗣同这样一步登天。

着这个样子不是心思活动?再者说了,这局面就得卷着家当去天津租界当寓公,家底干干净净子到时候也带不走,这个时候不想办法谋个生发大点儿的位置捞点将来过日子的钱,将来大家姓爱新觉罗的大眼瞪着小眼一块儿喝风?

谭嗣同爬上来在是大权独揽,原来的俸倒是不缺大家伙儿的。可是重要的位置,这家伙把得死死的,有点钱就去弄他那个什么新军。再这样下去,大家伙儿都得饿死在他二皇上手里头!奶奶个熊的,你谭嗣同能当二皇上给自己大把大把搂位置搂钱,咱们姓爱新觉罗的,大清走下坡路了,咱们就该倒霉?

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二皇上干了!

慈禧骂走几个,反而激起了这些王爷还有八旗参领,倒霉丢了权位的大臣们的斗志。大家前几天互相拜客,就差血为盟了。大家伙儿一起,到颐和园哭门儿去!看老佛爷和皇上是要那个谭嗣同,还是要咱们!

王爷们身份高贵,动静也大,自然也不大重视保密这种小节。反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要为大清朝存亡断续卖力似的。这消息不仅传到了谭嗣同的心腹那里,也自然早早的就传到了文廷式这里。

文廷式当时脑嗡的一声,从床上爬下来之后,反而又心平气和了一些。

反正这事情早也要办,晚要办。差个十天半个月的,有什么了不起!这些王爷们身份高贵,谭嗣同还敢怎么样他们不成?风潮闹起来了,早一点晚一点也无所谓。说不定就一举将谭嗣同掀翻了呢?只要没有谭嗣同坐镇,刘坤一留下的那点兵也是群龙无首。到时候不管韩老爷子手底下掌握的那些新军得用不得用,拿进城里头来,还有什么吓不住的?

说实在的,整看着谭嗣同威势赫赫,大权独揽。他虽然不像康南海的醋意都摆在脸上,这心里面也是酸不溜秋的。皇上也是个急性子的人,这样说不定还迎合了皇上的心意!

他越想越是定,干脆让家人泡茶,他就在书房当中。品茶看书,笑傲***,等这些王公大臣们闹去。

京城地面邪,他才想到有为,康有为就匆匆的到他翰林第拜府来了。这些日子康有为的使命就是联络韩中平,透露点儿他们这个帝党集团的密谋打算,再掌握一下韩老爷子那里的动向。具体行大事的动作,也在文廷式手里牢牢攥着呢。

听到康有来,文廷式吩咐下人客气引进,更换了个坐在那个显得更潇洒一些的姿势。心里头还在暗笑:“南海乡下钝秀才,见不得大场面!这么沉不住气儿,怪不得谭复生一脚把你踢得远远的!”

书房外头脚步响亮,康有为已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这些日子,他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更有一种怨毒情绪,藏在眉宇之间。这么冷的天气,他黑瘦干枯的脸上还挂着汗珠,一进门就对着文廷式道:“道希,趁着还有功夫,劝那些王爷们现在赶紧的罢手!外头乱起来,让复生分不得心,里头再闹,才是道理!要不然谭复生定然会有动作!”

听到康有为这直愣愣的一句话,文廷式心下顿时不快,心里念叨:“你康南海狂什么狂!在我面前,有你这样说话的余地?我行事还要你来评头论足了?”

可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不紧不慢放下手中书卷,冲着急得跺脚的康有为一笑:“南海,慌什么?这些王爷,挑起他们兴头容易,想拦着他们就难了!咱们位分和他们差多远?再说了,这事儿,我们能跳到台前么?就让他们碰碰看也好…………让老佛爷和皇上心里也转转嘛,再撑着复生,北京城就得先反天了!”

“复生他会动手的啊!”康有为在那头直跺脚。

文廷式冷笑一声:“北京城还是大清的!他谭复生敢动手?他敢动这些王爷,这些八旗参领,这些大臣?借他俩胆儿!南海,这个时候说话要有根底,不能大言惊人!”

康有为神色凝重,却是平静了一些下来,缓缓摇头:“道希……复生,他不是以前的复生了啊!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孤臣孽子,我了解他,他是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人一到了不在乎脑袋的地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这样下来,只是逼复生在京城里头来硬的!阴差阳错的经过刘坤一这么一转手,他手里有了兵!现在这个世道,有兵的人最大!他要真是动手来硬的,园子里头的老佛爷和皇上,也只有退避三舍,捏鼻子认了!

道希,听我一句劝。你想的那些个步骤,书生气重了一些。就像我以前行事一般!现在最要紧的,看的还是实力。

我们不如花大气力掌握住韩老爷子手底下那些实力,然后再行你那些步骤,道希你的计划,才有七分成功的可能!”

啪的一声响亮,文廷式拍案而起。指着康有为大声道:“南海,你胡嚼些什么!你今天痰气儿迷了心,我不和你多说!改天你心思清明了,咱们再说话!来人哪…………送客!”

康有为却嗤嗤一笑,神色大有豁出去的狂态:“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就是不如徐一凡,不如谭复生!还好今天凌晨,我对韩老爷子有所交代!道希啊道希,你就放眼看着,皇上到时候就能知道我康有为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

说到后来,他竟然哈哈的狂笑了起来,笑得身子直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闻声赶过来的家人,呆呆的看着书房里面发狂的康有为,还有站在那里身子气得直抖的文廷式。

康有为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身就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文廷式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愤懑,抬手就将书桌上茶碗掀掉落地:“混帐!传话下去,今后这个人过来,我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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