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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经五日,洛水水位终于有所回落,水势不再湍急莫测。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五日光景已足以令代衡在洛水东岸平野,背靠着盛安城安营扎寨,修建水寨瞭台。
如今洛水东岸南北绵延十数里,皆被代衡布以重兵严密防守,水寨瞭台更设有众多哨兵与弓箭手,日夜监视洛水西岸。
如此局势,即使中禁军与杨昭率领的五万月隐军俱已陈兵洛水西岸,兵力上胜过代衡,却也不可渡河与代衡交锋。
东岸接连成片的水寨与密不透风的监视,无论是白昼还是夜晚,想在不惊动代衡的情况下渡过洛水,俨然不现实。可若要顶着对岸猛烈密集的箭雨强行渡河,能否成功登岸尚且不提,就算能攻破沿岸水寨攻入代衡大营,也必会损失惨重。
还未正式交战便已经元气大伤,代衡却是以逸待劳,以疲惫之师进攻士气正盛的军队,这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秦楼安事先虽未料到月玦的四面埋伏之计会突生变故,然面对如此突发的状况,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波动,亦未觉得特别的气馁。
萧昱与谢荀率定危军相助,她本就觉得不稳妥,如今他们临阵退缩拒不相助,这也在情理之中。秦楼安并未因此感到生气恼怒,她反而有些庆幸,庆幸中禁军与月隐军,并未因他们突然的背信弃义而落入凶险的境地。
不论是萧昱谢荀的出尔反尔,还是代衡父子绝处逢生,这些事虽不是秦楼安愿意看见的,然如今这些已经发生,且她也无挽回的余地,再将心思纠结在这等无用之事上俨然毫无意义,她要做的是重新分析当下的局势,筹划新的对敌之策。
那日初追至洛水西岸,面对水位陡然暴涨的滔滔江水,秦楼安站于岸边露出的礁石上,目光渡过奔腾浑浊的江面,遥看着对岸代衡兵马扎起的接连成片的营帐。
她当风静立了许久,雪子耽担心她是接受不了突发的变故,就走上前安慰她。
可还不等他开口,站在礁石上的女子突然转过身来,平静的面容没有他想象中的焦愁情绪,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里,透出迎难而上的愈加坚毅的光泽,她语气笃定的告诉他:率领两军沿岸南下十里,安营扎寨。
在秦楼安对军事对决的理解里,不外乎有五种结局:能战则战,不可战则守,不可守则逃,不可逃便只有降,最后便是死亡。
如今的局势她显然不能下令强行命众军渡河进攻,如此便不能战,那就只有守。
此处的守并非是她要防守,而是紧紧盯守着代衡伺机而战。代衡在东岸,她就要在西岸,而之所以选择沿岸南下十里,是为与代衡的水寨拉开一段距离,以免代衡趁她水寨未起之时突然进攻,若真如此,那到时她连发现与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伺机而战,此话说起来容易,然要真正等到一个良机,却难如登天。
这样的机会,月玦可以从代衡军队内部去制造,可她也要从外部去寻找。
不过经过几日的观察,她思来想去,终于决定写下一封信,命人传回洛城交到她父皇手上。
两军隔着洛水各自安营扎寨,操练兵马,一晃便是十数日过去。
其间月玦曾让灵鸢传信,信上说代衡不仅将盛安城官府粮仓的粮食尽数充军,还派兵挨家挨户搜抢百姓的囤粮。如今盛安城中已是民怨四起,然稍有反抗者,就遭代衡灭门屠杀。
秦楼安看完信后忍不住攥紧了双拳,代衡如此搜刮百姓,草菅人命,惹得天怒人怨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她只恨自己手中空掌十数万兵马,却不能一鼓作气渡过洛水为民除害,为国除奸!
颤抖着眼睫闭紧了双眸,秦楼安平复着自己的喘息,待怒火中烧剧烈起伏的胸腔逐渐转为平静,秦楼安缓缓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清冷幽邃的眸子。
月玦传这样的信来绝非只是让她愤愤不平,他定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冷静下来之后,秦楼安察觉代衡军中粮草定然不多,故而才从盛安城补给。然如今盛安城也已几近被他搜刮干净,待掠夺来的粮草也要消耗殆尽,代衡又要从何处供粮?
一旦他派兵从其他地方搜刮粮食,对岸兵力势必有所削减,到时她就算要强行渡河,损伤亦会减少,渡河后的对决中也更有胜算。加之如今盛安城中已然民愤四起,若能联合盛安城中军民一同联手对付代衡,里应外合之下,胜算便会更大。
所以,她要继续等代衡粮草消耗殆尽?
可是,她自己军中的将士更多,粮草消耗的更快,加之她驻扎所在的西岸不如东岸,并没有盛安这等富庶的城池可以依靠补给。
若耗下去,只怕最先耗死的是她自己。
又是一连数日,时近四月末,天气已逐渐变热。
这几日秦楼安已陆续听到粮草不足的上报,驻扎于此战又不战,退又不退,眼看军中粮草日渐消耗,军中将士已有些士气不振,军心动摇,加之天气转热又干燥,军营之中慢慢升起浮躁之气。
也正是此时,秦楼安才彻底看清中禁军与月隐军的差距。
这几日她听雪子耽说,军中处理了几起士兵操练散漫,甚至公然拒绝训练之事,可查看过兵籍后,发现无一不是中禁军的将士。
其中士气不振军心动摇,曾聚堆叫嚣着要返回洛城者,也多是西风的士兵。而与之对比明显的,月隐军在杨昭率领下,日夜勤操苦练。他们纵然知晓粮草已然不多,却从不质疑上级将帅是战是退的决定,依旧视军法军令如山,他们只负责服从,只知晓战则勇,不战则练,从不动摇。
秦楼安身为中禁军主帅,又因手握月玦的九龙攒珠玉玺,杨昭与月隐军亦听命于她。固然她对两军一视同仁,然因她是西风的公主,不可避免会在心里更倾向于中禁军,对于中禁军中接连出现的违犯军纪之事,她便愈加觉得羞耻,觉得惭愧,觉得无颜面对月隐军。
皆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此言实在是不假。先前中禁军常年驻守洛城城郊,主帅又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皇弟。秦显此人便是骄奢惫懒之人,中禁军在他手下,又多通过裙带后门招收贵族官家子弟,经年累月,中禁军中已然是良莠不齐。
这日,秦楼安调集全军,严整军令,将先前违反军纪者当众以军法论处,以儆效尤。
待处理完军中之事回到自己营帐时,天已然黑了。雪子耽为她端来饭菜,其中那白粥比之昨日已愈加清澈见底,可见军中粮草是当真将要断绝。
“师妹好像不开心?”
秦楼安放下空空如也的粥碗,看了眼雪子耽微微点头,现在她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军中之事一大堆,月玦也有好几天不传信来,这让她提心吊胆,担心他是否是被代衡认出。加之先前萧昱谢荀突然背信弃义,如今她与代衡在此胶着僵持着,也不知他二人是否会趁机返回洛城对她父皇不利。
“今晚月色很好,我陪师妹到河边散散心如何?”
见雪子耽似乎很有兴致,秦楼安点点头。
“好。”
出去走一走也好,憋在帐中,她思绪愈加困顿,就更想不出解决诸事的对策了。
方出营帐,抬头便见一轮明月高挂墨空,更有无数星子晶亮闪烁。有清风徐来,带着粥饭的香气,此时正是军中用晚膳之时,秦楼安不时便会听到正在吃饭的士兵们的议论。
不过他们好像对今晚的晚膳十分满意,皆言好久都没吃这么饱过。
秦楼安正要一探究竟到底是什么情况,却被雪子耽拉走:“既是要散心,便暂且先将公事放下,待你心怀舒畅整理好心绪,再行处理便会事半功倍。”
虽知雪子耽是为哄她而故意夸大其词,哪有那么玄乎的事?难道她心情好了,所有事情就都迎刃可解了吗?
秦楼安暗自苦笑了一下,不过雪子耽也是一片好意,就跟随他走向河边。将士们说话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去,身前洛水流淌的声音慢慢清晰起来。
夜间河边的风要比军营中大一些,也更加清爽,秦楼安闭着双眼,任由夜风拂面。
连绵清朗的流水声在耳畔作响,似有凝神静气之效,她心里喧嚣不已的焦躁,亦如河底顽石上的棱角,被最温柔,却又有着不容小觑力量的流水打磨干净,变得玲珑圆润。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又长长吐出,秦楼安睁开眼时,目光变得似月色一般皎洁舒柔。
她看向身旁的雪子耽……雪子耽呢?
秦楼安适才只顾听风听水清心,一睁眼,本是站在她身边的雪子耽竟不见人影了,难道是想让她一个人独处自己静一静?
秦楼安连忙转身看向身后军营的方向,却见雪子耽站在离她数丈远的地方。
见她看到他后,他唇角微微抿了抿,似乎是笑了:“师妹,今日乃是四月廿六,是你生辰之日,有人叫我约你到此,说是有惊喜送你。师妹,你且在此安心等待,师兄还有正事,便不打扰了。”
雪子耽言罢,便悠然转身离开,留下秦楼安一个人站在风里,刚静下来的心又起涟漪。
四月廿六……确实是她的生辰。
她竟然将自己生辰都忘了。
苦笑一番后,她又想起雪子耽适才所说有人要给她惊喜,且让她在此等待……是谁,又是何喜?
秦楼安有些激动的想着,脑海里就想起一人。
只是如今那人,却远在敌营。
她转身看向如今月玦所在的方向,也便是上游代衡驻扎的军营,却见本是泛着粼粼月光的江面上,顺流而下无数繁星。一时间,洛水就如天上星河流转的迢迢银汉。
更近些之后,她才陡然发现,那几近铺满半个江面,缓缓流向她的,竟然是无数盏漂浮在水面上的明灯。
——待来年我生辰,你放一盏明灯寄愿,如何?
——好,我答应公主。
泠泠水声里,有去年小轩窗前,他许她的诺言在耳边脑海响起。
看着绵延数里朝她漂来的明灯,秦楼安一颗心变得极柔极软,她当初只是随口向他要一盏,他却赠她一片星河……
在她眼眶灼热之时,伴着清风流水,有琴声宛转轻和:
“洛水盈浮兮,明月皎。
轻舟飘飏兮,桂作桨。
美人至此兮,皎素丝。
吾秉明心兮,无他期。
美人至止兮,青玉案。
吾持死矢兮,无调换。
河汉吐辉兮,琴瑟鸣。
华灯灿烂兮,百年契。”
随着杳杳琴声悠扬响起的,是一道她近来夜夜梦中才有的声音。
秦楼安站在河边礁石上,翘首看着一叶轻舟,随万千明灯而来,月玦盘坐于船头抚琴轻吟,他着一身白衣,似披旧年月色,目光浅浅看向她。诵声止,他放下琴弦站起身,手持桂桨,衣带当风,缓缓乘船靠近岸边。
“皆言百年修得同船渡,公主可愿登我轻舟?”
看着已阔别将近两月的人,此时一手撑船,另一手款款伸向她来。秦楼安盯着月玦浅笑的面容,竟觉此刻是梦中一般,她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此时真不知是该喜极而泣,还是笑。
飘飘然间,她鬼使神差就伸出手,触及他温热的掌心时,她才恍然清醒:这不是梦。
“月玦?”
“是我。”
他吟吟笑着立时回答她,下一刻秦楼安已不知怎么就已被他牵到船上。
月玦放下船桨,任由小舟顺水而下,他将她扶坐在小舟中间安置的小凳上坐下,自己则坐在船头。秦楼安有些楞怔地看了眼二人中间的小案上,有以青玉制成的矮足小盘,摆放着几样精巧的小点心,除此,还有一壶清酒。
曾有诗曰: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更有言青玉的食盘便被称为青玉案,秦楼安想起这些,又想起适才月玦吟诵中曾言青玉案,再看这漫河明灯,无处不是他对她的用心。
秦楼安瞪着湿润的双眼看着对面的人,他就那么静静坐着,浅浅笑着,任由她打量。
“月玦,谢…谢谢你。”
秦楼安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和他说什么,挑来挑去,也只有想到一个谢字。
却不想这却让月玦有些不高兴,他收笑皱起眉头,俯身凑近她,温热又带着冷香的气息霎时扑鼻而来:“公主,不过两月不曾相见相近,你就与我这么生分了?还是说,你要让我再重新喜欢你一遍?”
“不…不是……”
秦楼安极力按捺着狂跳的心,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目光流连过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鼻子…熟悉的极为恶劣的坏笑!
秦楼安见他似乎是在欣赏她这幅局促不安的样子,顿时轻哼一声说道:“我就是与你生分了,谁让你要狠心抛下我的?”
听秦楼安开始扯旧账,开始故作生气的责怪他,月玦慢慢贴过去在她眉心亲了一下:“公主这副生气脸鼓鼓的模样,真是十分的可爱,叫我又如何舍得抛下呢?”
虽然月玦只是轻轻一吻便离开,直了身坐回原位,可眉心温软的感觉,却让秦楼安顿时面如火烧,刚端起来要算账的架势轰然倒塌。
她咬牙暗骂自己还是那么没出息,再抬头看他时,月玦已从河中随手捞起一盏明灯。
“公主,这是我自行设计的一种灯。我绘好图形与各处构造,选好制灯所用材料后,便交与一家糊纸灯笼卖的店铺,让其为我制作这些明灯。其实这些灯不仅可以漂浮在水上,还能升于空中,公主看可否喜欢,可否为公主寄愿?”
秦楼安接过他手中的灯,却心下一惊,只因这灯实在是太轻太轻了,拿在手里就如拿着一抹轻纱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看似极为脆弱的灯笼,细细地看,灯罩所用的纸似乎并不怕水,又薄如蝉翼,好像轻轻一戳就会破。再看撑起灯罩的四根灯骨,秦楼安一时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制作的,细若发丝却又极为韧性的弓着,她生怕自己一用力就将灯骨折断。灯中又四根细小灯架承着的蜡烛,隔着几近透明的纸看去,似只有小指腹那么小,却能燃这么久,想来定非寻常蜡烛。
秦楼安看了眼月玦,没想到他还这么心灵手巧会制灯笼?还这么的别出心裁?
似是感受到她质疑的目光,月玦再次将灯拿过,灯下托起明灯在水上漂浮的轻薄浮台下,系有一根发丝粗细的小绳,上面缀着一粒拇指肚大小的……泥块?
秦楼安看着月玦将细线摘下,事实上她没有看错,系在线上的确实是泥块,只不过是一种极为特殊的黏土所制。泥块解下之后,月玦微一松手,那盏明灯便轻盈随风升了起来。
慢慢地,秦楼安看见,原先漂浮在水上的无数明灯,也渐渐脱离水面浮上空中,似将墨蓝的夜空都点亮。
既震撼,又震惊地看了片刻后,她才想明白那细线与泥块的用途,便更加佩服月玦的心思。
原来他故意将灯制作的如此轻盈,就是为了能让其随风升起。那泥块的作用,便是让轻盈的明灯暂时负重,让其能够漂浮在水面上。而等泥块在水中融尽,没了束缚的明灯,便会缓缓升上天空。
这需要如何灵巧的心思,对水流与泥块的大小重量如何精细的把控,才能做到这等效果?
秦楼安看着月玦,月玦也看着她。
秦楼安缓缓启口,慢慢说道:“华灯灿烂兮,与君,结百年契。”
听秦楼安所言本是适才他诵给她的辞句,月玦便知他适才的吟诵,她已全然知晓其意,不由莞尔一笑:“公主,其实今晚我还有一个惊喜送你。”
“还有惊喜?”
秦楼安很惊吓。
这已经足够让她惊喜了,还有什么?
她顺着月玦手指的方向看去,听他说道:“正如南风知我意,公主且看那明灯的去向。”
遥看片刻,秦楼安才突然发觉,那数不清的明灯,尽数朝北,朝河流上游飘去。
“月玦,我突然想起来,你如此劳师动众…会不会惊动代衡?而且那明灯飘去的方向,就是代衡的水寨所在,他势必会发现……他会不会发现你是长琴?”
秦楼安适才沉醉于月玦精心送她的惊喜之中,反应过来时才想起如今形势严峻,可看他依旧从容闲适,目光比万千明灯还要璀璨,她似乎想到了不得了的一件事……
“你想……火烧代衡的水寨?”
月玦点头轻笑:“接下来这就要看雪子耽他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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