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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荀要做的事是什么呢?
取秦代之。
此四字在谢荀扮作长琴面见代衡时,他便直言不讳地点明自己的志向——取秦代之。
夺取秦代两家之天下,匡复萧氏之河山。
这才是谢荀取秦代之一句中包涵的真正意义。
其中秦指秦家,代指代家,至于之字,不过是文人善于缀在句末的无实意用辞,并不影响词句的整体涵义。
代衡当初之所以将此句曲解为取秦而代之,以为谢荀扮作长琴是要助他代替秦家而一统西风,其一是因代衡本是武将,向来轻视文官不重文修,对于之乎者也的用处更不甚精通,故而才先入为主曲解了谢荀的意思。
第二个原因,便是谢荀当时巧妙地利用了句读停顿,他对代衡言说时,故意在“取秦”二字之后停顿片刻,而后加重语气,再附上“代之”二字。
所以代衡当时听到的,便是:取秦,代之。
如此句读停顿,与连贯语气直言:取秦代之,让人听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可以说当初谢荀在代衡面前,相当于指明自己潜伏在他身边是为了取他的狗命,奈何代衡却吃了没文化的亏,不但未曾明悟谢荀言中之意,更甚者一度将他当作心腹看待。
谢荀通过玩弄文字的手段,既不曾故意美言谄媚代衡,亦不曾违心玷辱自己复国报仇的大志,更甚者以寥寥数字便在一众门客间博得代衡青睐倚重,进而顺利折服在他身边。
此举看似轻易,然其背后需把控的关键却多。
首先他要别出心裁地想到“取秦代之”这么一句既不违背己心,又能一下抓住代衡注意力的辞句。其二他要通过句读停顿这等小小的细节,进而让整个句子听起来的意思发生改变。其三,便是要对代衡有准确的认知与把控,能够确保代衡不会想透此句背后的真实意义。
最后,便是谢荀有足够的胆量,试想代衡若未曾如他所料曲解句中意思,那谢荀所要付出的,便是当着代衡的面说要杀代衡的惨重代价。
若非身怀顶绝勇气,谁敢在代衡面前如此放肆呢?
可不管谢荀筹划的有多精巧细节,亦不管他有多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他所有的心血,在他被月玦假扮谢容抓住那一刻,全部灰飞烟灭,化作虚无。
然尽管如此还不够,让他所有心血全部付之东流的始作俑者,现在还要让他与他合力帮助他的仇人。
虽然要对付的是他的另一个仇人,可紧紧除掉代衡,还远远不够。
取秦代之,取秦代之。
他志向如此,少一个都不算复仇。
尽管为目前受制于人的局势所迫,加之萧昱谢容皆有意与月玦秦楼安合力对付代衡,谢荀不得不暂且屈从就范。于是才有了四人商议,如何以四面包拢之势围攻代衡的一幕。
然就在商榷接近尾声之时,月玦却突然说他要做的事,由他代他去做。
谢荀仰着脸面,缀着微光的嘴唇吟吟生笑。
当初在天牢谢荀将他就是长琴告诉月玦时,为确保月玦不会露出破绽,他将他曾对代衡说过的取秦代之一句也一并告诉他。月玦不是文不精通的代衡,他无需细思,便知道他此言真正涵义。
他明知他要做的是什么,却依然说代他去做。
月玦可以助他除掉代衡,然可会助他颠覆秦氏江山,助他匡复大萧?
他若说会,那便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月玦是有野心的人,东景是有野心的国度,他们在与大萧并立而存之时,便想着吞并大萧一统天下。如今正值西风动荡,朝堂之中非但没有贤臣能人相佐,更有王权势大直逼皇权之势,加之秦昊如今子嗣凋零,宗亲之中又无出类拔萃之人可以过继给大宗,西风下一代君主,几无可选之人。
此正是,风云际会,有能者夺天下之时。
代衡,秦昊,萧昱,不过都是月玦指尖棋子。
想到此,谢荀低低轻笑,声音凄然透着不甘。
他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也是纵横捭阖的高手,可只因棋差月玦一招,他所有的忍辱负重,他所有的精心筹谋,十多年的心血付出,全部为他人做嫁衣。
这让他如何甘心?
胸腔里气血剧烈地翻涌着,腥红涌上咽喉,鲜血被他死死咬在嘴里。
这口血,这口气,他吐不出,也咽不下。
察觉到谢荀的异样,萧昱走到床前蹲下身,伸手想把他的脉,手掌却被谢荀紧紧抓住。
即使半蹲着也十分高大的身躯挡住月玦看来的视线,萧昱看见谢荀望着他的通红双眼中,不甘与两行热泪一同流露出眼眶。
此时谢荀苍白的面容,带着如同孩童面对努力争取来的玩具,却一把被另一人夺走的委屈。
他无助地看着他,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像是无声地乞求他为他讨回公道,为他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西风所在的这片大地,确实本该属于他们。
萧昱反握住那只紧攥到颤抖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将其拢在掌心。
他用柔和的声音缓缓说道:“争权夺势不是你的本性,复国报仇亦并非你的本心。舅公曾说过,你是最像你祖父谢白鹤之人,如他一般高雅旷达,风流无匹。若非因我萧氏皇族后裔的身份,你本不该沉没在阴谋诡计之中,不该手染鲜血,还要违心说自己是无愧无悔的无良坏人。”
“萧昱……”
咬在口中的鲜血溢出唇角,和着缀在下颌的泪一同滴落,转眼又被生有薄茧的拇指揩去。
“你亦本该如无拘无束的鹤一般,以山水清音为伴,醒时看花醉时追月,纵情高歌无拘无束。你先前所言了却天下事,同醉南山幽一句若还算数,待除掉代衡颠破西风之后,你我便一同归隐山野,再不问这苍茫大地到底谁主沉浮,如此可好?”
目光朦胧中,谢荀看到的是萧昱寒冰融尽的面容,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明媚。
慢慢地,他僵硬的身躯也像被融化一样慢慢放松下来,他叹一息似将什么释怀,想点头却又突然摇头。
“不好,你烧的饭那么难吃,我娇养惯了。”
萧昱闻言一愕,抬头看向已站到一边一块看戏的月玦与谢容,二人此时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这让他又无奈地转过头来。
看见谢荀隐在唇角的笑意时,他才发觉适才他不过是开玩笑,其实他心里已经同意了。
萧昱也浅浅一笑。
谢荀静默了一会,抬眼看向一旁的月玦。
“代衡若灭,西风若亡,即使大萧不复,也可勉强算我报仇雪恨。只是我不知道,玦太子要如何才能光明正大地,既要公主美人,又要夺取人家的天下据为己有?”
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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