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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的公主初见我时,也是这般盯着我的眼睛。”

雪子耽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瞳,似玉匣阖合,将一对晶莹剔透的紫珠珍藏起来。

如箫声一般杳远空灵的声音入耳,秦楼安回神,察觉到适才自己的失态,颔首向雪子耽略表歉意。身前人只微微摇首,面上丝毫不曾介怀的神色,显然已是对他人如此盯看他的双眼不以为意。

秦楼安初见雪子耽之时,不过垂髫之岁,那是她只觉眼前人的眼睛与她不一样,与师父不一样,与她以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年少难免对不同于己之事好奇感兴,所以那时她初见他,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

稚童的心思最是单纯,尽管那时她对这双紫瞳颇为惊奇,但雪子耽除了这双眼,言行举止皆于常人一般,时间一久,她也习以为常,未作他想。

如今再见,本亦无法激起她心中半点波澜,但不知何时听到的一句传言,却让她不得不对这双紫瞳,或者说这双紫瞳的主人,重新审视一番。

雪子耽。

紫瞳者,帝王之相。

可如今,西风姓秦,东景姓月。

秦楼安略略整理心绪,浅施粉黛的芙蓉面于朱曦下斑驳,细密修长的睫于眸中打了半弧阴影,似将一双星眸划分楚河汉界,深邃与通透交织,晦暗共清明纠缠。

意识到与雪子耽重逢已耽搁了颇些时候,月玦还在掩瑜阁中等着她,等着她兴师问罪,保不齐,还是一番拳脚相加!

且药材等物已拎于雪子耽手中颇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自己能办到的事,何必要劳烦他人?

“子耽师兄既是要熟悉宫中各处,只管游览便是。至于这些药材药杵等物,我一人便可拿回去。”

秦楼安说着,伸臂去接雪子耽手中的东西。其实她不想让雪子耽送她回去的原因,最主要者,还是因为她要去的地方是掩瑜阁,而不是他猜测的昭阳殿。

眼见秦楼安要将自己手中颇有分量的东西接过,雪子耽却微微退了一步,错开了一些距离。

“那便顺道去昭阳殿附近游览一番。”

平淡无波的语气隐隐透着不可拒绝的执意,秦楼安见雪子耽已向昭阳殿中行去,颇是无奈的轻叹一息。

她怎得忘了,眼前这人可是倔强起来连师父都拿他无法的雪子耽。

想当年他与师父争辩辰时日近还是午时日近之事,那时师父说辰时所见金乌,其形远大于午时之日,故辰时日近。

然雪子耽不服此言,说午时之日予人温热之感,辰时之日却不觉其温,故午时日近。那时雪子耽固执己见,师父厉声厉色之下,他也不曾向师父屈服而改变自己得看法。

不过在秦楼安看来,当年师父与雪子耽无论如何都不肯向对方妥协的这一争辩,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闲的。

无论是辰时太阳离人近还是午时太阳离人近,这等无聊的问题,纵是辨明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用呢?

执着于一些无用之事,除了让自己身心疲倦,又有何益?

秦楼安跟于雪子耽后面,眼见昭阳殿愈来愈近,她知晓自己执拗不过他,便也认了。回昭阳殿便回昭阳殿罢,好在昭阳殿离掩瑜阁并不远,等雪子耽走了,她再去掩瑜阁不迟。

只是一路之上,雪子耽走得颇是决绝,不曾有丝毫迟疑。何处向左,何处向右,走得干脆利落,似是对这宫中布局比她还要了解。

秦楼安随行于后,心下狐疑,雪子耽怎会对宫中各处如此熟悉?

她想出声询问,然几番话到嘴边又止于口中。

适才他略辨方向便知昭阳殿在何处,莫非是他熟悉宫中各处之时已先行到过昭阳殿了?

眼见昭阳殿便在眼前,掩瑜阁亦在眼前,此时秦楼安正处那日与谢容相见之处。一条较为宽阔的青石道一分为二延伸东西,向西可回昭阳殿,向东可通掩瑜阁。

“子耽先生——”

“子耽先生请留步——”

正当雪子耽欲朝西行时,身后兀然传来几声高呼。

雪子耽止身回头看去,秦楼安无需眼见,便能听出那声细声细嗓,佑德公公。

果然,几息后,佑德气喘吁吁跑到二人身前。

不过此时的佑德却没了往日那般养尊处优的荣光,满是皱纹的脸没了红光之色,双眼下更是一团乌黑。素日里仔细笼于幞头里的发也有些凌乱,大片的白丝招摇而出,暴露了被他隐藏极好的沧桑。

看着这般的佑德,秦楼安也大抵猜到了昨夜他经历了怎般的煎熬。

率领金吾卫将三个铁锁相拷的罪犯押往天牢,本是万无一失之事,可偏偏罪犯死的死,逃的逃,还是有谋逆之心的重犯。出了这等天大的纰漏,佑德怎能好过?

佑德见秦楼安在此,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愕,只刹那之间。须臾,佑德正了正因奔走而凌乱的衣襟,向她行了个礼,又向一旁雪子耽一躬。

秦楼安颔首,敛起的眼帘遮去了漾上清波的喜意。现下佑德来找雪子耽,必是奉了父皇的命,若是将雪子耽带走,她也不必回昭阳殿后再去掩瑜阁。

佑德开口,果然不出秦楼安所料。

“子耽先生,您可让老奴好找啊!”佑德顺了顺气,说道:“子耽先生,皇上正找您呢,且随老奴回朝龙殿罢。”

闻言,雪子耽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秦楼安一眼后复又看向佑德:“可否稍等片刻?”

秦楼安知道雪子耽是想帮她将药材拿回昭阳殿,虽然其心是好的,可这完全就是一本正经的弄巧成拙,她不需要。

“子耽先生,既是皇上召见,便是耽搁不得。如今昭阳殿就在眼前,本宫可以自行将东西拿回,多谢子耽先生出手相助了。”

如今佑德在侧,适才他眼中初见她与雪子耽在一起时眸中的惊愕被她瞧个正着,想来佑德是不知她与雪子耽的关系。秦楼安便按着规矩自称本宫,亦学着佑德唤雪子耽一声先生。对于此,他觉得眼前人该是知晓为何她要如此变通。

世人眼中,她只是暻姳公主,怎会于紫瞳之相的雪子耽有相识?

雪子耽未再说话,将手中东西还给秦楼安后,便跟于佑德身后朝朝龙殿去了。

见已看不到雪子耽身影,秦楼安略略松了一口气,拿着手中药材向东而去。只是秦楼安未曾注意到此时,掩瑜阁二层后窗半开半阖,一袭白衣静驻,将阁后青石道看的清清楚楚。

“子耽先生,您怎么停下了,皇上还在朝龙殿中等着您呢?”

佑德转身看向雪子耽望去的方向,却不见一个人影。正要问雪子耽在看什么,佑德回身却见身前人已行出数步之远。

朝龙殿,佑德推开朱漆大门,一只茶盏当啷一声正好摔在他脚边,吓得他浑身一哆嗦,险些将手中避尘惊落在地。

“滚!滚出去!”

秦昊扬手指着躬身站于殿中的两人,铁甲红袍,与金吾卫的装扮相似,但显然要比金吾卫所着炮甲要讲究的多。佑德知道皇上说的不是他,而是金吾卫正副首领杨洪与糜康,想来是二人还未曾将小喻子找到。

待杨洪与糜康二人出去后,佑德才战战兢兢上前。

身后雪子耽若无其事进入殿中,跨过地上破碎的瓷盏,淡紫的衣纱掠过散着热气的龙井残茶,不沾半点污秽。

秦昊看着已置身案前的紫衣少年,面上狰狞的色稍稍平和了三分。不过这三分平和也只能维持在那人敛着眼帘的情况下,雪子耽那双紫瞳之眸,让他万分忌惮。

“子耽一路自祁雪山回来,可还顺畅?”

“顺畅。”

对于雪子耽如此简练的答复,秦昊已是见怪不怪。一开始雪机子将此人带到殿中送于他身前,告诉他此少年有王佐之才,然当他看到少年那双紫瞳时,他却是无法淡定。

只因那句传言,紫瞳者,帝王之相。

尽管后来因为各种事情,他信了此少年对他确实有用,便私下里与其联络。然自东景质子月玦来他西风之后,他便觉西风朝势隐隐有变动之象,尤其是近一个月来,京机厂,昭阳殿,甚至整个洛城,皆是频频出事。

他不得不将于祁雪山的雪子耽召回。

雪子耽自来殿中,便一直低垂着眉眼,秦昊不问他话,他亦不主动说,就那般静静地立在案前。若不是佑德早已对这朝龙殿的每砖每瓦都烂熟于心,他只当雪子耽紧盯着的那块砖是华光闪闪的金砖一样引人注目。

“你可知,月玦数日前死了?”

沉寂良久,终是秦昊先开了口。当初雪子耽在信中说将月玦置于宫中,他曾问他为何,却一直未曾等到雪子耽的答复。

听闻秦昊此言,宛如睡着一般的雪子耽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上首,但见秦昊看到他眼眸之事身肩一挺似吸一口凉气,他复又垂下眼帘,轻缓摇了摇头。

“你……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秦昊适才见着那双令他不安的紫瞳,尽管那双眼睛干净的无有一丝瑕疵,可他依然不敢轻易去瞧。现在又看他摇头,秦昊心中不爽亦不解。

“没死。”雪子耽平淡的说着,须臾又摇摇头:“若是死了,那我亦无甚来此的必要,可惜了。”

“没死?”

秦昊兀然坐直了身,双目灼灼盯着眼前一袭紫衣。

虽然雪子耽未曾说谁没死,但他知晓他言中指的是月玦。可那日掩瑜阁中,他亲眼看着月玦躺在榻上,且众多太医也查验了尸身,确定月玦已死,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师父说他大限未到,此时还不能死。”雪子耽依旧低敛着目,声音清泠空远:“且他不能死在他人手里。”

对于雪子耽疑似自言自语的话,秦昊闻之如处迷雾。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信了雪子耽所说月玦未死之事。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胸口,将他近几日来积于心底的怒柴全数点燃,现下他只觉怒火烧身。

月玦,竟敢假死欺君!

“佑德。”

秦昊将佑德唤到身前,月玦竟敢假死骗他,现在,他就真送他去黄泉。

“传朕口谕,东景质子月玦假死欺君,罪当斩首示众。然念及其乃西风皇子,又于前日救治皇后有功,便留他个全尸。匕首,鸩酒,任他选罢!”

“这…皇上…这月玦太子当真还活着?”

“哼!”秦昊冷哼:“有此旨意在,纵是他日前未死,现在也该死了!”

佑德知晓皇上近些日子来心中不畅快,昨日夜里他亦险些被逐出宫去,现下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忤逆皇上的意思,那可就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佑德不敢此时触皇上的霉头,应下后便要去掩瑜阁宣旨。

可有人,偏偏敢。

“月玦大限未至,还不能死。”雪子耽拦下佑德,看向秦昊:“我说过,月玦不能死在他人手里,不能。”

“朕是西风之主,月玦胆敢假死戏弄朕,难道朕还不能处置他?”

“可以。”雪子耽敛着眼帘,平静开口:“但不能处死。”

“你……”

秦昊怒囿口中,瞪目看着案前之人。雪子耽的意思表述的很是清楚,那便是如何处置随他,但就是不能让月玦死。秦昊不解,依雪子耽之言,月玦不能死于别人手中,那又能为谁所杀,雪子耽自己?

“子耽,朕为何不能处死月玦?依你之言,他的命,又该归谁所有?”

闻言,雪子耽紫眸微动,须臾朝秦昊行了一礼。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躬身颔首礼,却让受惯了他人三跪九叩的秦昊心脏猛然一跳,眼前人,可从未对他行过礼。

“现在处死月玦,对皇上无甚好处。且他罪不可赦,焉能如此轻易就死?就算要死,也该死在雪氏一族的手中。”

“罪不可赦?”现下秦昊亦冷静下来,按雪子耽所说,月玦似是得罪了他们雪氏一族,“他如何罪不可赦了?”

“不知。”雪子耽回答的甚是干脆,像是未经思考一般,他确实不知,“师父说是,就是。”

雪子耽言罢,秦昊心中疑云欲厚,尚不待再问出口,殿门兀然开启,一个小太监进来通传。

“启禀皇上,太医院院首张景泰张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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