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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接见了梁芬派来的司徒长史李容,坐定之后,询其来历,李容就说了:“末吏陇西李氏,字仲思,痴长三十二春……”

裴该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李容,倒瞧得李容有些不好意思,心说我这相貌很普通啊,裴公何以看个不休?就算他有龙阳之癖,也没瞧上我的可能性吧……难道说,我的相貌与他熟识的某人相似?

其实裴该端详李容,纯粹因为想到:陇西李啊……那是不是未来的李渊、李世民,等等大唐皇室,跟眼前这人本是一家呢?貌似此人姓名不见于史,他跟西凉太祖李暠又是什么关系?不过李唐之追尊西凉,其实也未必靠谱……

裴该不说话,李容只好主动开口,拱手问道:“司徒遣某来致意裴公,今日天子之封赐,裴公得无不足乎?”

裴该顺势点头,说当然有所不足啊——“我之家门、功勋,乃不如张士彦、王彭祖、刘越石乎?”

前凉州刺史张轨,跟梁芬一样都是安定乌氏人——之所以他屡屡派兵来护守洛阳、长安,跟同乡梁芬也不无关系,否则单靠索綝等人的面子,是很难求到救援的——司马邺还称皇太子的时候,就遣使册封其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继位后又想拜张轨为司空,继而又晋升侍中、太尉,只是都被张轨推辞了而已。

此外王浚为大司马,刘琨为司空,都由外镇一步登天而得公位。裴该因此就问了,难道说我的家世和恢复故都之功,不如那几人吗?怎么才给个征西将军、仪同三司来糊弄我?

当然他也清楚,索綝、梁芬不可能拿出更高的位置来酬答自己了。对于张轨、王浚等人,终究身在千里之外,就算封他们丞相、相国,也都是虚名而已,不至于对掌权者造成什么威胁——就好比后汉时曹操退为司空,而尊袁绍为大将军,但实际掌控朝廷的还是曹司空,袁大将军想把皇帝迎到自己身边儿来,曹操完全当他放屁——裴该既然已到长安,那就不能骤予高位啦,否则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夺权了么?

再者说了,他也正赶上胡军退去的时间段,人心总是如此,危难之时什么救命稻草都想一把捞住——王浚的大司马即由此而得——等到局势略微缓和一些,那就都跟项羽似的,“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了。

所以裴该原本也并没有寄望太高,但既然人问起来了,就不能不做愤懑之态,否则人还真当你无欲无求,以后更是啥都不会给啦。

他这种回答,倒也在李容预料之中,李容早想好了应对之策:“以裴公门户、功绩,大将军自可得也,然惜乎裴公齿辈不尊……”你年岁还是太小啊,三十都没到,怎么可能给得太高——“且今止予祖公司州刺史,因恐祖公不怿……”

裴该当日把一张纸条给了裴通,请他交给梁芬、索綝,上面对于祖逖的官位,仅仅开列了“司州刺史,使持节,都督司、兖、豫三州军事”而已。既然落笔写明,那就说明这是必得的,没得商量,就算有所变更也只能在平级范围内微调;而至于裴该本人要官,纯属口头传达,就是说还有很大浮动空间。

李容的意思,祖逖才是带兵刺史加三州都督,怎么可能给裴该你太高呢?到时候祖逖会不会不乐意?

裴该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卿以为我之名位,必当为祖士稚之亚匹乎?”

他当即就明白了,敢情给朝中那些鼠辈造成了这种误解,以为我只是祖逖的副手而已,那么若相授我以高位,将来祖逖一旦入关,又该如何酬答?

真是可笑的误会,其实我跟祖逖只是同盟关系而已啊!

李容闻言,不禁双眉一蹙,急忙追问道:“或许传言有误,难道说河南之战,首功不是豫州军么?”嘴里说功劳,其实是在探问祖、裴之间,究竟是怎么一种统属关系。

裴该微微而笑:“不分轩轾。”

“然则裴公欲往守冯翊、北地,不是避让祖公么?”祖逖会不会前后脚入关,你自请率兵北上,是不是想跟身在长安的祖逖南北呼应呢?

裴该轻轻摇头:“祖士稚尚无入关之意。唯其固守河南、弘农,而我往镇冯翊、北地,闭锁门户,长安始能得安。”随即狡黠地笑笑:“卿莫非以为,我等欲夺长安之权柄?休看裴某止将两千骑来,其后步卒亦不过两万而已,但皆百战破胡之精锐,若有异心,何必相待他人?”

徐州军真实的战斗力,尚不为小朝廷所知,故此在索綝看来,就这两万多人,即便进关也仅仅能够与麴允相拮抗罢了,想要直接把长安城端了,难度肯定很大——除非祖逖也跟着来,你们把长安城围困得有如铁桶一般,而麴允、司马保又不来救援,那我估计悬了,因为粮食不够吃啊。

裴该初始未尝没有直接夺取朝廷权柄,挟天子……奉天子以令不臣之意,但经过仔细斟酌,他觉得时机未到。一则根据后事,刘曜长期围困,长安在缺粮的情况下也守了不短的时间,可见不是那么好打的;一旦战事拖延甚至焦灼,就怕胡军再度南下,到时候自己不反倒成了搞内讧、坏社稷的罪人了么?

后来入城观察了长安小城的防御水平,裴该更深感自己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二则即便自己能够顺利击败索綝,掳得天子,恐怕小朝廷也将星散,难以很快重振权威,反倒易为司马睿、司马保渔翁得利。这是因为如今的长安朝廷中,多是关西人,天然因为地域观念,不见得就肯跟自己合作——除非裴该能够在关西也打出自己的名声来。

所以当日裴该就这么对裴嶷说,我如今年龄是硬伤,由此也制约了声望的提升——“昔在徐方,韬光养晦,唯欲使寇轻我,乃可放心积聚也。此番北伐虽然屡胜,且极力宣扬己名,恐尚不济事……”

他虽然搞出种种花样来,想要振扬徐州军的威名,终究这年月信息传递速度太慢,还未必就能传入关中,而且就算传到了,有年龄的硬伤摆在这儿,索綝等人也未必就能信喽……否则的话,索、梁就不会是这种态度啦,自己一入关,梁芬说不定当场就跪了,索綝则可能干脆闭锁四门,不放自己进长安来觐见天子。

所以想要控制关中,就先得在关西人眼眉前打出自己的威名来。由此裴该才起意北镇二郡,在他想来,胡汉内讧,怎么着也得持续三五个月吧,我就算不能把二郡稳固住了,选择几个关键战略节点,修缮城防,应不为难。只要我能挡住胡寇的进攻,威名一起,想收拾麴允、索綝,还不是手到擒来吗?且挟此威名立朝,即便关西人也不敢不俯首听命了。

风险自然是存在的,但不冒风险,哪来的收益?

而且一旦让后事成真,真把司马邺给折进去了,就算自己占据了关中,恐怕也于大局无补啊——到时候司马睿在建康一登基,自己徐州老家还稳得住吗?要么回去镇守,要么只能抛弃徐州,单守雍州,皆非裴该所愿也。

再者说来,祖逖还在河南,即便冯翊、北地两郡守不大住,自己也能向祖逖求取增援啊。到时候只要祖逖假做渡河之势,行围魏救赵之计,则两郡可安也。

裴该往守二郡,一是为了保障长安,二是为了在关中站稳脚跟,三是为了显扬自身的威名,只要这三个目的可以达成,长安朝廷如在股掌之间也,拿起来很简单,也不会耽误国事。

故此他就跟李容说了,你们别胡猜乱想,我纯是出于卫护天子、保全社稷的一番耿耿忠心,才建议北复二郡的。李容将信将疑,于是便问:“舍此之外,裴公尚有所欲乎?”

裴该说有啊,随即竖起手指来说:“其一,我既离开长安,则索公不应猜忌,名位当与我;其二,请以卞望之守牧徐州,以免我后顾之忧……”对于老丈人荀崧他是不放心的,卞壸终究共事多年,经过裴该反复洗脑,也对建康政权不大感冒,暂时是可以相信的——“其三,我在冯翊、北地,不受麴公所制,且二郡之守,由我命之。”

李容回去之后,就把这些话跟梁芬备悉道明,梁芬沉吟良久,缓缓地说:“难道我错看裴文约了么?或彼实有乃父之德也……”可心里还是不怎么确信。

李容道:“为今之计,只有暂允之,且厚其名位。若裴文约实非祖士稚所遣,则厚其名位,可阻祖士稚入关。彼既不能南北呼应,则欲有所谋,唯麴忠克也,梁公可无忧矣。”裴该若是想对付长安朝廷,那么索綝倒霉,梁芬也未必不会靠边站——终究他还并没有跟裴该正式商议过换马之事——但若仅仅想要收取关中的兵权,那首当其冲的只有麴允而已啊。

梁芬微微颔首:“如此,我乃以谋麴为说,奉劝索巨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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