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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然应酬完,助理开着车要送他回宋宅,他忽然道:"掉头吧,不回宅子了,去寺庙。
助理闻言,微微迟疑:"现在?"凌晨12点。
"嗯。"宋清然闭着眼睛,嗓音低沉平静又带着肯定。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宋总,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得到宋总的疲倦,他多希望宋总能得偿所愿。
这一个晚上,南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所有的一切就像是黑白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无声地播放着,连带着太阳穴都隐隐抽搐着,耳畔也隐约有噪音骚动。
她强行闭了好久的眼睛,最终无奈叹口气,起来找出了耳机,随机播放了一首舒缓的音乐。
"我不恨你了。甚至原谅你的残忍理由,当我了解不爱了,连回忆都是负荷……
对现在的她来说,过往的回忆真的就是负荷,但如果有一键清洗记忆的按钮,她真的有勇气选择遗忘么?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但天色才微微亮起的时候,睡意很浅的她就忽然睁开了眼睛,明明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干脆下床,赤脚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拉开了窗帘,望着远方的山麓,雾气蒙蒙,青山掩掩。
她心情很乱,她想到一个地方可以平静她的情绪。
伦敦的天气永远都带着湿润的雾气,云雾缭绕,微风过耳。纵使路上车来车往,也少了几分都市的烦躁。
伦敦最繁华的牛津街街角静静地伫立着一幢暗红色的房子,大门口的牌匾上书写着线条流畅的中文:"伦敦佛光寺"。
闹中取静的寺庙如同屹立在尘世之外,这是星云大师1990在欧洲弘法时的据点。
南北没有开车,下了地铁后,顺着道路走走停停,好一会才到了寺庙门口。
寺庙的大门是敞开的,院中有沙弥在扫落叶,悠远的钟声隐隐传来,吹散了清晨积淤的雾气,也让人的心跟着这份肃静慢慢地沉寂了下来。
小沙弥看到南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手合十,微微鞠躬,南北回了个礼,她想去殿中求签解惑。
南北问:"大师在么?
小沙弥平静道:"大师在,不过大师这时候在忙。
南北便打算先去殿中逛逛,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她还想在寺中小住一段时间。
寺庙里很安静,南北逛了会,没看到什么人,她转了方向,往殿中走去。
不知哪里的风穿堂过,经幡随着风动,铃声轻响,南北抬起眼眸,毫无预兆地看到了背对着她跪在圆垫上的男人。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背脊挺直,微微垂着头,脖颈的弧度微弯。
南北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宋清然,她眼睛微微睁大,宋清然在这里做什么?
南北下意识地侧走了一步,从侧面看到宋清然身前的矮桌上摊着一本书,应该是经书,他垂着眼皮,目光专注地盯着书本,薄唇微动,低声诵读着。
南北一时静立着,没有动,她记得宋清然并不信佛,以前来过的几次都是在她的纠缠下,他才会面无表情陪她来。
没想到,他现在却会主动出现在这里。他来做什么?求事业,亦或是姻缘?
宋清然诵读经文的声音小,她听不清,也不想见到他,没什么犹豫,立马转身出了大殿。
她才走到走廊,迎面撞上的人是大师,大师眉目慈祥,他在伦敦传法已有十多年了,以前南北来的次数多,所以,纵使多年未见,大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大师双手合十,打招呼:"南北施主好。
南北深呼吸,露出笑容:"大师好。
"许久未见。"大师低眉。
"嗯。
大师看了眼南北身后,就知道南北应当是遇上里面的那个施主了,大师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尘缘纠葛,但也没说什么,反倒是南北,犹豫了下,问道:"大师,宋清然他来做什么?
大师声音平静:"赎罪,宋施主已经连着几年来寺庙诵经。"他停顿了下,还是补充道,"为他那个来不及来到世上的孩子。
南北瞳孔猛地一瑟缩,她愣怔了下,过了会。怔怔地回头看着大殿。
大师继续道:"这些年寺庙的维修费大多数来自宋施主的捐赠,宋施主心诚,他昨晚半夜来寺中小住,天色未亮,就在此诵经了。
"宋施主早年业障过多,情绪压抑,病魔缠身,皈依我佛后,一心向佛……
南北睫毛翕动,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抿紧红唇,什么都没说。
大师眉目慈祥:"女施主来寺中想必也是有所求的吧?
南北回过神:"嗯,我想求个签。
大师点点头,引着南北去了旁边的殿,寺庙沉寂,微香渺渺,南北跪在了垫子上,闭上眼,摇晃着签筒,思绪烦乱,好一会,一根竹签从筒中掉落。
她睁开眼睛,大师弯腰,替她捡起了那支签。
南北站起来,大师静静地看着签上的文字,神色平静,半晌。他收起了签,静静道:"女施主,解铃还需要系铃人,忘不了便不忘,不忘便是最好的忘,往不必对过往太过纠结,往生人早已到极乐世界。
南北垂下了眼眸,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南北收好签。上了香后,替薄砚、薄越和言喻他们求了平安符后,就打算离开,路过大殿走廊,看到宋清然站在了走廊的经幡下,经幡风动,他黑眸深邃悠远,静静地凝视着她,大概是睡眠不足,他眼角处隐隐泛着淡淡的猩红。
南北注意到他的腿站得没有平时那样直,膝盖处的西服裤子微微有些褶皱,应当是跪了许久,连带着他身上都染了浓香的气息。
两人都没说话,南北抿着唇,第一次意识到,宋清然这些年也在背负着负罪感。
他是罪人,但也是受害人。
南北眼前有了雾气,她轻轻地吸了下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几年过去了,他们俩谁也没有走出过去。
或许真的,走不出去。
宋清然问:"吃顿斋饭么?
南北没有回答,只是问:"你不是不信佛么?
宋清然低眉,薄唇动了动,眉目的线条温和,淡声道:"敬畏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南北似是讥嘲地扯了下唇角,以前的宋清然可不是这样,他只相信他自己,根本不信这些在他看来完全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现在的他却会半夜来到佛寺,晨起诵经。
南北移开视线,轻声开口:"不是所有的罪都能得到饶恕的。
宋清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喉结轻动:"我知道,我没想饶恕我自己。
他只是想着,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他希望那个孩子好。
他也只是想着,用一生来赎罪,就算罪孽赎不完,他也只想陪在北北的身边,他只要看着她,他的胸口就会发烫,心就会柔软,他太痴迷这样的感觉了,他想要她。这样的念头已经缠绕着他二十多年了。
南北遇到宋清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她满身的刺,仿佛不扎痛他,她就难受,她淡声:"宋总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妻子也能下得了狠手,将岳家赶出英国,又囚禁了自己的妻子,何必强迫自己信佛?
宋清然倒没什么明显的怒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北北。你知道的,我的妻子是你,江笙不是我的妻子,从来就不是。
南北抬起眼眸,怒意微显,想到这里是佛寺,她压抑了自己怒意:"你问过我的意思么?我跟你结过婚么?
"对不起。"宋清然认错很快,"北北,我以前做错了。是我太自私。
"自私"原本是南北要指责他的词,现在却被他先说了,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北不想再跟宋清然纠缠下去,她要离开,宋清然也跟在了她身后,有个小沙弥追了上来,轻声喊道:"宋施主留步,您的经书忘记带了。
南北瞥了眼经书,才发现这是手抄本,上面的毛笔字迹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佛教中体现心诚,一般都会自己手抄经书,但她没想到,宋清然那么忙,竟还抽出了时间手抄经书。
她大概是不知不觉就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宋清然垂着眼眸,说道:"嗯,有时间的。
南北笑了下:"以前的宋总可不是这样。"她说出这句话,就有点后悔,她被自己糅合在话中的酸意酸到了。
宋清然侧眸看了她一眼,黑眸里噙了几分笑意,脸上的笑容不是皮笑肉不笑,也不是痞笑,眼里像是清亮染了深邃的光,他叹息,语气无奈:"嗯,我错了,对不起。
南北气闷,抿着唇,不说话了。
出了佛寺,助理已经把车停在了一旁,就等着宋清然上车,宋清然也没想到今天能在这儿遇到南北,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没看到南北开车,他让助理下车,然后他把车慢慢地开着,跟在了南北的身后。
南北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拧了下眉头,有些烦躁。
这时,宋清然把车开到了她的身侧,降下车窗,说:"一起吃个中饭,可以吗?北北。
南北不理他。宋清然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慢慢地跟着,南北要去坐地铁,宋清然眼疾手快地把车停在了路旁,也跟着进了地铁。
这个点的伦敦市中心的地铁线路还是比较拥堵的,南北速度加快,想甩开宋清然,而宋清然虽然出身优渥,但并非没有常识。他很快也挤上了地铁,地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上。
这时的车厢更是拥堵,人挤人,人影微微摇晃着。
宋清然眼底笑意浮现,他手拽着把手,低下头,南北就在他的身前,像是被他环抱在了怀中。
南北觉得很难受,宋清然故意换了姿势,她又被身后的人挤着,几乎是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怀中,他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蹿进她的呼吸里,让她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西装领口柔软的布料时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鼻尖。
她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但她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她怕看到他深情又执着的眼神。
宋清然低沉沙哑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传来:"北北,我很想你。
南北耳朵有些烫,头皮微微发麻,他靠近了她,周围人声鼎沸,他们的身体被人挤着,明明不是多么亲密得难以见人的举动,明明他们之间有过更亲密的行为,明明他们不是第一次拥抱。
但这一次,南北却控制不住隐隐颤栗,她猛地推了下宋清然,宋清然一时没站稳,一不小心撞了他身后的人一眼。
那个外国人脾气不好,皱起眉,看到宋清然和南北这样的亚洲面孔,扯了下唇角,嗓音大了起来,直接攻击国籍:"麻烦在地铁上别推搡!
宋清然拧眉,薄唇抿起,南北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低声道歉了下,到底是因为她推了宋清然,才引起争执的。
外国人骂完之后就重新戴起了耳机,地铁人还是那样拥挤,两人还是靠得那样近,宋清然把南北护在了角落,用他宽厚的背替她撑开了一片天地。
南北垂着眼皮,不去看他,但也没再推开他了。
宋清然喉结微动,垂眸看到她微颤的睫毛和隐隐泛红的耳垂,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他眯起眼睛,用尽力气克制自己将她抱住。
他告诉自己,他要循序渐进,他要给她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当然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后面的兄弟能用力挤他,嗯,他不是故意抱的,都怪地铁人太多了。
下了地铁后,南北也没主动和宋清然说话,她几乎是无视他,但也挡不住宋清然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俩俊男美女,又都是显眼的亚洲面孔,一前一后地走着,自然就会被认成是正在闹脾气的情侣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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