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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广播突然通知高三开大会,年级所有人都搬着凳子去了操场,露天的场地,冷风吹着,一个个冻得牙齿打颤,教务主任老傅对着喇叭训话。

起初还有人哄闹,渐渐四下沉寂,全都低着头。

一模的成绩,附中在市区所有重高里垫底。

原本不少人还在为自己的名次和分数沾沾自喜,理科总共才一千人左右,这次五百分以上的达到七百多个人,分差很小,甚至出现一个分数十几个人并列的情况。

往届一模的成绩,哪怕是扩招后,本科上线率也是百分百,重本率百分之二到六,一本上线率最低百分之六十。

这次一模虽然五百五以上的很多,但全校达到五百七十分的不足四百人。

上次考试就说他们这一届浮躁,很多人还不服气,没想到这次真的阴沟里翻船。

昨天甚至有班主任在说,都是扩招惹的祸,这两年扩招后,校风明显变差了。

林骁陈沐阳江扬他们这些后几个班的,就是扩招后的产物,于是昨天26班的班主任老胡还在拿林骁举例子据理力争。

甚至谈到教育公平,分班合理与否这些话题。

成绩下来那天,班主任开会,就是在说这个事。

有学生听见了,也有小范围的讨论,但大家都不是复习班也不是实验班的学生,对省排名还不够敏感,虽然模糊地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但远不及老傅拿着大喇叭站在这里无差别攻击这一届学生就是差劲来得震撼。

“你们是历史以为我见过最差劲的一届。”

一个个仿佛霜打的茄子。

考得好的顿时没了优越感,考得差的反而得到了一种另类的心理安慰:反正大家都差劲。

但旋即又被另一种情绪淹没——真的很差劲吗?那高考时候怎么办。

林骁什么感觉?

他没有什么感觉,得知这次考试成绩本就离谱,反而坦然了,只是仍旧提不起来劲,每天麻木地做着题,麻木地复习,别人都绷着神经等着一雪前耻,他突然变得得过且过起来,就等着最后一根稻草压过来,他就可以心安理得放弃了。

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只是突然感觉自己没有努力的方向了,好像越用力越适得其反。

你看,各个班主任都在反思自己,却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人头上像是罩了一层乌云。

一班的班主任老邓每天板着一张棺材脸,唇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三不五时就要在教室外晃悠一次,以往都说一二三班是最自觉的,如今一二三班被训斥得最严重,总结会的那天,老邓站在讲台上,气到拍桌子:“都觉得了不起了是不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考得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整个年级分数集中在五百到六百分,六百分以上的都不多,六百五以上的更是寥寥无几,更别说七百分以上的,这次一个都没有,也就是说高分段非常差劲。

一班每天的气氛比上坟还凝重。

林骁那股子丧气似乎也显得并不是那么特殊了。

只是他有点没法面对惊蛰,很少跟她说话,好几次她主动来找他,他也恹恹的不想吭声。

清明放假回家,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再在学校待下去,他可能要疯了。

孙姨得知他们回来,特意去买了菜,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他兴致缺缺,惊蛰看了他好几眼,他察觉到了,但是没理会。

惊蛰大概也生气了,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吃完直接上楼了。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天气仍旧阴沉,冷空气来袭,春天似乎被谁偷走了,俨然还是冬日模样。

惊蛰不理会他,他反倒舒心了些。

陈沐阳打了电话问他在不在,然后直接推门而入,一进门换鞋,先喊了句:“少爷,你快递。”

林骁扭头:“我没快递。”

陈沐阳踢着拖鞋快速走过来:“不知道,反正门口正好碰到,顺手拿进来了。”

他接过来看,发现信息填的确实是他的名字,电话是家里的有线电话。

于是他顺手拆开了外皮,盒子外有卡片,上面写着:给惊蛰。

——周不言

林骁轻缓地挑了下眉,脑子里重重飘过八个大字: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陈沐阳一把拍上去:“这位仁兄非常明目张胆啊!”

林骁扭头看了陈沐阳一眼:“写着我的名字,我看一眼不过分吧?”

陈沐阳摇头:“不过分。”

但是你这表情我怕你扔人家东西。

林骁手指敲在快递盒上敲了两下,最后只是冷哼一声,没动,扬着声音叫了句:“妹妹。”

惊蛰在卧室里听到他声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房子大,喊话并不是很方便,家里内线电话好几台,孙姨叫他们都不会扯着嗓子喊。

她出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林骁靠在沙发上指了指桌子上的盒子:“有人给你寄了东西。”

语气酸的,可以直接去腌黄瓜了。

惊蛰一时也没想起来谁会给她寄东西:“寄的什么?”

林骁觉得自己的语气根本克制不了,硬邦邦说了句:“我怎么知道。”

惊蛰看他怪里怪气的,也就没再多问,直接下了楼,拆开了盒子,里头是一支钢笔。

林骁心想:粉红色,什么破审美。

惊蛰却笑了下,林骁脸色更黑了。

陈沐阳明知故问问了一句:“谁寄的啊惊蛰。”

惊蛰把卡片拿起来朝着他展示了一下:“寻月的堂哥。”

她那么坦然,倒是陈沐阳和林骁一时没话接,她便上了楼。

陈沐阳拍了林骁一下:“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清楚。”

“不用。”林骁冷声说。

他嘴硬道:“关我屁事。”

惊蛰和周不言什么关系,林骁一点都不知道,她从来没说起过。

她一向都是这样,你不问,她永远不会主动开口。

她从来没发现,他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他小心翼翼顾念着她,她倒是和人聊得热火朝天,还互通礼物。

晚上的时候陈沐阳还是发来消息,说前两天惊蛰送了一个围巾给周不言,周寻月给她哥寄去学校了。

他突然又想起来寒假的时候,她和周不言聊了半个小时,还从他哪里拿了零食,两个人聊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她他原本觉得不必过问,如今又觉得百爪挠心。

所以钢笔大约是回礼。

他并不觉得惊蛰会早恋,只是即便只是好朋友,也让他心生妒忌。

他不是唯一,不是特例。

他因为妒忌这个词突然冒出来而感觉到愤怒。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这个词沾上边。

如果一段感情让自己负面情绪缠身,那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他想他现在已经从里到外都糟糕透了。

凭什么?

放弃吧林骁,人家也没说过喜欢你,你倒是吃遍了苦头。

他坐在那里写卷子,在草稿纸上写沈惊蛰的名字,写完在名字后面一笔一划写:恨。

写完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于是把恨字抹了。

那行为不比幼稚园和小朋友闹掰的大班生更成熟。

写了会儿卷子,揉着僵硬的脖子侧头,猝不及防又看到那几个名字,顿时觉得那名字都心思昭昭。

于是把沈惊蛰也抹了。

或许是写得太用力,抹掉了还有痕迹。

是的,有些痕迹是轻易抹不掉的。

林骁给陈沐阳和江扬发消息,说:我完蛋了。

双木林:我被沈惊蛰困得死死的。

双木林:凭什么?

双木林:操。

少爷很少讲脏话,这属实是有点恼羞成怒了,陈沐阳和江扬毫不吝啬自己的嘲笑,全都是发语音,长达十秒钟的爆笑声。

林骁把语音译成文字看,除了哈哈哈一点内容都没有,他气得扔了手机。

他听到对面门响了,于是豁然起身跟了出去。

两个人在门口四目相对,他问:“你干嘛?”

惊蛰才觉得莫名其妙呢!反问他:“你干嘛?”

林骁低着头看她,抿着唇不说话,一脸委屈,仿佛控诉她似的。

惊蛰觉得他最近都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轻叹了口气:“我去寄东西。”

刚刚收到礼物就迫不及待回寄,真行,他脸色很差地看着她,却什么也没说:“哦。”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房门没关,指望她能跟过来问一句他怎么了。

这种想法简直可笑,可当时真的那么想了。

可惜她直接走了。

惊蛰下了楼,他仰面躺在床上躺了会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仿佛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可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

他起身站在窗户前往下看了眼,她叫了上门取件,快递员站在门口收件,她把一个不小的盒子递过去。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或许是是围巾,也或许是手套。

她都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

至今只有一个小兔子挂在他的书包上,他一个衣服过季都不会再穿的人,一个小挂件挂了快三年了,还有一个小熊帽子的笔,还是顺来的。

他掰着指头算了很久,发现她从没主动送给他一次礼物过。

他不过生日,他生日是七月一,据说这个日子不好,而且他出生那天,小舅送母亲去医院,回去的时候意外出车祸去世了。

那是姥姥姥爷最疼爱的儿子,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后来每年七月一父母都会去祭拜小舅,并且从不允许他过生日,他也没有过生日的欲望。

所以他连生日礼物都没收过。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他觉得沈惊蛰没有心。

他只对她好,她却对谁都很好,甚至对别人比对自己都好。

林骁兀自生着闷气,惊蛰在外面敲他的门,她站在门口,轻声说了句:“哥,你出来一下。”

林骁很想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磨磨蹭蹭了半分钟才出去,仿佛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似的,跟着她去了露台。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惊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儿木牌给他。

是一块儿无事牌,寓意平平安安,无事烦扰。惊蛰塞进他手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我希望你能快乐一点。成绩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她以为是成绩,但又隐约觉得不是。

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于是他在一瞬间就原谅她了。

然后又觉得自己没有出息。

林骁问她:“这东西只是送给我的,还是也送别人了。”

他喜欢独一无二的,惊蛰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沉默片刻,叹气道:“只给你的,只有你有。”

林骁一半满足一半酸涩,憋不住问了句:“那围巾呢?周不言专有的?”

惊蛰张了张嘴,最后说:“……我给很多人织过。”

林骁扁扁嘴:“哦,所以就我没有啊!”

惊蛰:“……”

林骁拐弯抹角地刺探着:“你对周不言倒是挺好,你觉得他不错?”

惊蛰摇摇头,又点点头:“他人挺好的。”

林骁恨不得捂住耳朵:我不听!

但还是抬头问了句:“好在哪儿?”

惊蛰想了想:“就……长得好看,人也好,还喜欢我送的东西。”

她很少送自己做的东西出去,因为都不是很贵重也不是很精致漂亮,有的只是心意罢了,而心意最怕被轻视。

林骁轻哼一句:“我也喜欢,也没见你送我。”

惊蛰指了指他手里的无事牌:“嗯?”

林骁:“反正你对我不好。”

惊蛰甚至都没觉得生气,只是觉得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小朋友,于是起身拍了下他脑袋,像哄小孩一样:“哥,好好睡一觉吧!养足精神,休息不好容易精神失常。”

他听出来了,她在说他精神失常。

夸别人就是一条一条的,到他这儿就成了精神失常。

林骁回了房间站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下自己,手机问陈小狗:我好看吗?

耳东陈:少爷天下第一帅,宇宙第一英俊。

耳东陈:但是,大半夜的,你问这话好恐怖。

双木林:比周不言呢?

耳东陈:原来是因为这,你他妈,迟早魔怔。

林骁就是觉得不服气,凭什么周不言步步紧逼,他却只能退避三舍。

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都在跟周不言吵架。

而且他觉得自己比周不言不好看吗?不,是沈惊蛰审美有问题,她就喜欢那种淳朴的东西是吧?

然后一大早林骁就换上自己看起来最勤俭节约朴实无华的衣服出去了,他在花园里看到惊蛰在一边除草一边听英语广播。

于是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惊蛰看见他,才理了理领口,满脸都写着赌气以及不服气。

惊蛰确实目不转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看得林骁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挑着眉问她:“看什么?”

惊蛰摇摇头,诚实说:“你穿这身……有点傻。”

林骁撇撇嘴:“我每天穿的不傻你都没夸过我,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土的。”

惊蛰一言难尽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还是神经兮兮的。

过了会儿,林骁兀自说了句:“我不比周不言好看?”

他觉得自己那句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就快脱口而出了。

惊蛰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到底怎么了,你最近怪怪的。”

林骁看到并不太健康的玫瑰树,今年天气冷,花园里的植物长势都不好。

惊蛰每天都在试图给这里种菜种作物,于是林骁鬼使神差说了句:“我想把这儿的玫瑰拔了给你种花生。”

惊蛰愣了下,其实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真的可以吗?”

不是想种花生,只是想知道这里真的可以种花生吗?

她从来见过有人在城里种花生。

林骁看着她:“当然可以,但是你知道,城里地很贵的,我这块儿地给我老婆留的。”

惊蛰:“……那你逗我干嘛。”

林骁凝视她一会儿,最后泄气道:“榆木疙瘩。”

他被冻得牙齿打颤,似乎终于清醒了,那句“给你留的”最终也没说出口。

无论周不言再得寸进尺,他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去扰乱她。

他进了房间,给陈沐阳汇报战绩:“我现在觉得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我升华了。”

惊蛰进屋之前,听到有人叫她:“妹妹。”

她找了半天,最后发现是院子的摄像头在跟她对话。

她叫了声:“叔叔?”

林正泽“嗯”了声:“别忙活了,去学习吧!林骁说话办事没个谱,你别理他,回去我收拾他。”

惊蛰张了张嘴:“没,叔叔,他没……”

——给我老婆留的。

惊蛰抿了抿唇,他自己说话不着调,她都没法替他解释,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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