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公主的幼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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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卡的脸红了一下,轻轻地把自己的衣角从艾薇的手中拽出去,温和地、礼貌地、不带讽刺地说:“是陛下的妹妹,有名的祭司,传说可以与神对话的少女。虽然是王妃,但陛下好像也是为了政治原因才这样做的……况且,众臣和诸位祭司也力谏迎娶她。”
艾薇压根就没好好听,反而对布卡刚才的行为感到不满。干什么扭扭捏捏的,就算知道自己是女生,也不至于态度就180度大转变吧,太令人尴尬了!她不再理会布卡,望向走进来的少女。
嗬,真年轻,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呢,十六岁?也许只有十五岁。
亚曼拉公主是一个典型的埃及少女,古铜色的皮肤,棕黑色的短发,年轻但丰满的身躯与埃及的服饰相得益彰。她带着甜甜的笑容,踱进了厅里。那张有几分稚嫩的脸上,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散发着神秘的光芒。艾薇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她呆呆地盯着亚曼拉的脸。
突然,少女就好像发觉到了她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触到艾薇的目光时,艾薇突然感到了一丝难以说明的不协调感,然而仔细一看,少女只是在甜甜地笑着,那种充满活力和光芒的笑容,让艾薇眼前一晕,就好像被晃到了一样。
同样的眼睛,暗示了他们搭配不当,那种血脉相连的关系。艾薇双手扣住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情感就好像一波波巨浪,汹涌地拍击了过来。她的心中充满了羡慕,羡慕这个少女能嫁给自己的哥哥;她的心中又充满了嫉妒,嫉妒这个少女嫁给了那个人……嫉妒,多么可怕的字眼,但是她心中那种微微疼痛的感觉,或许只能用嫉妒来描述吧。
“法老驾到——”
传令兵大声地喊着,殿内纷杂的声音,骤然静默了,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地毯的尽头。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两个气宇不凡的年轻人。
拉美西斯穿着简单的亚麻白衣,系着金黄的腰带,手持一把精致的宝剑——他是整个大厅里唯一一个可以带武器的人,深棕色的头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垂在他宽厚的背上。他的身后是礼塔赫,依旧黑发及腰,面带微笑,亦步亦趋地走在法老身后。
众臣恭敬地列于中道两旁,向法老行礼。拉美西斯轻轻摆摆手,说道:“今夜是欢庆的日子,礼节就免了吧!”厅内立刻一阵道谢,然后欢腾的讨论声又渐渐回来了。拉美西斯坐到大厅中央宽大的宝座之上,随意地倚着柔软的驼毛靠垫,拿过侍女递上来的酒杯,伸向众人,“今夜各位可不拘小节,君臣同庆!”语毕,举起酒杯一口饮尽。大厅之间顿时觥筹交错,谈笑不绝。
拉美西斯又让侍女斟满了一杯酒,示意众人安静:“各位,在这样值得庆贺的日子里,本王也准备了一份礼物给众臣。”拉美西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亚曼拉公主,那名少女便从旁边的侍女手中取过了一样被烫金边的黑布所覆盖的物品,小心地端到了拉美西斯的身边。
“诸位,这样物品是亚曼拉的宝贝,她亦在众多仪式中祈求众神祝福于它,它是祥物,是可以使众臣心想事成的宝物……”臣子们一片赞叹,纷纷坚信不疑,那可是能与神对话的亚曼拉公主的物品啊!如果可以得到,真是三生有幸啊!只有艾薇在一旁撇撇嘴,难道只有她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没谱的谎言吗?难怪要迎娶自己的妹妹为妃子,看来大家都对这个亚曼拉公主膜拜得一塌糊涂……
正在翻白眼的时候,她突然感到拉美西斯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头,就看到那双迷惑人的眼睛,正越过密集的人群,锁在了自己不屑的神情上。她慌忙调整表情,做出一副好崇拜、好想得到的样子。那一刻,年轻的法老嘴边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可只有不到一秒,这微妙的波动就又隐于他冰冷的面孔之下了。
拉美西斯一抬手,亚曼拉就把黑布揭下。厅里的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这次终于连艾薇也不例外。因为那所谓祥物,竟是一尊精美至极的小小幼狮像。虽然全是由黄金制成,但是却雕刻得栩栩如生,双目炯炯有神,皮毛则仿佛如真的一样柔软,狮身上由宝石组成的华丽装饰,更是令人炫目。真没想到,远在三千年前的古老国度,就有这样令人惊叹的雕刻技术。
拉美西斯将狮像捧于手中,“本王会将此物赐于厅中最机智的人。我将随意指一个臣子,由他来出一道题,谁的回答最高明,这只小狮就是谁的了!”
拉美西斯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群臣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梅。”拉美西斯话音刚落,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了出来,“你身为埃及的第一建筑师,就由你来给大家出个难题吧。”
男子谦卑地鞠了一躬,道:“那么在下不才……就请问即将竣工的辛克布神庙的高度要如何测量才最为精确,最为快捷吧。”
众臣一片议论,一个年轻的臣子飞快地跳了出来,说道:“可以找到支撑神庙的最高柱子,看用了多少石块,然后只要知道每块石头的高度,就可以了。”梅皱了皱眉,年轻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缩回了人群之中。
过了一分钟,一个年纪稍长的武官打扮的人站出来,答道:“叫人造一把大尺子,爬到神庙最高点,然后把尺子放下来,就可以量了。”群臣一片嬉笑,不愧是武夫,想法还真是直接。梅听毕,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这并非最简便的方法。
又先后有几个自告奋勇的人站出来,但都被梅一一否决了。很快,原本群情激昂的大臣们,都没了声音。拉美西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说:“怎么?接受过拉神祝福的最具智慧的诸位,竟没有一个可以解答出梅的问题吗?”闻言,大臣们更是几分羞愧,纷纷垂下头去。
正当大厅里面沉寂得近乎尴尬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飘了出来:“我,请让我试一下。”众臣顺着声音的来源找过去,但却什么都没看见。又过了一会儿,艾薇费力地从人堆里站出来,本来就不高挑的身材,此时显得更加瘦小。众臣看着她稚嫩的脸庞,不由得议论纷纷,脸上轻蔑的表情一览无余,有人不禁将双臂抱在胸前,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陛下,请让我试一下。”
拉美西斯微微颔首,示意她可以说下去。艾薇清了清嗓子,说:“如果要我知道神庙的高度,只需要一支长度为一个计量单位的直棍。”
“一迈赫?”梅开口。
艾薇愣了一下,迈赫是啥米东东?可能是某种长度单位吧,不管它,反正都一样,“对,一……迈赫长吧。”
群臣交头接耳,莫非要用一根小棍子一点一点量上去?太可笑了吧!艾薇却神态自若道:“正午时分,将此直棍垂直立于地面,量出直棍影子的长度,再量出此时神庙影子的长度,神庙影子是直棍影子长度的多少倍,那么高度就是多少迈赫。”
大厅里一片静默,紧接着就是恍然大悟的欷歔声。艾薇心中暗自好笑,其实这就是一个小学生的几何问题,这些上了年纪的臣子,脑筋还真是不灵光啊!
梅恭敬地向法老躬身道:“陛下,这位艾微阁下年纪虽轻,但是知识真是渊博啊!这是我们埃及高级的建筑师才知道的测量技巧。在下佩服,实在佩服……不知道艾微阁下是否愿意成为建筑师呢?”
艾薇脸红了,连连摆手。太不好意思了,明明没有什么,却被别人称为知识渊博,简直是一种变相的讽刺。正在她考虑如何拒绝的时候,拉美西斯却开口了:“艾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要将他留在身边出谋划策,如果建筑院缺人,可将其他有为青年调去。”
梅又是一个躬身,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又向众臣说:“今夜这场比赛,看来是艾微赢了,我就将这珍贵的小狮赐予他吧。艾微,还不上前领赏。”
艾薇犹豫了一下,身后的布卡推了她一把,她就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站到了拉美西斯的眼前。拉美西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在距她不过一米处停下,高大的身体将艾薇眼前的光亮全部挡住。艾薇不自然地鞠了个躬,就又站直起来,看向年轻的法老。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他这美丽的双眼了吧,那琥珀色的双眼,总是含有一种神秘的魅惑。正在她发愣的时候,拉美西斯轻轻拉过她的手,将黄金小狮放于其上。在那冰冷的手指接触自己的那一刻,时间突然静止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艾薇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感情,既是温柔又具哀伤,那份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股热流,不知不觉流进了她的心里。
但是下一秒,他已经转身退回了王座,举起了酒杯。一时间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人群里对话的喧闹声就好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时间又开始流逝了。布卡跑过来把艾薇拽下去,“发什么呆呢!”
艾薇正捧着黄金幼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布卡拉着走了下去。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手中精美的塑像上。突然间,她的脸上出现了诧异的神情,她将幼狮像举到眼前,更为仔细地端详起来。在幼狮腰部华丽的饰品上,有一个极为精细的纹章。那是一朵色泽分明,娇嫩欲滴的荷花……
在这个大厅之中,有一个人想要谋害法老。
这个人位高权重,并且以荷花的图样为纹章。
这个人也许是或曾经是,这个幼狮像的主人。
大厅里人声鼎沸,喧闹不已。布卡也加入了酒筵之中,与一帮来自西塔特村的武官们喝得一塌糊涂,酩酊大醉。艾薇推说自己不会酒,躲到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艾薇小心地把幼狮像放到腿上,用那块黑色的布包了起来,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正在与人共饮的拉美西斯。那个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正在没有表情地接受众臣的敬酒,眼神不时划过一闪冰冷的光芒,右手则从来没有放松过那把宝剑。自古以来,拥有高权重位的人,无一不抱有令人反感的多疑与冷酷,然而这两点,却是身为集权君主所必要的素质。拉美西斯二世,能够活到九十六岁并不是因为他健康的身体,或者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多的神庙,更多的,是他的谨慎,以及对万事缜密的思考。
这点从穆莱村一战就看出来了。
即使是跟随他多年的孟图斯,他也心存怀疑,那么礼塔赫、西曼、梅这帮重臣以及那两个因为政治考虑而迎娶的妃子,就更不例外了。这样看来,她的担心必然是多余的,如果连内奸这样的事情都不能自己搞定的话,这个法老当得就太勉强了。话说回来,自己尚在英国的时候,家族里的明争暗斗也是手段层出不穷:出卖机密、集团勾结、枪战、投毒……无所不见。
她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怀中的幼狮像,不知不觉手心里渗出汗来。
没关系吧,他毕竟是法老王拉美西斯二世啊。
正发着呆,艾薇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透彻的琥珀石,吓得她往后跳坐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双美丽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位受人膜拜的通神少女——亚曼拉公主。她在离开艾薇很近的地方蹲下,笑盈盈地看着艾薇,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叫艾微吗?”
真是动听的声音,就好像溪水敲打着银铃一样。艾薇手足无措地点点头。
“艾微,你真的好聪明,难怪王兄如此器重你,连他最喜欢的梅要人,都不把你交出去。”
“啊,噢……谢谢。”艾薇的慌乱,转化为了一丝不好意思,“谢谢公主。”
“嘻嘻。”少女笑了,稚气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天真,“你喜欢我的小狮子吗?”
艾薇双手一紧,“这确实……是你的?”
“对,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床头,从来没有移开过。连它身上的饰品,都是我亲自找人做的,印着我的纹章呢!”亚曼拉一边说,一边从艾薇手里把被黑布包着的幼狮拿过来,打开,指着幼狮身上的装饰,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里,这个小荷花,漂亮吧!”
那精美的荷花印章,骤然刺得艾薇双眼生疼,“这是你的纹章吗……”难以置信,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亚曼拉公主,那纯洁的神情没有半分值得怀疑的地方。
亚曼拉点点头,“我的,这个荷花吗,嗯……其实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马特浩倪洁茹姐姐也是用这个纹章的,总之王兄的两个王妃都是用这个纹章。”
“亚曼拉,你在和为兄的爱臣聊什么?”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两个人不由得都一惊,将注意力投向悄然而至的拉美西斯身上。
“王兄!”亚曼拉开心地叫了一声,起身站到拉美西斯的身边,脸上出现了因兴奋而泛起的红晕,眼中流露出少女独有神情,叫人一览无余。艾薇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哥哥。从她身上,艾薇仿佛可以看到以前的自己,开心地站在艾弦身边,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幸福……
而拉美西斯却无动于衷,他温柔地抚了抚亚曼拉的头发,但眼中却始终是冰冷的。那一刻艾薇的心中骤然掀起了一股异样的潮汛,一种复杂的情愫,就好像一只大手,直接攫住了她的心肺,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起来。难道在别人眼里,弦哥哥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吗?就好像拉美西斯对亚曼拉一样无动于衷,一样冰冷无情。
只有她自己,她自己,还傻乎乎地自以为幸福。
脑海中,骤然响起了分别前夕,艾弦残酷的话语,“我会永远保护你,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啊!”艾薇痛苦地叫了一声,双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把头埋进了双肩。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颜色,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她,不是忘记了吗?她不是决定不想哥哥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远在三千年前,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女,却好像让她看到曾经的自己一样,那些本来已经隐隐散去的情感,竟然又一次出现在心中,让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奈菲尔塔利!”
一双略带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一刹,心中的痛苦骤然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惑。
咦?
刚才有人叫了吧。
奈菲尔塔利?
艾薇缓缓地抬起头看,望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之中。那双魅惑的眼睛,充满着对她的情感,仿佛要将其深深地吸入那深邃的琥珀之中,牢牢地套上永不能脱离的枷锁。那一刹那,心中的疼痛竟然消逝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缓缓进入了五官、四肢,突然,世界变得鲜活了!
对了,这是他的眼睛……
炙热、充满着激情、仿佛随时将她揽入怀中的关切。
这是比非图的眼睛啊!
她的双眼,不能从他的眼眸上移开,她难以控制自己,怔怔地盯着眼前那张俊美得如同虚假一样的脸庞。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她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王兄?”亚曼拉公主难以置信地叫道。从来没见过王兄会这样对待别人,也从来没有听过他叫这个名字,整整五年了,“你说谁是奈菲尔塔利?”
这一个词投了出来,霎时间,以亚曼拉为中心点,静默一下子扩散出去,如同可以夺取声音的潮水,渐渐淹没了整个大厅,那浮躁的喧闹,仅仅数秒就消失了。
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礼塔赫看向这边,布卡看向这边,马特浩倪洁茹看向这边,西曼看向这边,梅看向这边……大厅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拉美西斯和艾薇。艾薇苍白着脸,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中,法老则半跪在地上,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带有几分焦急地望着她。
这静默令人心虚,令人惧怕。
艾薇慌乱地将拉美西斯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掰,“陛,陛下……我,您,我是……”
她结结巴巴,语不成句,那断断续续的话语飘在如死亡般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更为势单力薄,底气不足。拉美西斯闭上了双眼,浓厚的双眉微微蹙起,他仰天长叹一口。半晌,当他再低下头来,睁开眼睛,眼神落回艾薇身上的时候,目光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突然,他将她横抱了起来。
大厅里一片哗然。
“安静。”法老缓缓开口,又换回了静默,但是众人的想法,就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随时都要迸发出来了。厅中骚动的气氛,让艾薇十分不安。她轻轻地推着拉美西斯,想要从他怀中逃出。
“别动,不然把你扔到地上去。”拉美西斯非常轻地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温柔得令她惧怕。她身体一颤,僵在了那里。
接下来,会怎么样?好可怕,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诸位,她就是奈菲尔塔利。”这句话,就好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湖面,溅起激烈的水花,波及所有在场的王亲、臣子、侍从。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吞了十个硬核桃般几近扭曲了起来。那一刹,艾薇感到自己在拉美西斯的怀里瞬间变成了化石。什么?就这么直白地宣布了?难道没有点吊吊大家胃口的环节?为什么如此笃定,如此坚信不疑,自己究竟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拉美西斯抓住了艾薇黑色的短发,稍一用力,那假发就被可怜地拽了下来,她金色的头发,就如同阳光一样,从他的指间倾泻了下来,引起一片感叹。
“黄金般的头发!”
“艾微原来是个女人。”
“金色头发、水蓝眼睛的外国少女……”
所有的猜测都转换为了一个词语,只差说出口。但是他们不敢说,因为法老禁止他们说。整整五年了,自从那个少女消失以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奈菲尔塔利,”拉美西斯淡淡地说,“既然你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我就带你下去休息吧。”
啊?费尽艰辛远道而来是什么意思?她刚想开口反驳,拉美西斯却给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居然就又那么生生地给咽回去了。她垂头丧气地缩在他的双臂里,被抱着往外走,还得迎受着众臣异样眼神的洗礼。
突然,那所有充满讶异的注视中,她又感到了那令她战栗的视线,仿佛透过拉美西斯的双臂,将她紧紧锁住,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一种不安的情绪由心底慢慢升了起来。她不由得伸手抓住拉美西斯胸前的衣襟,身体小小地蜷缩了一下。拉美西斯仿佛感到了她微妙的举动,他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有询问,而艾薇却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没有注意到他的关心。
拉美西斯便将她抱得更紧,加快了步伐,在一片议论之中离开了大厅。
艾薇被拉美西斯带到了王宫里一处豪华的居室,一进门,就被轻柔地放在了铺有华丽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个手势,门口的两个卫兵就拜了一礼,一人一边,开始关门。艾薇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法老身后的大门被“轰隆”一声合拢。那一刻,她脑海中骤然出现了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一个无辜的少女在密室里,无助地看着连环杀人凶手将门关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种强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占据了她的心。顿时,她从刚才大厅里百味杂陈的震惊与迷茫中恢复了过来,以一种本能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和……逃跑的路线。
这居然是一座暧昧的寝宫,华丽而柔和的摆设,昏暗而精致的灯饰,还有那张奢侈的、柔软的、巨大得不真实的床。床哦!她不自觉地把身子往另一个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这次进宫她手上可什么道具都没有带。
她还在将注意力放到周围的环境之上,年轻的法老却没有等着她做出正确的判断,当她注意到时,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里,仿佛要将她的骨架碾碎一般地用力。在她惊慌失措之时,他宽厚的双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带着复杂的情愫、带着难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热地、带着一腔几乎要将她燃烧成灰烬的感情。
那一刹,她不再想着其他的事情了,因为她终于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来他并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个用来掩盖这难以明述的心情的外壳。
艾薇轻轻地推推他,却没有那么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这种反抗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怕自己过分的举动会引起更难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冲动地做更过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并没有对她的行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结束了这个深刻的吻,然后放开了艾薇,帮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拥抱弄乱的衣服。
艾薇受宠若惊般地看着他。
他温柔地把她揽进了怀里,将头垂下来,深棕色的头发,轻轻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贴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地轻轻说着:
“我猜你为什么走,猜了五年。”
什么……
“我懂得如何带兵打仗,我明晓如何治国丰仓,我善于建造宏伟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许我太粗暴,惹你厌烦,那我不再强迫你;或许我太莽撞,不懂体贴,那我学会温柔;或许众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么我设计让他们赏识你;或许我不该迎娶妃妾,那么我就从不宠幸她们;或许我不该送你那个手镯,那么我就毁坏了全国所有的蛇形黄金镯。你还……走吗?”他连贯地说着,就好像这些话已经准备了一百年,就是为了问她这一个问题。他又快速地说着,就怕自己的话一停,她就又走了,连问这个问题都来不及。
你还……走吗?
他的声音竟然带有了几分沙哑。这样的话,居然是从他那样一个万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来……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眼前这过分的温柔与曾经那无理的强求,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而更难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仿佛从内而外地猛烈敲击着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么一瞬间……红了。她连忙摇摇头,轻轻将他推开,脱离了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身体,脱离了那暧昧的距离,“先,先别说这个,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被推开的人低着头,嘴边扯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执著,自己的痴心,换来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开……那种笑,若隐若无,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心痛的绝望,然后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盖了。“那个时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叙述,“吉萨自治区,穆莱村附近,那个所谓的‘艾微’与我初识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没想就反驳了。
“你会说不可能,是因为你没试过五年来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个人。”他淡淡地说着,冰冷的语调中包含了一丝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思念、欣喜、哀伤,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认那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发现,我关心你,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的情绪远远大于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么,他却没有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艾薇语塞,脑筋变得一片混乱,不知所云。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小小的关节几乎泛白。
拉美西斯轻轻地将她紧握的手一点一点松开,摊平放到自己掌心里。
“你那双眼睛,骗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样悠蓝。这个世界上我见过最美丽的眼睛,你的眼睛。透过它们,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尔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畅地说着,但那些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好像说给自己听。然后他话风一转,自然地说:“以后你住在这个房间,有什么不满意就告诉我。”
狡猾,不问她是否愿意,不问她是否想要,好像理所当然一样,让她呆在王宫,呆在他身边。五年不见,他甚至不问她为什么没有变化,不找她确认她是否就是奈菲尔塔利,笃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决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在这个时候,她还是要留在这里的——住外面和住里面都是一样的,其实住在里面,还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说:“我要一个人住这个房间。”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宫里来贴身跟着我。”
“布卡?”拉美西斯皱了一下眉,“……孟图斯的弟弟,可以。但你们不能住一起。”
当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继续讲了下去。
“我要按照现在自己的打扮,一样出席你们的重大国政、军事会议。”这个……真有点过分了。艾薇没说完就有些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坚定地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如果是合理的,那么你要一,我给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样可以作一个不明事理的君主,满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这样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给你所有一切,只要你留下来。
过了五年,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聪明地顺应她的习惯,更温和地表达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却仍旧很明确,虽然他没有说出来,但他仍旧委婉地、智慧地,重复了同样一个命令,一个几年前就被他吼出来的命令。
留下来。
其实就是留下来。
说了再多,还是要让她留下来。
奈菲尔塔利可以留下来,因为艾薇现在还必须留下来。
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要违抗这个命令,那个时候……究竟该怎么办呢?
望着眼前那双真挚的琥珀色双眼,她的心……竟然隐隐痛了起来。
布卡双手紧握成拳,弯着腰,低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赌气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着的少女。
“到底有没有头绪了呢?”少女金色头发,水蓝色眼睛,身着朴素的白裙,脸上的皮肤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让人辨认出她的独特相貌。此时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正在赌气的少年,轻松地问着。
“……”布卡不语。
“这事关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别不说话呀。”
“……”
“喂?怎么了?”
布卡索性把头撇过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见状,心里不禁来了脾气,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其实,布卡虽然年纪尚轻,但是他的个头比艾薇却高了不少。此时与其说艾薇拉着他的脖领让他抬头,不如说是拉着他的脖领让他低头看着自己。场面确实有些滑稽。但她依旧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地道:“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吗?你不是想为法老效力吗?现在你表现的机会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布卡被她拽着,无奈地看着她,但只过了一分钟,等她一说完,他又把头拧到一边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松开了拉着他衣领的手。
算了,这个小孩怎么了!她气嘟嘟地走开,本来以为这是双赢之计,他既帮助了她,他又可以得到法老的赏识,如愿以偿地加入禁卫军。却没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闹起了情绪……若是平常,或许她会花些工夫劝他,或去揣测他的心思。但现在,幼狮像上的莲花纹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这个问题,她要找到这个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后的那只黑手,她无暇顾及其他。
但是奇怪了,布卡并非这样莫名情绪化的人啊,艾薇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尔塔利殿下。”
他终于开口了!艾薇一听他这样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脸,翻了他一个白眼,“滚滚!”
“奈菲……”这次没等他叫出来,艾薇就几步跑回去,抓着他,让他把后半句话给生生咽了回去。
“我告诉你布卡在想什么吧!”艾薇快速地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可看着布卡愣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好笑。早点儿开口就好了,其实他的心思可真简单,小孩子一个,“布卡在想,艾微这个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本来是这么好的哥们儿,居然二话不说就成了那个什么奈菲尔塔利,把布卡给彻头彻尾地耍了!”
布卡呆了。艾薇尽全力板着脸不笑出来,“我说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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