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艾薇和艾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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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
“薇薇,快张开眼睛!”
“薇薇……”
艾薇感到有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脸庞。指间熟悉的雪茄味道,慢慢地将她的意识唤回了脑海,她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
“薇薇!”
“弦哥哥?爸爸?”
映入眼帘的是艾薇的父亲莫迪埃特侯爵还有哥哥艾弦。
“哥哥?爸爸!我……我回来了?!”艾薇兴奋地想要坐起来,又被艾弦按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语气异常的冰冷,艾薇不由得多看了艾弦几眼。这个人,是她认识的弦哥哥吗?印象中,弦哥哥永远衣着整齐,喷着味道似有似无的古龙水,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带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而现在,在她眼前出现的艾弦,眼睛里布满了好似伤疤一样的血丝,满下巴都是参差不齐的胡渣,衬衫的扣子胡乱地扣着,身上一股浓烈的烟草气味。
艾薇想张口问一下出了什么事。但是没等她开口,莫迪埃特侯爵就坐了过来,焦急而关切地问:“薇薇,这一个星期,你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艾薇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等等,一个星期?!艾薇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您是说一个星期吗?”
“是啊,你整整失踪了一个星期,我已经调动了全国的警察,几乎搜遍了整个大英帝国的每一个角落,还是找不到你!这些废物!!但是就在昨天晚上,艾弦发现你已经自己跑回了家里,还昏倒在草地上。”
“只有一个星期……”艾薇喃喃地说。自己明明身处古埃及已经有数月,但是现代的人却只感觉自己消失了一个星期!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腕,发现黄金镯还在。她呼了一口气,把镯子摘了下来藏到被子里,“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不记得这一个星期去了哪里啊。”思考了一下,艾薇还是觉得此时编个假话说是最妥当的做法。不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说自己戴上了手镯,飞去了古代埃及?三千年前?哈,笑死人了。为了防止以后别人都把自己当傻子看,她还是三缄其口比较好。
一旁的艾弦眉头紧锁,脸色阴沉。
莫迪埃特侯爵心疼地抚摸了一下艾薇的头,“可怜的小薇薇,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后我会更仔细的照顾你,从今天开始,每次你出门我都会派三个保镖跟着你!谁敢再拐走我的薇薇,我就让他死得比恐龙还惨!”
上了年纪的侯爵眼中射出一丝阴狠的光,他一定是以为又是哪个争权夺势的亲戚把艾薇绑架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那些人被他逮到,那真是会死得比恐龙还惨——不知不觉中连种族都会被灭绝呢。
艾薇叹了口气,希望爸爸不要冤枉哪个亲戚,虽然她讨厌那些人,但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谎言,害得他们把命丢了就太不好了。从今以后在一段时间内,看来不得不带着三个跟屁虫了,她撇了撇嘴。
“侯爵,下午三点与女王陛下有一个会晤,请您动身吧。”对讲机里响起了侯爵管家的声音。
莫迪埃特侯爵大声叹了口气道:“这个老太太,难道不能找别的时间会晤么?!”全英国敢这样称呼女王的,恐怕只有艾薇的父亲了。他匆匆披上大衣,过来亲吻了一下艾薇的额头,“薇薇,我先去一下,让弦替我照顾你,晚上我再过来看你啊。”
“嗯,爸爸,注意安全噢。”艾薇摆出标准乖宝宝的笑容,甜甜地向侯爵挥手告别。
多可爱的女儿啊,果然是“她”的孩子。到底是谁胆敢把他这样可爱的小女儿绑架走呢?如果让他发现,他一定饶不了他!莫迪埃特侯爵走在去会晤女王的路上,刚才温和的表情荡然无存。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艾薇和艾弦两个人。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艾薇玩起了手指,低着头不敢看艾弦。她感到弦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不了解情况的时候还是少开口为妙。
但是艾弦好像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坐在艾薇的床边,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面。
“弦哥哥……”
“薇薇……”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闭上嘴,避免目光的对视。
“薇薇,你先说吧。”
“不不不,弦哥哥你先说。”
又是一阵沉默。
“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我都说我忘记了……”
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艾薇。”艾弦转身过去,看着她。艾薇心中暗叫不好,弦哥哥叫自己的全名肯定没好事。她把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我没有告诉父亲,你是在一种奇异的光芒中消失的。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他也不一定相信。所以,”艾弦慢慢地说,“我相信你记得,你只是觉得说出来没人会相信,或者你觉得没必要说。”
果然是弦哥哥,自己那点小聪明根本蒙不了他。艾薇不由得又钦佩起自己的哥哥来,同时也更紧张了起来。
“所以,告诉我吧,这一个星期,你去哪里了?”
艾薇思考着,然后轻轻地说:“我忘记了。”她不打算说,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来。
艾弦秀气的双眉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写明了两个字——“不信”,还有,转瞬即逝的那么一分复杂情愫,但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出来。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吧。”艾弦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刘海,露出美丽的水蓝色双眸,那种如天空般透彻的颜色,仿佛无声地昭示着他与艾薇之间血浓于水的关系,“比非图是谁?”
啊?
看到她那一瞬惊讶的神情,艾弦的脸更是宛若冰霜,清澈的眼神好像变成了暴风雨前深沉的大海,表面的平静孕育着无尽的风浪。
“你昏迷的时候,叫了这个名字。”
她?叫了比非图的名字?哈哈……
“艾薇。”艾弦的语调虽然依旧温和,但是却掩盖不了眼中表露出的翻腾情绪,“你这一周到底去了哪里?”比非图,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一个异国男人的名字!艾薇难道和他在一起,他们发生了什么吗?艾薇,她喜欢上了那个男人吗?艾弦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种种猜测几乎把他的理智全部吞噬了。
看着艾弦的臭脸,艾薇声音小小地问:“弦哥哥,你不会是在——吃醋吧?”会吗?心中不可避免地有那么一点窃喜。
艾弦本能地把头别过去,不假思索地反驳:“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妹妹,我当然要关心你!”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
但是这句未经考虑的话就好像一把匕首,了艾薇的心里。她嘴角扯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为什么还要抱着那么一丝希望自取其辱呢,明明知道答案就是这样的。
“那么,哥哥,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你自己都要和米娜结婚了吧,我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管呢?就算我喜欢上了谁,嫁给了谁,与哥哥也没有关系吧!”
“薇薇,我……”
“哥哥,你不能太自私了吧!你自己都得到了幸福,为什么不让薇薇也向前走呢!”艾薇赌气一样将被子蒙住了脑袋,转过身去。但那仅仅是为了不让艾弦看到自己眼角的泪水。
“薇薇!”
“哥哥,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艾薇!”
“出去!”
走出房间,艾弦点燃了一支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袅袅的青烟越过指尖飘进寒冷的空气。
眼前一片蒙。
他自以为一直以来平静的心,骤然间被打乱了,又是被她,又是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子。就像数年前一样,一模一样。她就好像一颗美丽的石子,不经意地落入了他冰冷的湖面,转瞬间,让那寒冷的水面地跳动、翻滚起来。
他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顾一切,只是为了让一切都走入“正轨”。
然而……
那所谓正确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如果那一切是正确的,那么他心中这烦乱痛苦的情感,又该如何说明呢?
我经常会想,如果比非图最后成了法老,他会是怎样的一位君主?
霸气、高傲、集权、善战、威震四方。他的王朝一定会更加繁华,他的统治一定会日久天长。
但在历史书上却查不到他的名字。
就好像晶莹而美丽的水滴,虽然那样出众,但一旦无声地溶进了历史的海洋,任凭怎样寻找,都见不到蛛丝马迹。难道比非图并没有继承王位,成为法老?或者他仅仅是一个平庸的法老,所以一切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我陷入了无尽的猜测,但是始终没有勇气去认真地追寻那让我难忘的记忆。因为我怕我最后得到的答案,会让我陷进更为痛苦和两难的境地。
2006年,冬,英国剑桥。
“古埃及的经济体制是建立在绝对的王权崇拜上的。善用了法老为人与神之间的‘中保’这样的宗教说法,君主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调动以及集中大量奴隶、平民来建造巨大工事的能力。”剑桥大学的提前入学面试礼堂里,艾薇侃侃而谈。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她一字一句简明而清楚地陈述着自己烂熟于心的观点。
“但是在这种以物换物的时代,穿游于各个国家之间的行旅商人也为经济繁荣和国家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小亚细亚人发现了铁的冶炼方法,而将铁器带到各个国家并运用于战争和各种生产活动的不光是被俘虏的士兵,还有独具眼光的商人。
“埃及第十九王朝的著名君主拉美西斯二世,不仅善用王权,建造了令现代人瞠目结舌的伟大文化遗产,同时也很好地处理了与各国的商人之间的关系,获得信息,获得技术,从而使埃及在战争中节节得胜。第十九王朝最耀眼的时代,即是由他统治并发扬光大。”
“那么你认为古埃及的经济体制与传统的封建社会有何不同呢?”一名老教授问道。
“当然不同,在三千年前的埃及,奴隶仍然是生产力的主体,那种没有任何所谓人权的强制性劳动仍然适用,所以那个时代的埃及应该是典型的奴隶社会经济体制。”
“但是你也提到了行旅商人这样的经济个体。”另一名教授发问。
“小规模经济个体完全不能对社会整体的经济模式产生致命影响。”
“你的年纪?”
“十七岁。”艾薇微微扬起头。
台下的学究们陷入了热烈的讨论当中。艾薇站在讲台上自在地喝了一口水。如果通过了今天的面试,那么她就是剑桥大学的一名特招生了。能够在这样古老的学府潜心研究自己最爱的经济史学,她的心情格外激动。
终于可以暂时抛开家族内部的利益斗争了!远离伦敦那种压抑的家族气氛,来到环境单纯的校园,艾薇不由得一阵轻松。自上次“失踪事件”以来,整个莫迪埃特家族可谓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莫迪埃特侯爵的怒火会迁移到自己身上。历经了几个月还没有找到背后“绑架者”的侯爵,几乎陷入了一种“见人就杀”的状态。
亲戚们虽然憎恨艾薇,但是在这段时间也暂时不敢把她如何,所以她也倒落得清静,全心致力于申请剑桥大学的提前录取,并且顺利地获得了面试机会。看来前日发表的论文还是很有帮助的,那帮老教授们全都围绕着古埃及的相关经济问题向她发问。“越是偏僻的论题,好像越是容易引起他们的兴趣呢。”艾薇喃喃自语。
“艾薇·莫迪埃特。”一个老教授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我还有一个问题。”
艾薇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一口气没上来卡在那里,“是,您请讲。”
“你怎么看待拉美西斯二世的辉煌?”
怎么问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艾薇一时愣住了。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发散性问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
噢,吓死她了。关于拉美西斯二世吗?她的了解并不多啊。具体来说,是个怎样的法老呢?早知道就多看看关于他的那段历史了,既然在论文里提到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和塞提一世差不多吧?
艾薇脑海里浮现出塞提一世残暴而专制的样子,那活灵活现的一幕,就好像在昨天一样,如今又跳到了眼前,“首先,是无懈可击的军事实力。依靠强大的武力征服周边的国家,叙利亚、利比亚、赫梯……让他们不敢轻易犯境。”
“然后呢?”
“然后是开明的物质流通,从各国使者的进献中得到珠宝、物资,从战争中的俘虏处获得到先进的技术,尊重并承认行旅商人的存在……”
“还有呢?”
“大兴土木,建立王权不可动摇的地位,善用宗教,借以更好地控制民众和奴隶。同时也应该会有一些物质激励措施来鼓励非奴隶的自由人、工匠等等。”
还有——艾薇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那个美丽的异国公主的脸,突然想起了比非图那段霸气的言语:马特浩倪洁茹,赫梯国第十七公主,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对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让你万劫不复。
“还有……”开口突然变得艰难起来,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政治婚姻。在拉美西斯二世长达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迎娶了两百多位妃子,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的国家的公主,重臣的女儿……联姻使得君主的政权得到了进一步巩固。”
话说到此,台下的学究们突然停止了寂静的聆听,开始不住小声地议论起来。发问的老教授中气十足地说:“你之前回答的都很好,但是你是否记错了历史?”
啊?怎么可能?艾薇看了老教授一眼。即使她不够了解历史,但是拉美西斯二世这么有名的君主,关于他的基本常识和一些但凡有些功绩的法老都可以套用的策略性政策她总不会是胡说吧。拜托,能不能行行好,别仗着年纪老就可以胡说,万一让她通过不了面试怎么办。
然而老教授并没有察觉到艾薇的心理活动,他继续慢慢地说着,带着学院派独有的英国腔:“拉美西斯二世在从塞提一世手中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此外他也只纳娶了三名妻妾。除了赫梯的公主马特浩倪洁茹,身为祭司的妹妹以外,还有一位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什么?!
看着老教授古板而严肃的表情,艾薇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已经是冬天,伦敦又开始下起了阴冷的细雨,人们纷纷穿上了温暖的大衣,打着灰暗色调的雨伞,保持着象征礼貌的距离,踏着潮湿的地面,走在没有感情的街道上。
突然有一个女孩子跑了过去,红色的雨靴踩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响起了“啪啪”的声音。虽然嘴里礼貌地不停说着对不起,但还是引起了路人的侧目。或许是她那看似不合礼教的行为打乱了城市惯有的节奏吧。人们小声地抱怨着,目送那莽撞的女孩子飞也似的冲进了图书馆。
“我不相信!”
艾薇脚步慌乱地走进了图书馆历史区,快速地寻找着古代埃及史方面的书籍。空阔而冷清的图书馆显得格外静谧,然而艾薇的心情却与之相反,各种思绪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宛若在她耳边制造出轰轰的鸣叫之声。脑海中仿佛还回荡着剑桥大学教授在面试当天说过的那些话:拉美西斯二世继位不到两年就去世了……只纳娶了三名妻妾……还有同样早逝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二世无后……
她不相信!
因为她记得清清楚楚,以她的智慧和母亲的名义发誓,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绝非如此!
长达六十多年的在位时间,留有九十多位子嗣,更是有六位王后、几十位次要妻子和无数贵妃。其中不乏高官之后、敌国公主、貌美女性……在其九十多年的一生中,他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大兴土木,修建了举世闻名的阿布辛贝勒神庙……因此拉美西斯二世成为了古埃及第十九王朝最辉煌的君主。所以才会有人将其与中国的康熙大帝作比较啊!
如果他继位仅仅两年就去世的话,那些伟大的功绩就都会是白日梦一般的空谈而已!她,艾薇·莫迪埃特,难道一直在做白日梦吗?
“找到了!”艾薇兴奋地从书架前跳了起来,大叫一声,然后又慌忙捂住嘴。然而这失控的声音足以引来图书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不满,几乎每个人都抬眼白了她一下。
艾薇吐了下舌头,小声地说了句抱歉,但是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急切。
沾着灰尘的封面,略带破损的书页,她颤抖地伸出洁白的手指,轻轻地碰触标题上的每个字母。
《拉美西斯二世》
找到了!一切答案就要水落石出了。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击打着胸腔,几乎就要跳出身体。她强压着即将满溢的激动,翻开了第一页。
拉美西斯二世,古埃及闻名骁勇善战的君主——塞提一世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成为了塞提亲封的“年长国王之子。”
——“殿下是法老的第七个儿子,但是却是‘摄政王子’,也就是年长国王之子,未来埃及的继承人。”一句话,蹦入了艾薇的脑海。
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被委以重要的政事,当塞提一世在外远征时,朝中大事就全权交由拉美西斯二世负责。
——“殿下应该是在与众臣讨论农闲时农民的处理问题吧……”又是一句话,艾薇用力甩了一下头。
塞提一世还委任拉美西斯二世管理阿斯旺的采石场,这也练就了其管理民众、建筑伟大工事的能力。为他未来的继位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此次有很多农民愿意在尼罗河泛滥时来阿斯旺的采石场做工,看来父王要建造的金字塔可以提前完成了!”艾薇感到自己的双脚难以支撑身体,她缓缓地拉过凳子,坐了下来。
若不是他短暂的生命,在继位两年之后便告以终结,拉美西斯二世的成就,将远远超越其父塞提一世及其同名祖父拉美西斯一世,名垂千古……
“难道,不是那样的吗?”艾薇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忍住要溃决的情绪,继续看了下去。
在拉美西斯二世遗留下的各种壁画、文书中,记载了其仅有的三名妻妾。身为法老之子时父王塞提一世为其选择的赫梯公主马特浩倪洁茹,由大臣和先知们为其举荐的王妹(姓名未有记载),以及其最为宠爱的外国公主奈菲尔塔利。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在他修建的所有神庙中,凡有其塑像的地方,必有奈菲尔塔利的身影,亦有:“每天的太阳因你而升起”这样的句子,足见拉美西斯二世对她的深爱之心。
然而依照史料推论,奈菲尔塔利的生命也非常短暂,就如昙花一现,从壁画上只能看到拉美西斯二世对她无尽的怀念之意,却得不到更多的信息记载其上,甚至连死因都没有详细记载。
“啪”,艾薇将书合上,把额头贴到书上,大脑中如同有千军万马,奔腾、吼叫着,让她难以理清头绪,认真思考。
荒谬,荒谬!这根本是上帝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比非图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拉美西斯二世就是比非图!而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胡乱地闯进了不该涉足的时代,将历史狠狠地改变了!
什么外国的公主!什么短暂的生命!奈菲尔塔利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奈菲尔塔利就是艾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现代人信手拈来的埃及名字。
愚蠢!本应身为埃及人的奈菲尔塔利,怎么会变成了外国的公主!?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原本就是拉美西斯二世最爱的宠妃啊。那个阿布辛贝勒神庙上与法老同席而坐,那个在壁画史书中频频提起的埃及美女,那个塞提一世为还是摄政王子的拉美西斯二世选择的女人,那个在拉美西斯二世后宫百位佳丽中最受宠爱的贵妃……正是因为她如此的特别,所以后世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知道她的名字,所以艾薇才会选择这个名字作为她在古代埃及的名字。
如果艾薇就是奈菲尔塔利,那么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去了哪里?
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应寿高九十的拉美西斯二世,为什么在继位两年就不幸去世?
本应有两百位妃后、九十多位子孙的法老,为什么只有三个妻妾并且无后?
比非图,为什么?在你身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薇抬起头的时候,才又一次意识到,那段她想忘记的时光,根本从来不曾被她丢弃,不管下了多少决心,那个冰冷、残暴、武断的人,已经在她的记忆里划下了深深的痕迹,不知不觉,已经难以抹平。
艾薇小心翼翼地抱着那本从图书馆借回来的《拉美西斯二世》,用大衣将它包住,以免被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
几个月以前,她抱着一系列其他的关于古埃及的读本走出了图书馆,并写下了《关于古埃及经济结构和奴隶制的思考》这样一篇论文,而这篇论文为她敲开了剑桥大学的大门。
几天前,为了争取提前入学,她再一次围绕古埃及的论题了答辩,原本进展一如既往的顺利,但是中途却被经济史学的教授打断,说出了与她所熟悉的历史完全不同的悖论。然而这种悖论,竟然是被一致认可的权威。最后,她引以自豪结构缜密的论文被冠上了“不熟悉历史的空谈”这样的帽子,从而导致了她的提前入学要被重新考虑。
愤愤不平的她,一回到伦敦就扎进了图书馆,然而那无限的自信在接触到书中的铅字后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不解和迷茫。
她不可能记错,历史也不会欺骗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出现这样情况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回到古埃及的那段荒诞的经历,改变了历史!
艾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书抱得更紧,低下头,在路旁慢慢地行走着。那种更改历史的压力,让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和艰难。雨水落在她的头上,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滴到衣服上,她淡金色的头发紧紧贴住了头皮,样子十分狼狈,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只想快点回到家里,把自己锁起来,整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一辆棕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了艾薇身旁,她没有察觉。
车里的人轻轻地敲了敲窗子,依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继续低着头往前走着,突然,冰冷的世界温暖了起来,一件干暖的大衣将她包裹住,一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将她拥了一下,然后又略带犹豫地松开了。
艾薇这才将头抬起来,望进了一双犹如湖水般沉静却流露出明显关切的双眼。
“薇薇,在这里做什么呢?别着凉。”艾弦温和地看着她。
艾薇看着艾弦,突然一种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那一刻,她的无助、她的脆弱仿佛突然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的身体因为雨水的寒冷微微颤抖着,声音则是因为心情的起伏而难以抑制地哽咽,“弦哥哥,我该怎么办,我犯了好大的错误,我改变了……”
话没有说完,因为艾弦已经把她抱到了怀里,紧紧地,紧紧地。很久之后,艾薇想,或许哥哥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那个拥抱不像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关怀。但是那个时候,她只顾得上抽泣,被艾弦抱着,难以抑制地抽泣着,因自己改变了比非图的命运而抽泣。
“不管是什么错误,我都会陪着你承担,不会有人责怪你,也不会有人欺负你。”艾弦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那稳重的声音让艾薇感到阵阵安心。
艾薇点了点头。
“艾薇,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你,要好好地保护你了。”看着艾薇依赖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艾弦突然喃喃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艾薇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艾弦。
艾弦也迷茫地看着艾薇。
过了那么几秒钟,两个人都“扑哧”的一声笑了。艾弦轻轻擦去艾薇眼角的眼泪,“傻妹妹,做错什么事情值得你哭?一点也不像你了。”
“……我怕我说了你也不信。”艾薇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怀里的书。
“你说什么我都信的,”艾弦抚摸了一下艾薇因雨水而冰冷的脸庞,“到车里去慢慢聊吧,毕竟是冬天,我不想你感冒。”
艾弦转身往停在路边的加长轿车走去,突然,他的衣角从后面被轻轻地拉住了。回过头,看到艾薇低着头,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
“怎么了?”
艾薇依旧低着头,没有开口。
艾弦转回身来,面向她,弯下腰,看着她,“怎么了?”
艾薇的眼圈红红的,慢慢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嗯,你说。”艾弦温柔地看着艾薇,帮她抹去头发上挂带的水珠。
“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然后……”艾薇有点不好意思把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管怎么想都还是太荒谬了。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哥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我的吧?”
艾弦点点头。
“那如果,我去了几千年前呢?不小心掉到了其他的时空,到了陌生的国度,遇到陌生的人,没有权力、没有金钱、没有背景……哥哥你会陪着我吗?你又怎么保护我呢?如果我被谁欺负,我叫哥哥的名字,你会出现吗?如果我很孤独,我想回家,你会过来像这样抱抱我吗?”
艾薇一口气说了很多,一向以严谨的思维而自豪的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说的一串话毫无逻辑,毫无顺序,就好像把诸多思绪一起不负责任地抛了出去,甩给了艾弦。她觉得十分丢脸,所以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艾弦。
可是艾弦没有说话,没有嘲笑艾薇,没有讽刺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
僵持了一会儿,静默就好像浓雾一样笼罩住了两个人,不紧不慢的雨声好像要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吞噬了。艾薇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算了算了,我真是不正常了,弦哥哥,就当我没说过吧。”
艾薇抬起头,看到了艾弦的眼睛,如同天空般清澈的颜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艾薇又爱又憎的眼睛——爱那透彻的美丽,憎那与自己过分的相似。艾薇心中曾千百次地想过,如果艾弦不是自己的哥哥,那该有多么好……
“薇薇,”艾弦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我会的!我相信你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都会有我,任何时代,都会有我。不是这个我,也是那个时代的我。我会和你在一起,会保护你,陪着你,就像现在一样,就像你的哥哥一样!”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心中的感动被最后一句话打成了碎片。
像你的哥哥一样……
艾薇彻底地绝望了。
言下之意,在艾薇听来,不管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地方,艾弦永远不会是艾薇的艾弦,即使不是哥哥,艾弦也会照顾艾薇,像哥哥一样。
艾弦,永远都会像艾薇的哥哥一样,即使不是哥哥,即使不是!
雨,依然下着。
艾薇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艾弦说出那句话的刹那间,变得比雨水还要冰冷。
喜欢上血脉相连的哥哥,是一件错事。然而荒谬如斯,我却甘之如饴。
遇上比非图,更改了辉煌的历史,更是一件错事,但是我不能任由这件错事就那样保存在历史的记录中,修正它,将这错误抹去,是我的责任。
艾薇从日光浴机上爬了下来,美容院的工作人员连忙走过来,帮她摘下了护目镜,又帮她搬来了镜子,殷勤地问道:“莫迪埃特小姐,您觉得满意吗?”
艾薇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镜中有几分陌生的古铜色肌肤的少女,晃一晃,转了一圈,okay,确实是自己。
“有没有便携喷雾?”
“有的有的。”工作人员忙不迭地叫人去拿,又连忙介绍道,“我们这里出售的喷雾起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最大的好处是对皮肤没有任何伤害,它的效果几乎是即时的,最快20分钟,最慢3小时,而且出来的效果自然不造作,很多知名的影星也在用……”
艾薇摆摆手道:“钱不是问题。”
工作人员立刻连连点头,乖乖地合上了嘴巴。
“有没有假发?黑色的,直发,短发。”
“有有有,我们这里有各种发质,推荐给您一款韩国的……”
“要看起来最自然的,连同喷雾一起结账。”艾薇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台走,工作人员一边点头,一边紧紧跟在她后面。大金主啊,不在乎钱的!
还需要很多东西,不能浪费太多时间。艾薇快速地拿出白金卡,付清了刚才日光浴、购买黝黑喷雾以及假发的钱。
推开门走出美容院,把诸多工作人员“请下次一定光临”这样的话语抛到身后,艾薇快步地向下一个目的地走去。初冬的风有一丝微微的寒冷,艾薇把大衣的领口竖起来,但是她露出的刚刚晒好的小麦色肌肤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他们一定在想:“这个女孩一定是不正常了,刚到冬天就把皮肤特意搞成这种颜色。”
她无暇顾及许多,加快脚步继续走着。
走过三条街道,转左,有一家很小的店。从外面看是用铁门锁着的,但是如果敲两下门,然后停顿三秒,再敲一次的话,就会有人过来开门,把客人请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各式的枪支、军用品。猎枪、信号枪、手枪、步枪、狙击枪、冲锋枪……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爸爸介绍给她这家军品店时,说是老友开的。
“我这里有的枪,种类之多连英国皇家卫兵都没见全过!”莫迪埃特侯爵的旧识,这家店的店主——帕里森自豪地说道。那比飞机起飞时的噪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嗓门,把艾薇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你要什么枪?小姑娘?”
艾薇小声地说:“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帕里森大声地问。
“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什么?小姑娘,我在当雇佣兵的时候,炮弹从耳朵旁边飞过去,所以你说话得大声点儿!”
艾薇鼓足力气,大声地喊:“我没有持枪许可证!!!”
沉默了一分钟,帕里森突然豪爽地大笑起来,震飞了窗边寻食的小鸟,“如果你有持枪许可证,还需要来我这里干吗?”
“刷”的一声把窗帘拉上,帕里森拧开了一盏昏暗的吊灯。
“做什么用,要去那里?”
“去北非,战乱国家,要……”
“okay,你这个样子,也不像雇佣兵,可能是商业或者政治间谍之类的,不对不对,感觉不像,记者?学者?旅行者?okay,okay,不用跟我解释,防身用的!”帕里森完全不理会艾薇想说什么,一头扎进混乱的仓库里面,快速地翻找着,硕大的身体背冲着艾薇,弯着腰,只能看到庞大的臀部和腿部将上半身完全挡住。
“给!”帕里森扔给艾薇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棒。艾薇仔细端详了一番,棒头有三组精致的小灯泡。
“手电筒?”
“surefire战术电筒,锂电池,可水底使用,48小时连续照射。”帕里森在仓库里继续翻着,“黑暗中直接照射对方双眼可导致其暂时失明,你应该知道的吧?”
艾薇看了看小巧的电筒,surefire,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厉害。
“eaglekey喷雾,接着!”随着帕里森的高声喧叫,又是一支小巧的签字笔大小的金属管飞到了她手里,“对人体无害,但是喷到眼睛鼻子里,可以导致昏厥。”
艾薇接过来,摆弄了一下。真不错。
“很结实,抓住它反手过来打别人的鼻子和脸,会很有效果。”
“我还想要一把手枪。”
“枪?手枪?”帕里森转过头来,脑门子上挂着因刚才的活动而流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要什么型号?自动连发?复古左轮?”
“呃……”
“我推荐你几款?”
“不,不用了。我只是要一把sithap;wesn38……”
帕里森脸上的兴奋立刻转变为了一丝失望,“这么没有个性的手枪,功能方面,我有更好的可以推荐给你啊。”
“不……不用那么好的……”
“okay,这种枪很常见。”帕里森从仓库里出来,走到柜台前拉出一个抽屉,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手枪及零件,他从中抽取一把,换了几个零件,咔嚓一下上了子弹,递给艾薇。“sap;w38,上了子弹,开了保险就可以用,你会开保险吧?”
艾薇点点头。
“附带赠送你一夹子弹。”帕里森抓了一把子弹,装到一个小盒子里,一并交给艾薇。
艾薇小心地把子弹和枪装进书包里。
“需不需要通信窃听装置?一般的手机信号都可以截查。”
“呃……应该用不到。”
“全球卫星定位系统?金属探测仪?微型定时炸弹?”
“都……都用不到吧……”
“夜视望远镜?怎么样?美军军用。”帕里森拿出一个小巧的望远镜,镜片是红色。艾薇犹豫了一下,帕里森就趁这个空当将望远镜塞进了她的书包,“拿着吧,你会用到它的。还有信号弹,小巧玲珑,一共四种颜色,朝天打,可以持续约5分钟,半径四公里内可视,随弹赠送你一个小型信号枪,我买单。”
“唔……可以刷卡吗?”
帕里森又轰鸣一般地笑了起来,“现金,我们雇佣兵只收现金。”
艾薇花光了身上的现金,抱着装满道具的书包,叫了一辆计程车,往家赶去。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等戴上手镯,等待合适的机会了。
或许不能完全回到比非图的那个时代,或许回去了就不能再回来,但是她要试,一定要试一下,不然她无法摆脱内心的愧疚以及惧怕。
“如果不能拯救那个粗暴的王子,恐怕我的提前入学计划也泡汤了。”艾薇自言自语地说着,喃喃地说服自己,“而且,我也不能让他白白减少七十几年寿命吧,太不人道了。还有,得让真正的奈菲尔塔利和他相识、成婚才行……”
艾薇抓紧了手中的书包。
人的一生中,或许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犯了也无所谓;有些错误,犯得是心甘情愿;而有些错误,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如泰山,不仅不可以犯,更是在铸成大错之后,承担不起那份沉重的责任。
艾薇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在伦敦十分常见的阴霾天空,那是与埃及截然不同的情景。记忆中的埃及,天空永远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金色的土地孕育了太阳的子民,气势磅礴的宏伟建筑见证了讲述不尽的辉煌。
是的,她应该维护这个辉煌,让那位举世闻名的法老走回原本应该走的路,拥有原本应该拥有的繁盛王朝、长治久安、铭心之爱。
这次,就作为一个旁观者,轻轻地将历史改变回去吧。
可是,这件正确的事情,为什么会让她感到一丝丝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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