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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怀疑楚淮南目的不纯,故意跟踪,还真是冤枉了他。

多年来,楚淮南一直保持着每周一次的心理咨询频率。在十四岁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这个频率曾一度增加到每天一次。

巨大伤痛和极度抑郁,是对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弟。而作为需要肩负远南未来命运的楚淮南,从来都不被允许逃避。

他必须以强大的精神力来直面伤口,对母亲鲜血淋漓的死亡,除了面对,他别无选择。

而他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精卫中心,是因为接到了私人心理咨询师的临时通知。心理咨询室楼上的邻居,到了批需要就地组装的办公用具。组装所用的电钻,发出了极大的噪音。因此,那间心理咨询室,暂时无法正常使用。

虽然咨询师立刻抱歉地表示,楚淮南可以指定任意其他场地,他愿意立刻赶过去。但由于事出突然,尽管他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但也还是太迟了。

楚淮南侧头扫了一眼司机面前的导航,他已经在心理咨询室所在的大楼附近了。

好在,这所大楼的对面就是江沪市的精神卫生中心。

楚淮南与“精卫”的王姓院长有些交情,便向精卫中心借了间临时的场地。

居高临下地盯了眼前人片刻,楚淮南才终于放开了手。

先动手却反被他压在墙上的青年人,眼神中分明有被冒犯的诧异与震怒,可只一闪而过,消失得很快。

楚淮南还没来得及细看那双似乎藏着许多秘密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却突然伸出双臂,两条蕴藏着强劲爆发力的胳膊,蛇一般地缠上了他的脖子。干净的声音,和呼吸一起钻进耳朵。鼓膜震动着,让心都跟着一起微微地发痒。

“我不否认,你的脸很对我的胃口。”

可惜,对方只贴耳说了这一句,便松开手,后退出一个安全距离。

那令人浑身发热的体温撤得太快,楚淮南不禁有些遗憾。

青年人又兀自挑着眼尾朝他一笑:“如果你认识我,就会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滥情。我想,你一定不太能接受交往对象脚踏几条或几十条船吧?”

这个放话要“脚踏几十条船”的青年人,眼角眉梢隐约着一种利剑出鞘的锐利,可又总笑容多情,散漫不羁。楚淮南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瑰异的矛盾感。

大概是见楚淮南不接话,那青年突然又说:“既然咱们明摆着不能好聚好散,那还不如不要开始。楚家的掌门人......”他轻笑一声:“我惹不起。”

楚淮南的目光自上往下地描摹着对方身体的形状。从眼睛到嘴唇,从嘴唇到下巴,而后又顺着下巴颏游过微凸着淡青色血管的修长脖颈。最终,审视的目光停留在青年紧窄的腰间。

果然,再怎么丰富的书面资料也不免片面。至少,资料里并没有提到,这个人的腰看上去手感非常好。

隔着衣服楚淮南都能想象得出,任何情况下,只要眼前这具身体的主人一个发力,这些被锻炼得轮廓分明的肌肉群,就会跟着剧烈起伏。

他敢肯定,这具身体潜藏着生活糜烂的纨绔子弟们,绝对不会有的能量。

在楚淮南一瞬不瞬的注视下,觉得自己被盯得像个猎物的青年又往后微微退了一步,摊开手耸了耸肩,无不遗憾道:“况且,我并不喜欢太主动的美人。”

而那个被徐凯捧得像高岭之花一般,高不可攀的楚家当家,却冲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楚淮南扬了扬手中趁前番肢体接触,而偷袭得手的手机,调情似地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素质良好的沈听,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刚刚离得太近,他被对方诡妙的热度,熏得头脑发晕,竟没想到这个可恶的资本家,还兼任着手脚不干净的蟊贼!

楚淮南用对方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响了三声,才把对方的那支递还回去。

难得做了回小偷的资本家,还不忘教育别人:“往这么浅的裤兜里插手机,是个坏习惯,得改。”

工笔画般精致的眉眼,染着一层薄薄的笑意。

看着是挺适合做贼,专偷心的那种。

“哎?辞哥?你想什么呢?”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里,这已经是宋辞第三次走神。

热热闹闹说了半天的徐凯,觉得自己又白费口舌了。

连坐在对面的黄承浩都不由替徐凯叫屈:“是啊,凯哥和你说了半天,你都没个回应,想什么呢?”

被冷落的徐凯见有人帮腔,更来了劲,痛心疾首地抱怨道:“就是啊,这饭局还是你组的!结果你这个做东的,从开局到现在拢共没说过几句话,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搞什么嘛!”

“我——”现编的理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年轻的女服务员艰难地捧着一大束香槟色的玫瑰,朝他们走过来。

这一屋子都是带把的兄弟,看着那捧小姑娘双臂环抱才能勉强抱住的巨大花束,都觉得这花可能是送错了地方。

送花的服务员也默认收花的会是位漂亮的小姐,于是礼貌地问:“请问,宋辞女士是哪位?”

“宋辞?女士?哈哈哈!”托徐凯的福,宋辞的“隐疾”在座的无一不知。

听到“怼天日地”的宋辞被人叫作女士。这群笑点极低的纨绔们,不约而同地爆发出震天响的嘲笑。

宋辞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那女服务员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站在原地,讷讷地又问了一遍:“请问哪位是宋辞。”这回她不敢再轻易加上女士两个字了。

“宋辞女士在这儿!”笑得东倒西歪的徐凯,伸手指了指坐在自己旁边俊脸全黑的宋辞。

因说错了话,怕挨骂的女服务员,埋头走到宋辞跟前,把花往他手里一塞,不等吩咐就逃似地退出了包厢。

徐凯乐呵呵地扑上来,伸手抽走了花上的卡片,边打开边捏着嗓子道:“宋辞小姐,让奴家帮你看看,是哪个想不开的小可怜,这么想不开给你这永垂不朽的送——”徐凯作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切面机骤然割断的面条。

宋辞瞥了一眼他手上已经被打开的卡片。

那卡片上赫然写着:

『你是我荒瘠土地上最后的玫瑰。』

字如其人,笔力险劲,风格峭拔。

这样一句绮丽的短诗,配上花语是『我只钟情你一人』的香槟色玫瑰。不得不说,送花的人,是个浪漫至死的天才。

明明卡片上写的是一句旖旎的情诗,可徐凯却像看了个鬼故事。笑容僵在脸上,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我去!辞哥,你给哥们儿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个落款是楚淮南啊!”

宋辞一时无言以对,忍不住拿起手边的酒杯,灌了自己一杯。

资本家就是神通广大,这是在我身上装了gps么?他究竟想干什么啊?

“别光顾着喝酒啊!什么情况!”

“楚淮南?远南那个!?”

“几个意思?我错过了什么?”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里,宋辞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随口胡扯道:“意淫、意淫,纯属意淫!”

“什么意淫?趁哥儿几个都在,你尽早解释清楚!”徐凯把那落款『楚淮南』的卡片递还给宋辞,狞笑着加了一句:“坦白从宽啊!”

宋辞没接卡片,却现编了个刚刚出炉,还热乎着的理由:“嗨,我一向都是送花的人,从来没收过花,这花是我自己买给自己的!行了吧!”

见徐凯半信半疑,他冲对方背心里重重一拍:“怎么?还想动用私刑严加拷打啊!我报警了啊!”

可能是他信用太好,亦可能是楚淮南不可亵玩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靠着一番插科打诨,就这样轻易蒙混过关。

众人齐声喝了倒彩,七嘴八舌地嘲笑宋辞果然是不行了,居然堕落到要靠这种纯情的方式来“意淫”。

徐凯把卡片扔回桌上:“靠,吓我一跳。”鄙夷地笑道:“你可真够无聊的。”

无奈地接受着来自各路人渣的鄙视,沈听在心里又忍不住恨了一通楚淮南。

徐凯坐正了身子,拿起刚刚随手扔在一旁的筷子,夹了块肉,边吃边说:“我就说嘛,楚淮南又不瞎,况且他根本不好这口。”

不瞎?不好这口?

宋辞抱着手臂。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腹所传来的滚烫热度。铁一般桎梏着自己的男人强势得像个高高在上的封建王朝君主。

他冷眼瞥着那句情诗,顿时食欲全无。

午餐过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徐凯名下的那间“大本营”,热热闹闹地掀开了纨绔子弟们,下午份混吃等死的序幕。

『而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是因为它总有被拆穿的那天。』

这句话,沈听读书时,还在作文里写到过。只是他没想到,打脸会来得如此迅速。

到了傍晚,糜烂了一整天的二世祖们,又百无聊赖地开始认真讨论,晚餐去哪儿吃。

宋辞无意加入讨论,百般无聊地拿着手机,在沙发上表演“葛优瘫”。

最终,徐凯拍板,决定干脆在家叫外卖。

下单后不到十分钟,门铃就响了。

“这也太他妈快了!”徐凯一边嘟囔,一边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

打开大门,又一大捧玫瑰迎面而来。不过这回不是香槟色了,而是代表着炽热爱意的大红色。

“妈的!又来?”

徐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转头对像是在沙发上生了根的宋辞吼道:“辞哥,你怎么又买了玫瑰?我说你成天意淫人楚淮南,有什么意思啊!这都2020年了,充气娃娃都可以按需来图定制了......”

还没完了?

宋辞“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重重地踢着拖鞋朝门口走去,脸黑的,仿佛那送玫瑰的,跟他有杀父之仇似的。

刚到门口,就见楚淮南从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后探出那张比花还艳几分的俊脸,笑眯眯地看向他。

“你说他意淫我?”楚淮南笑语晏晏。

刚开门时,那束张扬的玫瑰花,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而徐凯默认送花来的肯定是个跑腿,便没有细看。此刻,才发现捧着花站在门外的,竟就是楚淮南本人。

“神尊,求求您!您就让这天雷劫劈死我吧!不要伤害他!”

正播着仙侠剧的电视机,传来这很应景的一句。

“......”

呆立在原地的徐凯,宛如遭受了一万次天打雷劈。

这下,连坐在沙发上的黄承浩都被惊动。但他不敢去门口直面战况,便伸长了脖子,等着在线吃瓜。

宋辞的脸上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意。他大步走到门口,手臂一弯,随意地搭在徐凯肩上,笑道:“误会、误会。”

沈听以为中午那一出,就已经是极致。却从没想过,宋辞的剧本里,会有楚淮南亲自登场这种桥段,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徐凯和一屋子宋辞的狐朋狗友都在用一种极度怀疑的审度眼神看他。

披着宋辞外衣的沈听,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惹了“情债”的场面,一时间,头皮微微发麻。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语气轻松,自来熟地将手中的花往他怀里一塞。眼神默默落在被沈听搭住的徐凯肩上:“中午送你的花,收到了吗?”

请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连这次在内,我们总共也才见了四回。

沈听很想把这一束玫瑰砸在资本家脸上,可作为在徐凯面前公开发表过“欣赏”言论的宋辞,他“骑虎难下”。

于是弯了弯眼睛,特别“高兴”地笑答:“收到了......”

“我是来接你一起去吃晚餐的。”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态度自然得像是两人之间早有约定似的。

沈听刚想随便找个理由拒绝。夹在他和楚淮南之间的徐凯却突然活了过来:“久仰大名啊!楚总!我是徐凯,是咱宋辞最好的哥们儿!”边说边巴结地伸出手。

咱宋辞?

楚淮南嘴角略略一收,眼神轻飘飘地往那伸出的手上一落,却并没有回握的打算。

人精似的徐凯,立刻收回手,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改口道:“呸呸呸,什么‘咱宋辞’啊,我不配!我不配!是‘您的’!‘您的宋辞’!”

这下,旁听的沈听连头发丝儿都麻了。

楚淮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像是为了奖励徐凯的狗腿,冲他微一点头,说了句“幸会”,转而温柔地看着呆站在一旁,还勉力保持着“宋辞式”笑容的沈听,问:“我先下去等你?”

“别啊!您不用先下去!”积极的徐凯像个着急送嫔妃去侍寝的送寝太监:“我这儿又没什么事,辞哥现在就可以跟您走!”

说着把还干站在一旁的沈听,往楚淮南怀里一推,朝他递了一个“我够仗义吧,回头找你算账”的眼神。

沈听花了好大力气,才按耐住想要掐死徐凯的冲动,演技超群地朝着对方一眨眼。壮士断腕般地跟着楚淮南走了。

“刚刚那是什么情况!”在沙发边,靠偷瞄跟了全场的黄承浩,一脸八卦地向徐凯打听。

徐凯摸着下巴沉思了几分钟,才终于用自己逻辑混乱,却最擅长看图说话编故事的猪脑袋,推理出了最终结论。一脸深沉道:“我好像知道辞哥和楚淮南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怎么一回事儿?”一屋子的人异口同声,眼睛里都充满了对八卦的求知欲。

“楚淮南就是那个向‘小宋辞’挥刀的情人!”

“啥?”

“哎呀!你们怎么都那么蠢啊!”自己的屁股都还没擦干净,偏好意思嘲笑人家上厕所没带纸的徐凯,带着谜之自信,笃定道:“就是我前几天和你们说过的、那匹拎刀要阉辞哥野马啊!辞哥被他害得‘站不起来’,还要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个!记得吗?”

受到徐凯点拨,误入歧途的众人,发出一阵了然的哄笑。

于是八卦再次升级,并在小圈子里迅速发酵、广泛传播。——风流成性的宋辞,一不小心睡了远南禁欲系掌门人楚淮南,迫于对方铁腕,“小兄弟”受惊的宋辞被迫收敛了滥情本性......

而升级版“不举谣言”中的主角,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楚淮南车里。

楚淮南是自己开车过来的。上车前特别贴心地帮他打开了副驾的门,沈听看了一眼笑得跟公狐狸精似的远南掌门人,别无选择地坐上了副驾驶座。

隔着暗色的车窗玻璃,繁华的夜景飞驰而过,而沈听的脑子转动得比车速更快。

“别害羞。”楚淮南嘴角噙着笑,“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嗯,是喜欢,巴不得你人间蒸发的那种喜欢。

“意淫不等于喜欢。”沈听伸了一下胳膊,依旧是宋辞式的漫不经心:“长得好看的我都喜欢。”

“觉得我好看呀?”低低的笑声。

这个在宋辞的剧本中半路横岔出来的支线主人公,还挺能给自己加戏。

沈听磨了磨后槽牙,舒展完胳膊,又按着肩膀将头朝左右两边侧了侧,颈部的骨骼发出“咔”的脆响。——这是打架前的热身动作。

已经做好殴打资本家准备的沈听,像个被封印了一身“降妖除魔”本领的高僧。随时能掐断歹徒脖子的右手,此刻却毫无用武之地。

他只好默默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的长度,按着宋辞的逻辑笑道:“你长这样,我又不瞎。”

余光瞥见楚淮南的嘴角向上勾了一记。这人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也不忘语出惊人,薄唇一抿,突然说:“宋辞,我查过你。”

沈听心里一紧。转过脸,装作饶有兴趣地“嗯?”了一声。

那双属于资本家的桃花眼可恶地一弯:“我是你喜欢的类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

沈听傥荡地一侧脸:“哦,怎么办呢,我也查过你。”

“是吗?”楚淮南直视着前方。闪烁着的交通信号灯,倒影在眼底,看不出情绪。

前头有辆车,司机估计是个新手,路口亮着的绿灯,明明显示还有六七秒。可那车一直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要过不过。后头的车,都忍不住拿远光灯闪他,只有楚淮南好脾气地跟在后面,不急不缓。

“查到些什么呢?”

“你和我不同,是个五好青年。”

楚淮南喜欢他微微侧过脸时,下巴颏与胸骨端凹陷处连成的那条弧线。吞咽口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下像藏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浑然不知自己正被用余光注视的沈听,故作一脸遗憾道:“重点是,你不喜欢男人。”

那道优美的、引诱人想去啃一口的弧线,随着对方转过脸来的动作而消失了。

“我魅力没这么大吧?几次偶遇,就能让楚总你罔顾性别......”

那个新手司机在绿灯的最后一秒,才做出决定,加轰了把油门,闯了个黄灯,过去了。

信号灯在下一秒跳成了红色。楚淮南及时地踩住了刹车,等车停稳了,转过身子正视沈听。

沈听被他毫不遮掩的滚烫视线,盯得眼皮一跳。脸上却仍挂着佻薄的笑,大剌剌地回以不甘示弱的对视。

楚淮南盯着他,像是在判断刚刚的这一句,究竟是试探还是调情。

车里的气氛倏然紧绷。两人的目光,像短兵相接的利刃。

就在沈听斟酌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台词时。

楚淮南突然伸过手来,炽热的拇指极有深意地用力摩挲了一下他的嘴唇。“你不同。”

十指连心,指腹与唇瓣的触碰,竟要比许多逢场作戏的吻更触动人心。

沈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手指在离开前,恶意地用前端的甲肉搔刮了一下他的唇珠,微痒的触感,在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核爆。

楚淮南做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沈听此前分析出了很多种他盯上宋辞的理由。可这些理由,究竟是不是楚淮南真正的动机,需要他亲身验证。

他迅速收拾好被核爆轰得七零八落的心情,舔了舔嘴唇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喜欢。”楚淮南没有丁点儿迟疑,答得特别真诚。

沈听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资本家都有张擅长胡说八道的嘴。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灯火通明的餐厅里。

宋辞的资料显示,他特别爱吃芒果。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人,从上菜起就一直埋着头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芒果虾仁沙拉。楚淮南不由地唇角上扬。

这个餐厅明明有包间,但对方执意要坐大堂,理由是想在窗边看夜景。但他怀疑,对方只是单纯不想和自己独处。

而在他提出“想要试着相处看看”后,拨了半天沙拉也没吃一口的青年人,终于抬起了头:“鉴于你只手遮天的名声,咱们得来个约法三章。”

楚淮南挺喜欢这句“咱们”,欣然点了点头。

青年见他应允,放下叉子又将那盘被扒拉得乱七八糟的沙拉往边上一推,才继续说:“既然你调查过我,那就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玩得野,也不专情。提前说明,这次是你主动招惹我的,要是以后咱们真处得不愉快,也必须好聚好散。你绝不能仗着你们远南财大气粗,就欺负我。”

闻言,楚淮南笑了笑,他是挺想欺负人的,但不必仗着远南。那日在楼梯间,他就已经欺负了。如果这个青年真是他四年前遇到的那一个。那么以后,恐怕要被欺负得更狠、更多。

沈听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起过像今天这么多的鸡皮疙瘩。

楚淮南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那盘被打入冷宫的芒果沙拉,笃定道:“咱们之间不会有不愉快。”

他伸手把沈听一口都没吃的芒果沙拉拿走,将自己面前的凯撒沙拉递过去:“吃我这个。”

笑容里带着点宠溺,语气亲昵地继续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约会第一餐,就讨论分手以后的事,不太吉利。”

沈听一愣,立马跟着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迷信?”他宋辞上身地一挑眉,眼神里氤氲着股藏不住的纨绔劲儿:“和同性|交往这件事儿,我比你有经验,不过都是图一新鲜。俩男的在一块儿,还谈天长地久,这不明摆着不靠谱吗,对吧?”

他说完垂眼看了看楚淮南换过来的那份沙拉,没碰叉子,反倒又拿起手边的红酒杯,举杯向对方邀酒。

楚淮南没有立刻回答,很绅士与他碰了碰杯,才说:“我不认为和同性|交往就不靠谱。”

他抿了一口酒,特别暧昧地一眨眼:“不靠谱的是人,不是感情。”

这个资本家可恶至极!当众也能恃帅行凶!无奈三观端正又逻辑清晰。

沈听棋逢对手,一时无法反驳,只好岔开话题。

“其实吧,我这一整天都在琢磨,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他语带得意地一咧嘴:“虽然小爷我确实长得一表人才,凭良心讲是挺招人惦记的。但你是楚淮南呀,撇去你那零多得数不清的身价,单凭长相,你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啊——”干嘛非死乞白赖缠着我?

那不能说出口的后半句,才是沈听的肺腑之言。

楚淮南听完这一顿夸,却没有接话,只笑吟吟、双目含情地看着他。沈听被他盯得脊背发凉,说不出是心悸还是肉麻。

这个餐厅,什么都好,就是上菜慢。他芒果过敏,吃不了楚淮南为他点的芒果沙拉。但想到眼前的这份凯撒也是楚淮南递来的,就更没食欲了,于是只好又喝了一口酒。

楚淮南没接话,却伸手叫来了侍应生,让催促厨房快一些出菜。眼神落回沈听的酒杯上:“说归说,空腹别总喝酒。”

在穷凶极恶的歹徒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沈听,对来自假想敌的体贴入微不太适应。况且这个假想敌还心思深沉,让人摸不到底。莫名其妙的关怀备至,只更让人胆战心惊。

楚淮南的资料他熟记于心,要制造共同话题其实也很容易。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总能让他生出坐戒垂堂的谨慎。

有时,他甚至觉得对方看过来的眼神里,露着点渴。春风和煦的表象下,也藏着种饿狼看到猎物的狡悦。直觉敏锐的沈听,本能地觉得危险。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有心试探,于是便又假意一咧嘴,继续道:“不让喝酒,那咱们聊天吧。哎,你是不是第一次见我时,就对我一见钟情啦?”

楚淮南点了点头,坦白道:“是。”

沈听就着他的话继续编:“其实啊,在飞机上我也注意到你了!你这眉毛眼睛鼻子嘴,简直就是按照我的喜好长的。”

见对方笑意更浓,沈听便发挥想象力,接着往下胡说八道:“我这么多年没回江沪,所以没有听说过你的大名。从派出所一回来,就找人查了你。本来还想着能和你有段罗曼蒂克的恋情。但后来知道你是楚淮南,我招惹不起,所以也就没实施具体行动。”

这段台词实在不像人话,沈听憋着恶心说完,下意识地去拿酒杯,但想到刚刚楚淮南空腹少喝酒的提议,握着酒杯的手又缩了回来,交叠着放在桌上:“我这人吧,看着挺没心没肺的,但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掂量得清的。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得敬而远之,这点儿数我还是有的。”

他不动声色地又瞥了一眼楚淮南,发现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便有些不自在地把交叠着双手分开,调整了一下姿势。

胳膊肘的肘尖抵着桌子,修长的手指重新交握在下巴前,又道:“别说我哥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就是在他最辉煌的时候,都把在你们远南集团,连话都说不上的楚振生当成条粗大腿搂着呢。”

这句话信息量挺大,但楚淮南仍是一脸专注地听他说。只眼神里透出点儿“以后你可以搂我”的暗示。但似乎对他有意透露的楚振生和宋诗交往频繁这事儿,一点儿都不意外。

沈听有些失望,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完:“要是你在飞机上就告诉我,咱俩这算是两情相悦,那我也就不用那么纠结了。”

肉麻话讲了一箩筐,却仍一无所获。他略一沉吟,又换了种新战略:“好了,我的心路历程分享完了。现在换你来说,第一次见面时,我到底怎么你了?就让你‘念念不忘’到要亲自尾随我的程度?”

沈听刻意强调了“念念不忘”四个字,语气也很模糊暧昧,在外人看来,两人对视的眼神里,还真有点儿“两情相悦”的意思。

虽然,楚淮南那个因为“喜欢”才主动出击的说法,他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我之前就见过你。”

沈听立刻意识到楚淮南口中的“之前”应该是指,在飞机上那次偶遇之前。他的心凛了凛,但神色仍很自若,追问道:“什么时候?在哪?”

“四五年前。”楚淮南有心含糊:“具体在哪见的,想不起来了。”

“四五年前?我都六年没回过国了,要真遇到过,那也应该是在澳大利亚或温哥华。”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柔声说:“抱歉打扰了,给二位上个菜。”

主菜总算上来了。

楚淮南拿起手边浅色的公筷,给落座后只喝了几口酒的沈听夹了一些热食。

沈听道了声谢,又继续问他:“然后呢?”

面前的桃花眼里,突然就浮出一抹狡黠的委屈,低声抱怨道:“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审犯人。”

沈听:......

如果这真是在审犯人,那楚淮南应该属于最难审的那类犯罪集团首脑。这个风度翩翩的俊美男人,是个令审讯经验丰富的优秀刑警,都感到汗颜的谈判专家。

两人又“尔虞我诈”地聊了十来分钟。

在楚淮南接了一通某私家侦探打来,向他汇报“步行街杀警案”调查进展的电话后。

沈听突然离席,用的借口是——要去趟洗手间。

回来时,楚淮南正端着酒杯低头看手机。

借着入座,沈听瞥了一眼对方的屏幕。捕获了“抛尸”、“李广强”这两个关键词。便猜测,这个对案件调查特别上心的企业家,大概又是在看有关步行街抛尸案的消息。

沈听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插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陈聪这个小子,掐点儿还挺准。他笑着接起来,只用几句话,就成功吸引了楚淮南的注意力。

“陈队啊,百忙之中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呀?”

“挺好的啊,正和朋友吃晚饭呢。”

“对了,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抛尸案,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嗯、嗯,就是那个江宁路步行街的抛尸案,对,对......”

楚淮南抬起头,听他在电话这头“对”了半天,挂电话前还特地嘱咐对方:“这个案子和我朋友有些渊源,你队里要是有什么新进展,也别忘了给兄弟来个电话。”

电话那边应该是给了个肯定的答复。沈听在这一头,笑得特别社会,连声道谢,还和对方约好改天要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他把忘记锁屏的手机往桌上一放。确保从楚淮南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通话记录里的“陈聪”两个字。

“你也在关注抛尸案吗?”

钓了一晚上的大鱼,终于肯咬饵。沈听特怕吓跑了他,小心地捏着分寸:“是啊,我有一哥们儿是刑侦支队的副队,挺靠谱的。”

伸手特别乖巧主动地往楚淮南杯子里添了点酒,压低了声音神秘道:“我听他说,把指纹信息泄露给媒体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倒完酒,把醒酒器轻轻往桌上一放,眼神又重新落在楚淮南的脸上:“这事儿呢,发生在你的地盘上,说实话是挺倒霉的,但是吧,你也别太担心。我这兄弟说了,他们队里已经顺着媒体这条线在追查凶手身份了,估计很快就能破案!”

楚淮南垂眼“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沈听故作吃惊地看着他,有意曲解:“难不成,这些消息你都已经知道了?”

楚淮南觉得对方是在试探自己,大大方方地坦白道:“是猜到了。”

猜到?你可真谦虚,你怎么不提你还赶在警察之前,威逼利诱地问杂志社要到了发件人信息的事儿呢?

除了“神通广大”,沈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这个看着很良善的资本家。

而神通广大的资本家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媒体这条线大概也是个死胡同。”

“什么意思?”

“我已经让人查过了。爆料人发邮件时连的是手机的移动网络信号。他一共给那个媒体发了两封邮件,时间间隔只有三分钟,但却换了两个ip。”

楚淮南收起保持了一晚上的笑容,眉眼间难得出现了点严肃:“发那两封邮件时,爆料人应该刻意选择了人群密集且人流很大的地方。而隔三分钟就换了一个ip,我猜他应该是选在了地铁站之类的地方。”

沈听的眉头一皱,这是刑侦队都还没有掌握的消息!既然楚淮南有这么多与案件相关的线索,那他为什么不报警?

说话时,楚淮南一直目不转睛观察着眼前这个青年人的反应。那个微微皱眉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着刚刚的案情继续分析道:“那张联网的手机卡是张黑卡,而即便警方能顺着ip地址,调出地铁站月台的监控,但现在的‘低头族’这么多,很难锁定究竟哪个才是发邮件的爆料人。”

沈听沉吟片刻,又问他:“那你知道网上那些关于你妈死因的谣言,也是有心人在恶意炒作吗?”

这话直戳楚淮南的痛处,问得极没眼色。

楚淮南的神色更肃穆了几分,抬眼反问他:“你好像很关心这个案子?”

“我这是在关心你。”仗着宋辞身份“胡作非为”的沈听,理直气壮:“既然要试着交往——”他握着红酒杯,杯口往下一压,碰了碰楚淮南面前酒杯的杯肚:“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在注重餐桌礼仪的楚淮南看来,以这种形式碰杯,是个表示臣服的动作。一丝麻而痒的暴戾征服欲,颤栗着从舌尖滚到喉咙。

楚淮南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他突然觉得渴。一向在情爱方面不太开窍的铁石心肠,蠢蠢欲动。涌出种要用唇舌,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了,才能纾解的渴望。

沈听仰头喝光了整杯酒,像是被酒精催化了情绪,同仇敌忾地大声道:“那个散播造谣的,真是个王八蛋!连我都听说过,你爸妈感情很好。能编出那种故事的傻逼,肯定是个童年不幸的倒霉鬼!被生活摧残,导致了内心阴暗......”

楚淮南见过他在飞机上耍横的样子,一点都不怀疑他当众骂街的能力。

周围的食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国骂所扰,已有好些人用余光在偷瞄他们这家餐厅说不上顶级,却也是一众小资公认的、颇有格调的聚餐地。

轻缓的背景乐中掺和着倒豆子似激昂的国骂,确实不雅。餐厅经理为难地站在不远处,但碍于楚淮南的面子,也不好意思前来提醒。

但被人维护的楚淮南,见眼前人“仗义执言”地替自己出头,将不明身份的造谣者一顿臭骂,不禁有些想笑。

沈听见对方神色回暖,立刻趁热打铁地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把凶手揪出来!”

楚淮南闻言不由笑容更盛,斜勾着嘴角,连痞都痞得极雅:“你打算怎么个帮法?”

眼前深觉受了轻视的年轻人,张牙舞爪:“你别小看人啊!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看悬疑剧的时候,但凡我出马猜凶手,那叫一猜一个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是给小耳朵捏把汗,感觉他在资本家这已经是半掉马甲的状态了。

想看资本家更狠地欺负小耳朵的我一定是个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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