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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人口口声声说什么轻装上阵进入南阳,但事实上,春末落花时节,当赵官家引众进入南阳城的时候,却依然有着无数遗憾。
譬如说,他此番特别想见的牛皋没见成,这个汝州弓手出身的地方武装头领被西京翟氏兄弟用一个‘保举官身’轻飘飘的招揽过去了,此时正以保义郎小使臣的微末身份在支援西京的路上,丝毫不知道自己只要晚几天北上,最起码能混个御营统领。
再譬如说,赵玖心知肚明,那番为了统一权责建立战时大本营而仓促进行的改革有太多混乱的地方,里面必然有不少宰辅大臣们的私货,而他这个官家受制于自己的短处,短时间内根本想不清楚里面的弯弯,所以不得已选择去承受将来可能会出现的制度上的新漏洞。
还譬如说,可能正是因为这次改制需要大臣们权力配合的缘故,赵玖终究没有能杀成他特别想杀的范致虚,而是将他贬斥到了遵义寨……没错,经过事后查询,大臣们又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什么遵义军早就被降格成遵义寨了……不过无所谓,赵官家冷眼旁观,且看此人能否活着到遵义泡个热脚。
不过这些遗憾终究只是遗憾,南阳城就在眼前,也没必要再多想了。
而当这一日,赵官家在城外划驻好营地驻地、分派完御营中军军士,然后领着行在文武进入南阳城后,整个行在还是陷入到了一种近乎于冲击的幸福感、满足感与安全感中……不少人半路上便掩面而泣,然后宰执们没有等到进入行宫便干脆联手奏上,要求官家一定按照张悫的例子给京西转运使刘汲加一个都省(四省合一后的东府称呼)副宰相的位子,否则他们自己都会惭愧的坐立不安。
对此,赵玖自然是从善如流,大嘴一张,顺便转运使也改成了京西南路经略安抚使。
这下子,刘汲是副宰相加经略安抚使,算是成为了正经的使相……当然,其实还是那个意思,还是京西南路的军政长官,还是要在襄阳总揽长江流域往南阳陪都这里的物资运输协调工作,关键是位阶高了不少,刘汲和行在上下所有人也都高兴了不少,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平心而论,赵玖的此番加官也不是按照自己的政治逻辑来糊弄人家,因为人家刘汲肉眼可见的做了不少工作……
须知道,而按照去年六月的安排,以南阳为陪都的方略一定下,川蜀一带的正常物资上缴就全都被截留在了南阳这里,而川蜀在整个动乱中几乎是毫发无损的,所以财力物力自不必多言。
于是刘汲便利用起了川蜀的物力,本地的人力,汇集了大批工匠,在南阳扩大了城墙规模、修筑了行宫,然后设立了金银、钱、布帛、粮食、特产的专属仓房以储备物资,而此刻的仓房内,最起码粮食布帛几乎堆积如山!
非只如此,随着官家迟迟未至,他甚至还在行宫两侧加筑了太学、要害部门的府署,甚至在城南一带依河建造了供官员和班直家属居住的居民区
如此规制,如何不让行在上下感激涕零呢?
须知道,若是从去年初算起,行在中的主要官员们已经流浪一整年都多了!而且其中一半时间是处于物资紧缺的窘境中的……赵官家天天刮人家道祖、佛祖身上的金粉,难道是假的?
实际上,就在数日前,官家离开方城山的时候,都没忘记让人搜刮了方城山上的寺庙、道观,抢走了和尚道士们的浮财和书籍版印工具,而行在随员们却无一阻拦……当时南阳本地官吏还以为官家和行在已经统一思想,要吸取二圣教训,搞什么灭佛、灭道什么的,其实根本就是有些人穷惯了后的习惯问题。
真要是行在要员们知道南阳物资这么充沛,怕是当时便有人要拦住赵官家死谏,少做这种强盗事的。
当然了,等这日在南阳安顿下来以后,反过来一想,不少官员又不禁感慨起来……如果不是赵官家打了淮上那一仗,如果不是陕州李彦仙刚刚创造了一个军事奇迹,那这座让人安心的城池在完颜银术可身前又是个什么下场呢?
无外乎是跟东京一般下场吧!
“官家不在宫中?”
隔了一日,在经历了对官员补发俸禄,以及昨晚以召见本地乡老为名的那场盛大晚宴之后,三月廿二日,恢复了正常办公的很多陪都重臣们不免有了几分懈怠之意,然而等他们这日按时赶到行宫之后,却又被官家给吓醒了。
“好教诸位相公知道。”留在此处的内侍省大押班蓝珪一脸无奈,却只能无奈相对。“官家一早便在值夜的小林学士与杨统领的护卫下起身去城外兵营了,还临时召了御营都统制王渊与权知南阳府事的阎少尹,说是要亲自去给御营中军各处补发军饷。”
“杨沂中该斩!”
冷清的大殿之上,殿外小林中偶尔传来的珠颈斑鸠的咕咕声中,许景衡第一个发作起来,却又不好骂官家,也不好骂那几个要员,便只能来骂人人都能骂的杨沂中了。“身为护卫,官家擅自出城,焉能不报宰相?”
第一次来这种场合的刘汲微微蹙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周围相公们也只能在那句‘杨沂中该斩’之后徒劳闷气。
且说,官家想通过发军饷来握军权,宰相们自然不好说话,然而昨日这不是刚给行在官员们补发了俸禄,行了赏赐吗?那今日一早这官家便匆匆越过一切,直接去亲自操刀发放军饷,是嫌弃宰辅们没有一视同仁,还是想告诉军士们只有他赵官家记得城外的大军?
自己卖好不要紧,但不要踩着别人卖好行不行?
“诸位相公。”蓝珪稍作犹疑,还是出声做出了说明。“官家走前曾在御案上使小林学士留下几个条陈,要诸位早做决断,待他回来,还要听诸位御前议政……在下不敢擅动,还请吕相自取。”
一众宰辅无奈,只能压下邪火去看那些条陈,然而,吕好问当先拿起案上第一个纸条,翻过来一看,便觉得头大如斗起来……原来,这第一个纸条上便是‘土断’二字!
其余宰辅上前,也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也各自无话可说。
要知道,土断一词,乃是南朝宋时刘裕的一个政略,主要是指在当时北人南渡背景下的南朝统治区内进行户口重组。而眼下,京西刚遭战乱,流民诸多,非只如此,放在整个靖康以来的大局来看,以淮河秦岭为界,北人南逃的也极多,且短期内,大宋也确实没有收复失地的能力。
那么此时,将南逃北人进行就地安置、编入户口的‘土断’,就显得极为紧要和迫切了。
只不过,话虽如此,这件事情却实在是太过繁杂,几乎牵扯到方方面面,千头万绪之下,来个鬼的‘早做决断’啊?
但偏偏还不可能放下此事不管。
吕好问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将手中这千斤重般的‘土断’纸条交给身后许景衡,复又拿起了第二个纸条,然后又是一阵头大,原来上面写的是‘范琼’二字。
范琼,范琼,这两个字行在实在是太熟悉了,从赵官家登基开始,行在便一直在讨论此人,从南京(后世商丘)议到亳州,从亳州议论到顺昌府(颍州,后世阜阳),又从顺昌府议论到八公山,最后来到南阳,却是再不能拖延了!
不过,好在跟以往总是争论要不要处置此人不同,这一次,大家倒是早有统一认识,那就是一定要杀了他,取襄阳为后手……否则不说东南、荆襄如何有效沟通,只说万一金人南侵,南阳危急之时,官家连个退路都无,那该如何是好?
而赵官家此时留下此人名字,也肯定不是要宰辅们再商议如何处置此人,结合着之前赵官家在方城山下所言,很显然是要大家商议一点辅助性的对策,协助赵官家南下襄阳,铲平此獠。
唯独军国大事,由不得诸位宰执们严肃以对。
吕好问将这个字条交给了身后的枢密副使汪伯彦,然后继续去翻第三个字条,复又看到了孙默二字,却是早已经麻木,直接将这个字条交给了身后的刘汲。
且说,孙默是之前死在金人刀下的京西南路颍昌府守臣,他的事情跟行在无关,却是京西本地官场的一个重要悬案、疑案、公案。
事情是这样的,金人南侵前,颍昌府通判缺额,当时刘汲便发文书,以一个正在丁忧的唤做裴祖德的人权通判颍昌府事。等到金人南下,作为知府的孙默便赶紧收拢兵马,让裴祖德主持着退到颍昌府最南面的郾城,以做防守,与此同时,他本人却去阳翟接自己家小。对此,裴祖德一面守着郾城,一面弹劾孙默贪生逃遁!
随即,完颜银术可南下,直接在阳翟杀了孙默,却意外的没碰郾城。然后宗泽闻讯,自然是临时保举了裴祖德,让他假直秘阁,知颍昌府。
到此为止,似乎是非区直很明显了,孙默身居高位,却在危急关头顾念家人,裴祖德以通判身份主持大局,明显更高一层……而且裴祖德身上同时有刘汲、宗泽这两个京西说话最管用大佬的保举。
唯独孙默最后到底是选择了殉国而死,而裴祖德却活了下来,大家便也不好再说什么罢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就在完颜银术可退出郾城之后,孙默的家人居然带着孙默之前未发出的文书去寻刘汲告状,而按照这封文书所论,裴祖德根本是听别人说金人不会来了,然后拿这个假消息特意去欺骗孙默,哄着对方去的阳翟……那若以此而论,裴祖德便是个两面三刀,甚至是刻意想借刀杀人除掉上司的无耻小人了!
这件事情,同时牵扯到刘汲和宗泽以及,偏偏一个死了的知府清誉在此,议论很大,裴祖德的官位也一直卡在那里,此番行在议论京西缺额时,更是绕不过这件事……那么解铃需得系铃人,刘汲无可奈何,只能接过这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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