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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回头,不觉重添一岁,孩童拍手,喜得有遇新年。

对中华民族来说,春节是一年最重要的节日,无论哪个朝代。

尽管太祖皇帝严格要求他的臣子,不到年三十下午不许放假。但在富阳这种县城里,过了小年之后,衙门里便处于放羊状态,每天只留个值守的。其余人各忙各年,基本不再来衙门了。

不过以魏知县之奉公守法,排衙还是要的。是以王贤一直在衙门里住到年三十,听完县令大人本年最后一次训话,才得以回家过年。

大街上,小孩拿着爆竹在街上竞相追逐,不时放一个窜到天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店铺已经全都关门,铺板上贴着喜庆吉祥的春联,地上还有红红的爆竹皮。家家都在准备年饭,各种腊肉、蜜饯的香气飘到街上,混着爆竹的硝烟味,酿成一种叫除夕的气息。

以前每逢春节,都是王贤最难过的日子,因为他没有亲人,无处团圆,只能在朋友家过年。感受着人家的团圆气氛,却不可能融入进去,因为他始终是个外人。

但今年不一样了,因为他有爹有娘有哥有姐有妹子,他有家了!那种一年一度出现,啃噬他心灵的孤独自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切和兴奋――那种心灵的牵连让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我回来了!”进了巷子,推开门,看到家里的墙上、门上甚至水缸上,都贴上了显眼的倒‘福’,老爹正在银铃的协助下,往门框上贴春联。老娘在炸鱼,林清儿和侯氏在揉米团,王贵则在打扫堂屋。

感受到家里浓浓的年味,王贤大声叫道:“我爱你们!”

惊得老爹老娘张大嘴,小妹瞪大了眼,林姐姐羞红了脸……

“满嘴胡话!”老娘捡起掉在地上的笤帚,扔到他头上道:“赶紧把堂屋扫了!”

“遵命,亲爱的老娘!”王贤接住笤帚,像个顽童似的挥舞起来:“扫屋扫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小子,不会又犯病了吧?”老爹呆呆的看着他,一脸担心道。

“呸呸!”老娘怒道:“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

待把家里收拾停当,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不过年根下怎么会缺吃食?何况老王家今非昔比了……

胡乱吃点炸鱼熏肉填下肚子,王家村便有人来接。除夕这一天,要拜祖先,还得给祖先守岁,自然要回乡下王家村去了。

王家父子如今在县里都是炙手可热。王家的亲族平日里尚且争相巴结,如今来接他们回家过年,更是你争我抢。最后还是族里最有面子的几个男女,抢到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王贤这才明白,老娘为啥让他提前把过年的新方巾、银湖绸直裰、黑鼠皮夹袄、粉底暖靴穿上……再看老爹老娘时,也是里外一新,貂裘上身,活脱脱一对财主阔太。小银铃则头戴昭君帽,额佩玉花头箍,身穿粉色的裙装,外罩丝绒披风,小脸吹弹得颇,眉目笑意盈盈,十足十美人胚子。

咳咳,原来是为了衣锦还乡啊……

王贵和侯氏自然也换穿新衣,唯有林清儿仍在丧中,不宜穿红带绿,但是白裙外罩银色披风,人虽素淡,却更脱俗,和小银铃并肩站在一起,就好似一朵白菊一朵凌霄,看得王家来人眼都直了。

“咳咳。”老爹咳嗽一声,踹一脚那个穿儒衫、戴方巾的年轻人:“有这么看自己婶子的么?”

“唉,原来是新婶子啊,爷爷早说么,我说咋这么面生呢……”年轻人显然比王贤年长,又腆着脸对王贤笑道:“二叔,您老好福气啊。”

“一边玩去。”身后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一把他拨拉开,然后推金山倒玉柱、给王兴业父子磕头道:“爷爷,叔叔,孩儿接您老回去过年了!”

几个妇女也跟着跪下,那年青人却只是摆了摆样子,嬉皮笑脸道:“孙儿这刚换上的衣裳……”

他是读书人,王兴业不会跟他计较,捻须颔首道:“嗯,时候不早了,出发吧。”

一家子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出了门,跟街坊们招呼一声,便径直往码头去了。

码头上,不复前阵子的繁忙,只停了几艘乌篷船,一家子上了其中一艘,那中年人解下缆绳,和王贵撑着篙,缓缓驶离了县城。

船儿行在河上,女人们在舱里说话,男人们在甲板上聊天。

那个穿着儒衫的年轻人叫王金,生得也算眉清目秀,就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总给人点贼眉鼠眼的感觉。他家里是富户,自小进学,人又聪明,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中秀才的。去岁第一次进场,结果成了落第秀才,不过他还不到二十岁,有的是时间,是以依然跳脱飞扬。

那个撑船的中年人叫王仝,是个王家村五个里长户之一,明年就该他当里长了,此刻愁眉苦脸,几次欲言又止。

老爹都替他憋得慌,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唉,四爷爷,”王仝看看王贤,小声道:“我有事儿想求二叔。”

“啥事儿?”在老王家没有民主二字,老爹直接替王贤问道。

“明年要重编黄册了,”王仝的年纪比王兴业小不了十岁,但没办法,辈分摆在那里,“二叔能不能想办法,让侄儿错过这一年去吧。”

“他是户房的,你这事儿是吏房管啊。”老爹道:“再说里甲正役,就是宰相家人也不能避,他才去衙门几天,能有什么办法?”

王贤听了暗暗感动,老爹果然分得清楚,不给儿子找麻烦。听老爹又道:“再说了,重编黄册啊,多肥的差事,你却想逃开,莫非傻了是么?”

“是肥差不假,可也是得罪人的差事!”王仝郁闷道:“看县老爷这架势,明年是要来真格的了,咱们这一里管着两个村,王家村都是亲戚,于家庄咱又惹不起,上头的差事指定完不成,我只有跳河了。”

“呵呵……”王兴业看看王贤,父子俩会心一笑,便转头跟王金说话,不理会敢班门弄斧的王仝。弄得王仝面红耳赤,不得不插话道:“还请二叔帮帮忙,修黄册时把咱们这一里的要求放宽些。”

“明年黄册是大老爷亲自监修,动不得手脚。”王贤摇头道。不过世上哪有动不了手脚的事儿?之所以说动不了,是因为他和王仝又不熟,凭什么帮他这个大忙?

“想想办法吧,二叔。”王仝央求道:“王家村里不是你的叔叔大爷,就是侄子孙子,这事儿办成了,不仅族亲们夸你好,就是在祖宗面前都有面子!”

一提在祖宗面前有面子,王兴业的态度也变了:“小二你明年看看,能有办法就帮帮,横竖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是。”王贤叹口气道,国家干部都这觉悟,大明朝不出事儿才怪呢。不过腹诽归腹诽,忙该帮还是得帮,这可是宗法大于国法的年代,维护自己宗族的利益,被看做天经地义。要是在这件上外面无私了,非得被叔叔大爷侄子孙子们骂成猪头不可。“明年定下方略来,你去找我一趟吧。”

“好嘞!”王仝兴咧嘴笑起来。

王家村距离县城不算远,不过顿饭功夫,船便靠近村码头上。

站在船上,王贤和王贵兄弟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到村头简陋的栈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全村老少都来迎接四爷爷和二位叔叔了。”王仝把缆绳抛到岸上,栈桥上人接住,将船拉到岸边稳住。

“不至于吧……”王贤目瞪口呆的对王贵道:“就算老爹现在当官了,也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要是中个进士还差不多。”

王贵咧嘴笑笑,很有哲理的说道:“物以稀为贵。”

王贤深以为,据说大明朝开国以来,王家村就没出过一顶乌纱帽。

再看老爹,摘下头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顶乌纱……

‘我的亲爹,你能不这么浅薄么?’王贤无奈的呻吟道。

但老爹显然更明白,父老乡亲们要看的是什么,当他露出乌纱,果然引来了岸上的高声欢呼。

王兴业第一个踏上栈桥,朝三叔公并几位长辈下拜,动作还没做出来,就被七八只老手同时扶住,也不知老人家们怎会如此敏捷?

寒暄之后,族亲们将王家人一个个接下来,就像在搬运轻拿轻放的易碎品,这样对侯氏一个孕妇也就罢了,但对老娘也这样,老娘就受不了了。

“咱能不这样吗?”甩开众嫂子搀扶的手,老娘自个跳下船道:“没听说有谁当上官太太,就不会走路了!”

族亲们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放在以前,早与她笑骂成一团了,这会儿却都陪着笑,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让老娘感到好生寂寞。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从码头到进村子也就是半里路,族亲们竟然安排了轿子,要把他们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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