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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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明暶的心结解开后,明昙也觉得心中某个难以察觉的地方陡然一轻,就像是高悬的巨石终于落地般,整个人都畅快自在了许多。
但却没料到——几日之后,明景进宫请安时带来一封书信,便将明昙原本的好心情给打搅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顺安书斋现任的掌柜亲笔。他在信中诚惶诚恐地告罪,描述了书斋开张后门可罗雀的凄凉情状:这么多天下来,不但分文未进,甚至连个上门问津的人都没有,生意惨淡得离奇,实在令人坐立不安。
因此,他也不敢对明昙隐瞒,只得斗胆请九公主来店中亲自视察一番,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封信写得情深意切,字里行间都能透出掌柜的忐忑与惶然。读完之后,明昙不由得拧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垂头深深叹息一声。
居然一本书也没卖出去啊……
虽说她早就做好了书斋前期生意不好的准备,没有责怪掌柜办事不力的意思,但店里凉成这样,连个上门的人都没有,也着实有些令人始料未及。
这不应该啊。
即使朝中近日针对商铺的动作颇大,不过也仅限于在赋税和宵禁上作文章,应当不会太过于影响自家书斋的经营才对……
明昙左思右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故而喊来锦葵为自己梳洗打理了一番,准备与明景一同出宫,亲自去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唉,没有卿卿,只能拿三哥来凑了。
……
抵达书斋之后,明昙和明景刚刚踏入门槛,巴望在柜台后的周掌柜便是一惊,赶忙绕出来,冲二人恭敬行礼。
“草民参见殿……呃,小人参见九小姐,参见三少爷。”
明昙眨了眨眼。
这个称呼倒是十分新奇……
嗯,不愧是此前为林氏做事的人,还算是足够机灵。
她想了想,也没多作耽搁,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周掌柜无需多礼。我之前看到了你在信中所言……咱们书斋开门迎客之后的这些天,当真是连一个进来转转的人都没有?”
“不曾有过。”周掌柜不禁深深叹息一声。摇摇头,愧疚难当地朝她拜了拜,苦涩道,“兴许是小人出身纸笔铺子,不通书斋如何经营的缘故……这几日,即使是学着旁人家的样子,把书都摆到店铺外头去,也压根毫无作用——实在叫小人有愧于九小姐的信任啊!”
“这……”
周掌柜描述的景象着实异常,就连明景都没忍住皱了皱眉,“坊集街上那么多行人,竟连一个驻足翻看的都没有?未免太过古怪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明昙也随之转过身去,望向对面人来人往的胭脂水粉铺,又看了看旁边络绎不绝的绸庄……她将那厢的热闹与自家这边的冷清对比了一番,沉默半晌,回头一言难尽地盯着周掌柜。
这波啊,这波可真是世界的参差。
在东家的注视下,周掌柜唉声叹气不绝,苦瓜着一张脸,每道皱纹里都写满了焦头烂额。
“小人有罪,经营书斋不善,还请九小姐责罚!”
明昙捏了捏眉心,一边摆手示意周掌柜无需谢罪,一边语气沉沉道:“先别忙着说这些……咱们书斋冷清得如此蹊跷,你可有拦下路人询问一番,听听店里是哪里置办得不尽如人意?”
“自然是拦了的,”她不说还好,一说,周掌柜的脸色就立马更苦了三分,丧眉耷眼道,“可那些往来的行人却奇怪得很,全部对小人不理不睬,连句话都不肯说……小人也是刚刚到店不久,绝对没有做过得罪街坊的行径,实在不明白为何会招致如此冷待啊!”
“不理不睬?”
在周掌柜描述完后,明昙顿时转头朝外望去,刚好看到一个年轻书生往“顺安书斋”的招牌上瞥了眼,紧接着便厌恶地皱起眉头,像是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
明昙眸色暗沉,与明景对视一眼,脸色很是不好。
后者则轻叹口气,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也罢。与其在这里凭空猜测,不妨出门打探一番,便自会知晓是何处出了问题了。”
……
顺安书斋对面的金玉阁。
明昙从摆架上拿起一支雪白的玉镯,摩挲着上头的描金纹路,转头朝明景挑眉,“三哥你瞧,这个好看不?”
“好看好看。”
周围大多都是女儿家用的饰物,明景满脸兴致缺缺,只敷衍地朝明昙手上看了两眼,不怎么给面子地泼冷水道:“不过这样的镯子,父……咳,父亲不是给过你许多么?怎么还要在外头买新的?”
“哎呀,我又不是给自己买——送给我家伴读不行吗?”
明昙撇撇唇角,一边白了他一眼,一边扬声朝柜台旁站着的小老头喊道:“掌柜的!劳驾您过来一趟,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诶!来了来了!”
那厢,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老掌柜立刻精神一振,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明昙身边,朝她伸手作了个揖,笑容可掬道:“姑娘真有眼光,这可是咱们店里一等一的珍品暖玉镯,上头的镶金也是特意请巧手匠人点描的,最受京中贵女小姐们的喜爱——还请您在旁稍待片刻,小老儿这就为您包好!”
“嗯,先不忙。”明昙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分外温和,脸不红心不跳道,“掌柜的,我和我兄长今日刚到京城,对附近不甚熟悉,有一事想向您请教,不知……?”
玉镯足足值五两银子,算是金玉阁中罕见的大生意,是以老掌柜的态度分外和煦,忙道:“姑娘但说无妨,小老儿定当知无不言!”
“掌柜的客气。敢问这坊集街附近,可有什么能够买书的书斋铺子?”明昙一边说,一边转向明景,冲对方暗示性地扬了扬下巴,“我打算为我兄长添几本会试需用的书籍,待会儿一并带回去,倒省的明日再特地多跑一趟了。”
“噢,原来如此……姑娘和公子是刚搬来京城啊。”
老掌柜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攥紧细绳,将妥帖封好的锦面布包递给明昙,十分客气地笑眯了眼:“小老儿在坊集街上开了七八年的店,对这一片儿都分外熟悉,您这就算是问对人了!”
说到这儿,他也很有眼色地向明景作了个揖,嘴上十分讨巧,“这位公子一看便是腹有诗书之人,定会在本场乡试桂榜提名,高中举人老爷!——若您二位有意筹备会试的话,那最好去街头的金丰书铺里瞧瞧。那儿可是京中大小生员们最爱的地界,各类经史应有尽有……虽然贵是贵了些,不过肯定物有所值,绝对能让二位满载而归!”
他的语气十分热情,但明景却显然对自己科举考生的新身份适应不良,静默片刻后,只尴尬地向对方点点头,草草答了一句“借您吉言”。
明昙咧开唇角,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上牙,无声嘲笑着三哥的演技,换来后者挑眉一瞪。
好在老掌柜也并不介意明景稍嫌冷淡的态度。他说完后停了一会儿,兴许是看在手上这笔大生意的面子上,又多嘴提点道:“不过,二位贵客,也且听小老儿一句劝——宁肯多走几步到街头,也莫要去对面的那家顺安书斋!当心沾了里面的晦气哟!”
“……晦气?”
不想对方竟会主动提及自家书斋,明昙心下一喜,赶忙追问道:“这……满是圣贤书的地方,能有什么晦气可言?掌柜的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见明昙似乎不信,老掌柜顿时连连摆起手来,压低声音道:“姑娘,小老儿所言可是千真万确!您刚来京城,尚不了解,那顺安书斋的现任老板呀……看着斯文,但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人!您可万万不能上他那里去买书啊!”
“大恶人?何出此言?”
“唉,您是贵客,小老儿不敢欺瞒。”老掌柜忧虑道,“其实,这顺安书斋之前的生意一直冷清,还恰好撞上前掌柜的父亲重病。他为了筹钱给老父医治,便狠下心来,将经营了多年的书斋挂牌出盘……却不料,店面还未盘出去,反倒先引来了唯利是图的小人,正是那现任的周掌柜和他背后的东家!”
“据说他东家本来在京郊开店,是那里远近闻名的奸商,赚够了黑心钱后,就想把生意打进城内!此番他到坊集街物色店面时,恰好碰上前掌柜急需用钱……”
“于是,他东家便看上了顺安书斋,派那周掌柜前去好一番趁火打劫,使劲压价,只给了屈指可数的一点银子,就打发前掌柜日夜兼程地离开了京城——据说那点钱,连店里的雕版都买不起,又如何能盘下整间书斋?”
老掌柜说着说着,愈发义愤填膺起来,不住地捶胸顿足,大叹道:“唉!我与前掌柜也是多年的老街坊,真是见不得这种没皮没脸、鸠占鹊巢之事!所以,为了让那周掌柜和现任东家自食恶果,大伙儿便齐心协力,一同规劝过往的行人莫要踏足顺安书斋,而是前去金丰书铺……反正,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他们赚到半分黑心钱!”
莫名其妙变成了京郊黑心奸商的顺安书斋现任东家明昙:“……”
她不动声色地暗暗冷笑一声。
这故事真是编得有鼻子有眼,前因后果还挺丰富哈。
——实际上,前任掌柜是因为过于忧心老父,想要尽快返乡,所以才在得了她那九百两白银后,便连夜租好车马,赶在当天离开了书斋。
但现在却不知为何,这件事传着传着,竟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倒当真是处处透着古怪,莫名其妙得紧。
明昙稍稍蹙起眉头,将镯子所值的五两银子递给老掌柜,想了想,又多加了几粒碎银,深入询问道:“那……不知您可还记得,这‘顺安书斋新任东家是京郊奸商,不但压价购入书斋、还赶走了前掌柜’的传言,最早是从何处听来的啊?”
“记得记得,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小老儿还没忘!”老掌柜接过银子掂了掂,笑得见牙不见眼,爽快答道,“正是那金丰书铺的老板孙文亮,孙大掌柜,特意跑来告知各位街坊的嘛。”
“……唔,金丰书铺啊。”
明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朝老掌柜粲然一笑道:“我等知晓了,多谢掌柜提醒。”
“哈哈哈,小事一桩!”老掌柜躬着脊背,亲自将她二人送到门口,扬声道,“贵客慢走!”
然而他却不知,在跨出金玉阁门槛的那一瞬间,那位方才还满脸感激的富家小姐,脸上的神情迅速由热转冷,眼中更是凝出了一块坚冰。
她抬起眼,遥遥望向街头的方向,轻轻嗤笑一声:“我当是因为什么呢。”
明景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冷然,不禁转过头去,却只见明昙正袖起手来,漆黑的双眸中锋芒暗藏,犹如飒沓流矢般锐利,单看着就使人胆战心惊。
“原来,”她掀了掀眼皮,语气凌厉无比,“是我们初来乍到,不慎动了旁人的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