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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为师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方才八岁,在秦氏诸女儿中,你六艺上虽不及不语,但却最有谢庭咏雪之态。”

乐修篁坐在夏洛荻对面,藏珠殿如今里外都是新来的禁军,或者说是原帝江关随调入京的将士,他们倒不认得什么红线娘娘,只知道迎接的是位天下闻名的贤相。

很快,他便要官复原位了。

但毕竟时辰未至,乐修篁还有些时间找昔日最得意的弟子闲谈两句。

这一次,夏洛荻再也没有那时对峙的狼狈,她甚至手里还拿着她在乐氏门庭里做弟子时日日不离手的《乐氏治世杂论》,一章章翻阅间,还一心二用,像个观棋者一般口吻冷淡地分析情势,见微知著地推测出了宫里正在发生怎样的宫变。

这倒让乐修篁想起了她还叫“秦不言”的时候。

“秦姝”的名头是很响,却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养在深闺里,过着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日子。

以“秦姝”之名扬于四海时,秦不言这位国公嫡孙女,时常举办四季文会,遍邀下帖的王孙公子与会,名为相亲,但那些王孙兴冲冲去了秦府,最后却都是空着荷包出来的。

秦不言有个规矩,想见她和秦不语就需对诗,对不好的,按文采高低罚钱,以去浊气。而罚的钱,都去赈济灾民、捐赠学塾去了。

哪家的贵女做这般荒唐的事,她家里人管不得她,外人也不介意被这么一个俏佳人骗,一时引以为风雅之事。

可好景不长,秦家叛国案发,秦氏一族覆灭,而后的七年,她再未展露过任何少女时的才情。

“……秦公死后,为师本想去保住你们,但无奈赵王的人下手更早。那时还当你们都死了,没想到天不绝汝,你竟能从流民里活下来,还找到我这里。”

乐修篁还是一副落拓打扮,灰色的、起皱的儒生文士袍,旁边贺公为他新制的朱紫官袍他碰都没碰。回忆到某一幕,脸上带着少许困惑。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怎么就……有那个志气,敢叫我收你入门,教你救世之道?”

夏洛荻平静地看着这个灭门的仇人,道:“我万幸没死,被江水冲上荻花滩头时,本想借路过商队逃难,却因满身泥泞,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说丑。”

——哪儿来的丑东西,燕人都要南下了,别挡爷的道!

“……我浑浑噩噩去了东海郡,路上还挨了个不知道哪里的王爷一鞭子,说他是要去见秦姝的,叫我别污了他的眼。”

“等到了东海郡,又听说北燕的军队即将来此屠城,万念俱灰时,我便索性睡在城门,等骑兵来了,第一个踩死我,算是一了百了。”

“那天天亮后,城外终于传来了马蹄声,城门开时,我见到的却是一支军容整肃的魏军。他们人不多,而即来的北燕军队有五倍之于他们……他们却要留下来守城,和东海郡共存亡。”

说到这里,夏洛荻已然心如铸铁,平静地说道:

“若以你的学说而言,人心本性为恶,他们有的是时间逃命积蓄力量以策求存,那他们为何要留下来?甚至之后也无人提起过这份功勋,甚至那守城的藩王都不愿留下姓名。”

乐修篁已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东海郡守城战,是越王第一次彰显领军之能,在各路藩王、诸侯里是唯一取胜的存在,但却因此被朝廷所忌惮。

“历朝历代皆有此种固守忠义之辈,大势之下,于大局无用。”他说道。

“但他得到了我。”夏洛荻轻声道,“他的兄弟们弃百姓救美人,两者皆失。而他,弃美人救百姓,却两者皆得,若按你唯利害之论、人心不存,此为何解?”

乐修篁皱了一下眉心,终究还是摇头道:“特例而已,不足以为证。”

夏洛荻道:“你经历先帝封逑一朝,看尽苦厄,自以为世道沦堕落,唯有覆灭王朝才能彻底改变这个活地狱。所以你选择抛弃人心,以为自己能为这世道开辟出一条出路……在我看来,此种腔调,实为可笑,你和自比为神的红线娘娘并无二致。”

“她为私,我为公,是本质不同。”乐修篁虽然这么说着,但或许是因为在夏洛荻脸上看不到一丝失败者该有的晦暗,反倒让他有了一丝躁郁。

传道一生,他不能质疑自己的道。

“不同吗?你们都否定人心,都通过不择手段地杀人、夺势,以期让天下变成你们眼中的模样。”

对于朱瑶兮,夏洛荻从见到她第一眼就放弃规劝、说教,因为她这种人是知错而不在乎,越是斥责她的恶,她越觉得自己能为非凡。

而乐修篁是求道入魔,混沌的世道里,他早已分不清是非。

“我已得救世大道。”乐修篁缓缓道,“我自圣贤文章中所得,为的是千秋万代存续之道,天意终究会站在我这边。”

“是吗?你自认得道,纸上畅论天下事,字字句句‘为天下好’便觉自己有生杀他人之权。可世间岂止读书人有道?那世间未有文字、甚至无孔孟之时,先人何以扶持至今?”

乐修篁一怔,夏洛荻将他的著作翻开来,道:

“百姓勤耕织,官吏罚善恶,这不是道?”

“将士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也不是道?”

“哪有那么多道,天下人为求身家存,为求四海和,故而日日耕作,故而保家守国,这本就是摆在你面前、你却视而不见的道!”

夏洛荻每说一句,就将乐修篁的著作撕下一把,到最后,往上一抛。

白纸飘舞着落下,昔日被她所奉为圭臬的教条文字,此时此刻一文不值。

穷极一生的治学心血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在眼前漆黑一片的棋盘上,乐修篁那恍如封冻了几十年的沉静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很清楚夏洛荻曾彻底接受过他的学说,她和朱瑶兮那种“天下一切当为我死”的绝对私心相反,她可以做到“公心”的极致,只消把人性抛却,就是最完美的圣人。

“你曾认同的……”乐修篁缓缓道,“我们要彻底改变这王朝独尊的世道,推崇圣贤以治世,为的是让往后千秋万代的百姓能不再受一家一姓的昏聩之主所祸……”

“是,我认同,我认同的是以我残躯换千秋清平,而非残害百万黎民而换取的一场空梦,而你就是那个发梦的疯子。”

“不明是非,不晓善恶,凭着读了两本书自以为晓得世间万理就敢轻贱人命,什么读书破万卷,读的废书!做的废人!”

废人。

乐修篁耳中一阵嗡鸣,片刻后,几声稀稀落落的拍掌声在身后响起。

新来的禁军左右让开,朱瑶兮一袭如新嫁娘般的火红宫装,不知何时踏入了藏珠殿里。

“老师,我早说过,师妹是无法劝服的,独你偏心她。”朱瑶兮理着手腕上的金饰品,随意道,“与其争论这些虚无大道,倒不如回头看看,我手上可是劫材已满,唯欠老师一阵东风相助。”

言罢,门外隐约站着薄有德的身影,正恭顺地等着乐修篁跟他走。

乐修篁似乎有些失神,并没有回应朱瑶兮的话,起身缓步离去了。

藏珠殿里只剩下朱瑶兮和夏洛荻。

“看来你是真生气,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乐氏门庭所教,谋士第一,先怒者先败?”朱瑶兮走到棋盘边,随手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正中央。

夏洛荻瞥了一眼门外,道:“内阁里有你的人,才让你控制了宫闱?”

“是我控制的吗?”朱瑶兮挑起唇角,道,“明明是贺阁老和先帝要复辟,我只是个被他们胁迫的弱女子罢了。”

“帝江关回京不过五日路程,你便不怕封琰回来一并把你们清算了?”

“我当然怕,但他回不来了。”朱瑶兮玩着棋子,道,“现在看出来我是什么布局了吗?”

夏洛荻默然,良久,她缓缓道:“调虎离山之计。”

这场布局从霞州就开始了,朱瑶兮高调出场,故布迷障,中间几场布计,包括那种种讨嫌的行为,为的就是当一个靶子把封琰和夏洛荻的目光全数聚在她身上。

有灯下黑一说,当一个人太过备受瞩目,她身边就很容易被忽视。

“北燕放出先帝的消息,让我们误以为危机在帝江那边,实则封逑早已被送到了魏宫中藏起来。”夏洛荻道,“接你回京时,一路上你的一切都几乎被我翻遍了,你在京中接洽的人我也着人盯着,你是如何把先帝那么大的一个人送进宫却无人察觉的?”

朱瑶兮看着她笑,道:“猜不出来,你就可以死了。”

夏洛荻似要抓起一枚棋子,手刚碰到棋篓时,蓦然一颤,棋篓掉在地上,白棋散了一地。

“奉仙夫人。”

封逑不是跟着朱瑶兮来的,他早在朱瑶兮抵京之前,就随同北燕和亲的使团进京了。而在那期间,西陵公主的乳母奉仙夫人与德妃斗气摔断了腿,闭门调养……闭门调养的根本就不是奉仙夫人,而是封逑。

……

正月十五,帝江关以南的州府郡县大多沉浸在一派元宵佳节的氛围当中。

上百艘战船如大雁一般自帝江关船坞口顺着缓慢的冰流驶向大江以北,从正午行驶到黄昏入夜,当星子挂上天际,大魏的战船终于瞥见了帝江北岸,燕国的水寨。

江上薄雾,难以看见远近,唯有城墙、哨楼的灯火在飘雪里闪着光。

“青玉虬龙,是先帝的龙纛,北燕准备的倒是周全。”

中州大营的将领们在甲板上看准了那北燕沿岸的灯火,猜度出那布局阵势和西陵公主提供的北燕布防图并无二致,便一面命战船拉开阵型,一面回报船舱里闭目养神的皇帝。

将领们跟皇帝征战久了,向来心直口快:“从帝江关出发时就见陛下精神不振,可是因偶感风寒?”

皇帝掀开眼皮,缓缓道:“朕见先帝近在眼前,如骨鲠在喉,你们莫非不知?”

事到如今了,皇帝杀心已定,只有他手下的武将们最是开心——封逑在朝时,他们可没少受这昏君的委屈。

“陛下最近说话文绉绉了许多,好教末将等人不习惯。不过陛下既然放话在此,末将们哪能让陛下忧心,只待战船近岸,万箭齐发,管他岸上有什么鸿门宴,都教它灰飞烟灭!”

而在北燕这边,仅仅在离岸不到百里,桐州、遂州两座城池前,莽莽雪原上,北燕的大军如群聚的乌鸦一般将白茫茫的雪原铺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漆黑。

“前锋,鞑靼十二部三万大军。”

“右军,啸云军十万。”

“左军,三江会五万水军。”

“中军,朔京本部大营,合大军二十五万,只待魏主率军登岸支援,便以此二城为坟场!碾而压之!”

一支支卷旗而立的旗杆下,朱明几乎带着北燕全数的军事力量集中在此。

他知道一个封逑只会招来如今魏国的杀心,而魏国最大的可能就是将计就计,借着迎接先帝的名头,索性率领大军登岸奇袭和他们撕破脸。

朱明等这一天很久了,脖颈上的伤口日日作痛,提醒着封琰曾在他喉咙口留下的半寸之伤。

封氏那对父子,一个毁他一生,一个令他含恨。

他眼底血雾弥漫,道:“还不算周全,那封氏小儿用兵不若,一旦估算出我兵力五倍于他,必定以撤退为上,倘若他撤回帝江……”

“那就是俺们三江会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三江会霞州水军把那魏国什么鸟大营打得屁滚尿流,天下谁人不知,若走脱了魏国昏君,俺们只管提头来见!”

说话的自然是三江会的梁斩,他此刻穿着不太合身的燕国甲胄,见周围燕军哄堂大笑,挺了挺肚子,顺杆子往上爬,道:“不过陛下,俺们看那魏国昏君不顺眼已久,倘若此番斩其首级,能得什么赏?”

朱明神色微缓,道:“尔等想要什么赏?”

大汉道:“俺们如今投了明主,也不缺犒赏吃穿。今日恰好带着叫俺们老太君来了,杀的也是她秦家的仇人,就让她坐坐你的位置可好?”

是秦姝!

原本森立的燕国大将们纷纷看向三江会所在的左军,只见一众三江会的水匪左右分开出一条路,有个一身白衣、乌发雪肤的女子从那侧缓缓走来。

一轮明月从雪云中缓缓浮出,清冷的月光落在那张清绝的玉容上,让人一见之下便忘了呼吸。

这就是秦姝了。

比起惊艳,朱明看向秦不语时,却是诸多复杂的心境。

他年少时为封逑看中,朔州侯府声名尽毁,唯有血洗魏国、夺天底下绝顶的佳人,方可洗刷他的耻辱……如今他终于得到了。

“朕先前多次以后位请你,你不愿来,今日为何便愿意露面?”朱明问道。

秦不语平静的眼眸中映出朱明的影子,她轻声回道:“我来看,我的仇人,要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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