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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大看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个忽然间冒出来的惠儿是何方神圣?

怎么姐夫和姐姐好像都很在意她似的?

难道是姐夫的私生女?

不应该啊,真要是私生女,姐姐还能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早就闹开了。

他忍不住想问,迎头挨了废世子一记眼刀,立即便老实了,闭上嘴站到一边去,想着得了空再悄悄问。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晚风从窗外吹进来,谭氏受了凉,不禁咳嗽几声。

废世子心疼她,又不欲叫惠儿和宝珠过多接触,想着进京在即,这之前将此二人隔开就是了,便道:“莲房,你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还是得好生将养为上,宝珠,你留在这儿照顾你阿娘一段时间。”

马宝珠自无不应。

废世子又转向李惠儿,真心实意道:“今日累了一天,你也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吧。”

李惠儿小声说了句:“好。”

废世子亲自送她出去,到了门边,又放柔声音,歉然道:“惠儿,对不起,阿爹知道,这件事太委屈你了。”

李惠儿低着头,没说话。

废世子暗叹一声,道:“你放心吧,在阿爹这儿,她永远都是越不过你去的,咱们家的女儿只有你一个,等到了京师,大房能得到诰封的马家小姐也只有你一个。”

闹了一整日,也只有这算是个好消息。

李惠儿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抚慰,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爹。”

仆婢领着李惠儿往马宝珠的房间去,进门之后,便觉异香扑鼻,暖意融融,内里陈设极为华美,罗帐轻绡,青瓷玉盏,当真是神仙也住得了。

李惠儿刚刚得到抚慰的那颗心脏,霎时间重新裂开了。

她在门口站定半晌,方才举步往里走,整套的檀木桌椅、案上的琉璃花瓶,隔间处悬挂着的罗绡帐,内里设置有一个小书房,香炉、书架、文房四宝齐全,另一边是卧房,梳妆台极尽静美,妆奁里摆满了她叫不出名字来的珠玉宝石……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吗?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

……

谭老大听姐夫将当年之事讲了,也觉匪夷所思,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实在不能说是假的。

要说偏向,那他肯定是偏向于马宝珠的,毕竟这个外甥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个什么惠儿,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呢。

只是谭老大也知道自己是指望什么过活,姐姐在的时候啃姐夫,姐姐不在了啃外甥,至于外甥女什么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才懒得掺和这些事。

废世子心下沉『吟』,倒没注意这个小舅子神情,只拉着谭氏手掌,说:“宝珠可以留下,但家里边两个女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都要以惠儿为先,吃穿用度都得尽着她,宝珠必须排在她后边。”

谭氏下意识想要拒绝,下一瞬便见丈夫目光投了过来,加重语气道:“这是为了她好!老爷子那一关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过去?我倒是肯松口,可他老人家肯吗?”

谭氏立马就老实了。

说到底,她其实也不傻,知道什么事情该什么时候做,要死要活跳井『自杀』这种事她只敢在丈夫面前做,但凡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一个在家的,打死她都不肯这样自断后路。

那俩人可能真的会看着她去死,然后反手让人去门前放几串鞭炮。

谭氏悻悻的应了。

大夫来给她诊脉,手指头刚搭上去,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到底还记着从前那位险些遭遇不幸的同行教训,硬是挺住了没有泄『露』出半点不对劲儿,开了方子之后,才寻个时机,苦着脸去同废世子禀报实情。

“郡王妃这病忌讳伤心动怒,也忌讳受凉吹风,今日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将不能犯的忌讳都犯了一遍……”

废世子听大夫们打了无数遍预防针,对此早有预料,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沉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她还有多少时间?”

大夫迟疑着说:“若是保养好了,兴许还会有一年寿数。”

一年。

他们的夫妻情缘,竟只有一年了吗?!

废世子一拳打在窗棂上,黯然神伤。

……

这一晚李惠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刚亮便起身梳洗,收拾完之后叫人领着自己去给爹娘请安。

毕竟是外边呆了十多年才回来的姑娘,她怕别人背地里取笑,说乡下女孩儿没规矩,不懂礼数。

正房外边炉子里边熬着『药』,用不着进屋就能闻到那股子『药』香味儿,马宝珠正跟谭氏身边的两个陪房守在『药』炉前,有说有笑的,见她来了,一群人脸上的笑模样都没了。

马宝珠怔楞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来,笑着叫了声:“惠儿妹妹。”

李惠儿心头一刺,勉强笑了下,问:“这是给娘煎的『药』吗?我端过去给她?”

“不用了,”马宝珠说:“这『药』还不到火候,惠儿妹妹也不知道娘吃『药』的习惯,这些个粗活叫我来做就是了。”

谭氏的两个陪房迟疑着看着她,想说句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道:“郡王妃醒着,姑娘去陪她说说话吧。”

李惠儿应了一声,叫秋月秋兰陪着进门,这时候谭氏正叫仆婢们扶着坐起身,一眼瞧见她后愣了下,又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这女儿,很快又冲她招手,神情温柔道:“惠儿,到娘身边来坐。”

李惠儿顺从的坐过去,娘俩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会儿,很快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谭氏喝了口茶,干巴巴道:“你爹说得给你找个女先生,人选么,一时之间却不好找,不如先叫我教你,等到了京城,再慢慢找个好的老师?”

李惠儿自无不应:“好。”

她这样乖顺,谭氏瞧着便格外顺眼几分,点点头,笑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喜欢哪位大家的诗词?”

李惠儿:“……”

谭氏说那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了才发觉不对,看女儿局促的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她也跟着尴尬窘然起来。

好在废世子与马华良便在这时候一道过来了,也将她从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马宝珠端着『药』从外边进来,边走边小心的吹着汤『药』碗,等到了床边,她为难的看向李惠儿,说:“惠儿妹妹,你能让一下吗?娘要喝『药』了。”

李惠儿半是尴尬、半是难堪的站了起来。

马宝珠的脸也红了,小声解释说:“惠儿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娘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喝『药』,也都是我喂她的,你别多想……”

李惠儿笑的实在勉强。

马宝珠做错了吗?

好像没有。

但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那些微小的细节,都叫李惠儿很不舒服。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自己,你是个外来的陌生人;

那一家四口每一个会意的微笑,每一次不需要言语的默契配合,都在提醒她此前十一年的缺失,以及难以融入这个家庭的事实。

可明明她才是马家的女儿啊!

这天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废世子为谭氏盛了碗汤,又帮李惠儿盛了一碗,笑『吟』『吟』道:“京师已稳,老爷子下令叫咱们进京,收拾一下东西,就这几天了。”

谭氏几人又惊又喜,李惠儿也是如此,虽说淮州富足,但终究与京师不同,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更进一步?

马华良一贯阴沉的脸上略微显『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不知道当年卖红烧肘子的老板是不是还在那儿。”

“是啊,”马宝珠也笑了:“那时候阿爹带我们去京师玩儿,还想让那老板到咱们家来当厨子呢,哪知道人家舍不得祖业,死活不肯!”

废世子回忆起往昔,眸光也随之和煦起来,向妻子道:“那家的红烧肘子的确好吃,入口即化,不甚油腻,饶是你这样不喜荤腥的人竟也吃了好几口……”

谭氏眉宇间盈满了温柔:“你还记得呀。”

饭桌上气氛和谐而热闹,下一瞬忽然僵住了。

李惠儿木然坐在一边,端着碗静静吃饭,一筷子菜都没夹,只是默默的吃碗里的白米饭。

废世子有些愧疚:“惠儿……”

“我吃饱了,”李惠儿放下筷子,说:“爹,娘,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回去了。”说完,她行个礼,转身出门。

饭桌前的尴尬气氛还未散尽。

马宝珠放下筷子,白着脸,小声说:“我也吃饱了。”

“总共才吃了几口,这就饱了?继续吃!”

马华良脸『色』阴沉,将她按在椅子上,朝窗外冷笑道:“甩脸子给谁看呢?就为了她一个人,从前那些事就不能再提了?这也太霸道了点,唐氏欠她的,李家人欠她的,我可不欠她的!也不是什么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倒是一身娇贵脾气!”

废世子一掌击在案上:“华良!”

马华良冷哼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我也饱了。”说完他抹抹嘴,看也不看父亲神『色』,快步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马宝珠怯怯的坐在一边儿,小心的抹着眼泪:“都怨我,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娘,爹,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谭氏瞪她:“说什么胡话呢?”

又忍不住同丈夫抱怨:“惠儿也太小家子气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天天这个样子,谁受得了呀。”

废世子头疼欲裂:“闭嘴吧,都少说几句。”

……

真假千金的事情关系到马家血脉,废世子与白氏、王氏自然不敢隐瞒,各自修书传往京师,将此事告知老爷子和家中男人。

朱元璋耳目灵通,消息知道的比他们还全,甚至于李惠儿的下落还是他吩咐人指点着白氏的属下找到的。

这天淮州的信件到了京师,马家爷仨各自回房翻看。

常山王隔着信封『摸』了『摸』厚度,就不禁开始咂嘴,拆开一看,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变换不停。

马宝珠果然不是马家的种,我跟我媳『妇』没猜错……哇,唐氏那婆娘真是人面兽心,替换了别人家女儿不算,还叫我侄女去换亲?!

嗯?大嫂是不是疯了,亲生女儿不要,非得收留那个野种?

卧槽,大哥居然动手给了大嫂两巴掌,说好的爱情呢……等等,大嫂为救马宝珠居然跳了井?她这到底是咋想的?!

什么,大哥同意把马宝珠留下,还当是自己女儿养?!

跳井的不是大嫂吗,水怎么进了大哥脑子?!

噫,还是我媳『妇』好,万事都办的妥妥帖帖,老爷子跟老太太眼光真好,娶媳『妇』就得娶这样的!

另一边,武安王也把自己媳『妇』的来信打开了。

卧槽,宝珠居然不是马家血脉,而是产婆与人私通的『奸』生女?!

好大一个瓜!

哈,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大嫂合起伙来欺负我媳『妇』?!

马老大你欺人太甚!

等等,大哥大嫂商量之后居然决定把那个野种留在家里当马家小姐养?!

……是大哥大嫂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他们俩看的信都不算少,但跟朱元璋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

试想一下吧,淮州吴王府里边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得着人盯着?

王澄和蔡先生总揽淮州军政大事,他们那儿是不是也得着人盯着?

水运、粮仓等军事重地是不是也得分外谨慎?

还得防着有人狗急跳墙,跑到老朱老窝里边儿去搞破坏!

真千金回去了的事情朱元璋知道,但这几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却还未曾了解,大军初入京师,须得处置的事情不少,他白日里忙活了一天,晚上叫人打了盆热水,把脚放进去,又吩咐叫负责监视淮州的锦衣卫指挥使来回话。

锦衣卫指挥使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书过来了。

朱元璋大吃一惊:“总共也没多久,竟有这么多情报传来?!”

锦衣卫指挥使讪笑,往边上一躲,身后是两个搬箱子的下属:“属下拿的是目录,淮州送来的情报都在这里边。”

朱元璋:“……”

朱元璋大怒道:“情报贵在精简,不必长篇累牍,再有如这般繁琐赘言者,杀无赦!”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额头冒汗,不敢辩解,简单讲了几句淮州现状,见主公脸上怒气稍歇,这才道:“主公说府中事无大小,皆要尽数探查,告知于您知晓,底下人不敢怠慢……”

朱元璋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吩咐人将箱子抬到近前,根据日期和事件的发生顺序,从头到尾开始翻阅。

四月十五日上午,郡王长子及幼女归府,大公子神『色』阴鸷,不喜多言,宝珠姑娘与郡王妃相拥大哭,母女独处时有不敬之语,譬如“匹夫老矣,寿数无几,且待来日”,又言说主公年老昏庸,一味偏爱常山郡王,诸多怨语,力劝郡王妃收回管家权,郡王妃应允。

朱元璋视线扫完这几行字,就开始骂骂咧咧,再往下看,就见写得是:

四月十六日上午,郡王妃与宝珠姑娘一道去向常山郡王妃讨取管家权,正逢武安郡王妃亦在,常山郡王妃一口应下,郡王妃与宝珠姑娘喜,相携而归,白、王二郡王妃笑其母女二人蠢钝如猪。

“笑的对,这俩人不是娘俩胜似娘俩,脑子没一个清醒的!”

朱元璋冷笑一声,继续翻阅下去,见常山郡王妃并不曾隐瞒王氏真假千金一事,不禁暗暗颔首,再见她接到人之后先同王氏通风、再去同大房夫妻俩商讨此事,神情中便流『露』出几分赞许来。

“老二媳『妇』比老大家的好多了,”他说:“要是换成个搅家精,知道这事儿之后根本不会告诉老大,直接一封信把事情闹到我面前来,再借由老大媳『妇』对马宝珠的看重大做文章,真假千金碰撞在一起,老婆哭哭啼啼死活要保假的那个,老大即便不死,也得元气大伤。”

李世民颔首道:“娶妻娶贤,的确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又往下看了几眼,便见上边说白氏、王氏待李惠儿甚为亲厚,不由颔首,只是再看下去,事情就开始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譬如说谭氏有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这事是两个弟媳『妇』联合起来偏她,譬如说谭氏说宝珠无辜,无论如何也不许丈夫伤害她,再譬如说谭氏见了唐氏之后,竟被她给打动了,觉得唐氏亦有可怜之处……

朱元璋看得满头问号,这一页却在这儿停住了,他不耐烦的喝了口茶,翻开下一页继续瞧,不时点评出声:“老大倒还有那么一点样子……嗯,那丫头长得像她『奶』『奶』,是个小圆脸?圆脸好,圆脸的人有福气!怎么处置唐氏和李家人,要杀了他们,说得好,这伙子王八蛋不杀是留着过年吗,什么,谭氏这个作精把亲闺女骂了,说她冷血无情?我的天看把这婆娘慈悲的,以后也别去庙里拜佛了,干脆就拜她好了!”

朱元璋眉头紧皱,茶水也顾不上喝了,开始往后边翻:“天,两口子吵起来了,妈呀,老大把他媳『妇』打了?干得漂亮!我大儿终于活的像个男人了!作精被打蒙了,哈哈哈——作精跳井了?真好,死了吗?赶紧搬块石头把井口给我封上,没那么大的石头就找点小的往井里砸!啊,救上来了啊,可惜了,等等,我大儿答应她把野种留下了?!!!”

这是个什么『操』作?!

朱元璋一脚把脚盆踹翻!!

气死了!!!

果然还是得扒皮!!!

朱元璋憋了一肚子火儿,再往下翻,后边的就没了,他光着脚在屋里转了几圈,忍着火气问锦衣卫指挥使:“后边的呢?!”

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的擦着冷汗:“淮州距离京师有三日路程,这边接收到的最新情报就是三日前,不能再快了。”

朱元璋气的叉腰,咆哮道:“马上去催!”

锦衣卫指挥使忙恭敬应下,正待退下,又听他添了一句:“叫淮州那边尽快动身往京师来,别拖了,越快越好!”

“是!”锦衣卫指挥使应了一声,又道:“主公既深厌那『奸』生女混淆马家血脉,何不叫属下为您分忧,将她铲除?”

朱元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失望道:“暗地里动用私刑,害人『性』命,你心里边都在想些什么?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锦衣卫指挥使忙请罪道:“属下妄自揣度主公心思,望请主公恕罪!”

“嗯,”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又冷笑道:“暗地里动用私刑不好,要杀就光明正大的杀,不磨磨刀宰几个人,都以为老子成佛了呢。”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冷汗涔涔,暗地里替废世子和谭氏捏一把汗,见主公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因为朱元璋的催促,第二天中午——不需要等到晚上,他就见到了三天前发生在吴王府里的事情后续。

朱元璋迫不及待的将信件拆开,然后发现:

原来大儿不是走迂回路线,而是真把马宝珠给留下了?!

她还腆着『逼』脸管我孙女儿叫惠儿妹妹?!

这么点装可怜的小伎俩,大儿你看不出来?!

还有谭氏,你把『奸』生女留在身边当闺女养,你亲闺女同意了,转头你就觉得她听你们提起之前的事不高兴心眼太小?!

爹的好大儿……当年你妈生你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养大了?!

玛德,你皮没了!!!

朱元璋原以为这事儿能有个逆境反转,叫自己消消火儿,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垮到底,火上浇油,烧的他头顶都要冒火星子了。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高祖看不下去了,劝他说:“快睡吧,不然过几天见到人了,打儿子你都没力气。”

朱元璋:“……”

朱元璋翻个身,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终于睡着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猛地翻身坐起:“傻x儿子傻x媳!难怪他们俩王八看绿豆能对上眼!!!”

众皇帝们:“……”

你快睡吧,真不早了!

……

谭氏跳了一回井,本来就不好的身子算是彻底废了,走几步就喘,管家就别指望了。

马宝珠倒是想管,但以她的身份,这会儿低调都来不及,怎么敢再去伸手触碰马家的中馈权柄?

怕不是活够了想找死。

柳氏没这个资格触碰中馈,李惠儿没有经验,无力办这件事,最后废世子厚着脸皮去找了白氏,请她继续『操』劳一二。

白氏冷笑道:“大哥,下回你们两口子想办个什么事,麻烦提前商量好,前脚找我要了管家权,后脚又还回来,当我是山上猴子耍着玩儿呢!”

废世子只得赔笑。

吴王已经入驻京师,称帝近在眼前,吴王府众人都想早日赶往京师,早早收拾好了行囊,由淮州军队护送着往京城去。

白氏既执掌中馈,此次也负责安排一干行路诸事,相关马车、用具自然也是其一,如此一来,好些事情上马宝珠便尴尬起来。

出行第一日,晚间众人在驿馆之中落脚,白氏吩咐人巡查一遍有无漏洞,又安排婆子在二楼守夜、士兵在楼下执勤,驿馆内的婆子毕恭毕敬的过去,说:“郡王妃,为两位小姐准备的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白氏并未多想,顺手将手中暖炉搁下,道:“不是说过了吗,底下几个女孩儿年纪太小,路上怕遭风,不叫她们洗了,倒是惠儿大一点,身体强健,料想无碍。”

那婆子赔笑道:“是,您吩咐说,老身记着呢,只是大爷家里边不是有两位小姐吗?年纪都差不多的呀。”

白氏脸『色』微微一沉:“你听谁说大房那儿有两位小姐的?”

婆子见她变『色』,不禁惧怕起来,小声说:“都,都是这么说的啊。”

“没有的事!”白氏断然道:“大房只有一位小姐,那便是惠儿,马家也只认这一位小姐,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婆子心知这是吴王府私隐之事,不敢多说多问,只连声讷讷,白氏倒也不为难她,吩咐人打赏了些辛苦费,便去同废世子夫妻说话。

“大哥,大嫂,饶是今日惹人生厌,有些话我也得说。”

因为真假千金一事,白氏同废世子夫妻俩闹的很僵,软话说了,硬的也讲过,但是那夫妻俩偏要留下马宝珠,她这个做弟媳『妇』的也是没辙。

这时候再因为马宝珠的事情碰面,白氏话语中便添了三分寒意:“你们愿意收容宝珠,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是越过全家人对外说那是马家千金,这便大大不妥了。我也有女儿,我女孩儿做错了什么,就要跟一个出身肮脏的『奸』生女做姐妹?你们不要脸面,我跟我女孩儿还要做人的!”

说完她也不看废世子夫妻二人反应,掉头就走。

废世子脸『色』铁青,谭氏更是捂着心口,好半天没说话。

第二天谭氏见了李惠儿,不禁想起昨日白氏说的那一席话来,面『色』不善道:“惠儿,你是不是跟你二婶说什么了?”

李惠儿听得一怔,旋即摇头:“没有啊,娘,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不对吧,”谭氏讥诮道:“要不是你到她跟前去挑弄是非,她怎么会突然间提到宝珠,又怎么会句句直刺宝珠,贬低她的身份?”

感情是会被时间消磨掉的,濡慕之情也是。

李惠儿有些累了,也烦了。

她不是爹,对娘有着无限美好的爱情滤镜,怎么作都爱她。

李惠儿抬头看着母亲,深吸口气,说:“难道二婶说的不是实话吗?宝珠不是『奸』生女、不是鸠占鹊巢的小偷吗?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娘和爹也只能在大房的地界上往她脸上抹点粉儿,出了大房的门,谁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谭氏听她说的这般犀利,心头仿佛挨了一刀,就跟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二婶?!”

“是我自己想这么说的,没有人教我,二婶更没有。”

李惠儿说:“娘,你总是这样,别人一旦不顺着你,马上就成了混账王八蛋,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总有用不完的慈悲心肠,全天下就你最可怜,就你最心善。你同情唐氏,觉得她爱而不得,很可怜,你同情宝珠,觉得她当年只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很可怜,你还同情自己辞世了的弟弟,觉得他还没长大便去世了,好可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二婶、三婶还有其余人就不觉得他们可怜呢?”

谭氏印象之中,这个女儿一直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以至于她看着面前女孩儿,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嘴唇张合几下,茫然问:“为什么?”

李惠儿冷冷的看着她:“因为你不是被他们害过的人!”

她说:“被唐氏替换掉的不是你,被唐氏打骂的不是你,被唐氏毁了半生的不是你,被唐氏当货物一样送出去换亲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被宝珠占据爹娘的不是你,真相被揭穿之后还厚颜无耻的留在这儿、被膈应到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你死了的弟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因为你不是被你弟弟欺压过的那些平头百姓,所以你不恨他!”

这些话极其锋利,仿佛一把尖刀,毫无阻碍的捅/进了谭氏心房,叫她瞬间面无人『色』,声音打颤:“惠儿,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李惠儿自归家之后隐忍着的怒火在这一瞬爆发出来,她恨声道:“就因为被害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才能站在那儿说好听的,说唐氏她们可怜!吃苦的不是你,受罪的不是你,被改变了一生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你凭什么用别人遭过的罪来成全你的善良?虚伪!爹总说你心地善良,我看是棍子没打到你身上,所以你不知道疼!”

谭氏脸上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惠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

“娘?你不拿我当亲闺女,怎么还指望我拿你当亲娘?”

李惠儿说的苦涩、笑的嘲讽:“你踩着我的血泪去成全你自己善良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是你女儿呢?你『逼』我打落牙齿和血吞、接纳那个小偷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是你女儿呢?你干过粗活吗?烧过土灶做过饭吗?寒冬腊月到河边洗过衣服吗?被人扯着头发扇过耳光吗?你一样都没挨过,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那儿跟朵白莲花似的,让我别那么小『性』儿,看开一点呢?”

谭氏气结于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你!”

“我喜欢二婶,也喜欢三婶,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李惠儿说:“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乖乖的听话,娘就会喜欢我,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在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马宝珠,不是我。我不再奢求得不到的东西了,现在这样也很好,我只是有些遗憾,假如我是二婶、又或者三婶的女儿,那该有多好啊。”

她神情难掩憧憬,眼睛里似乎都在放着光。

谭氏饶是不喜欢这个女儿,她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可是现在,就当着她的面,自己嫡亲的女儿就这样满脸向往希望成为别人的女儿!

且还是她一直以来的死对头白氏、王氏!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是何其的失败!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谭氏生生忍住了,猛地抓住她手腕,手背上青筋毕『露』:“你是我的女儿!”

“我宁愿不是!”

李惠儿冷笑道:“怎么,现在你又想起我这个女儿来了?!”

她用力将谭氏的手指掰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娘啊,你真是虚伪的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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