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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夏大人升堂啦!夏大人升堂啦!”

今日正是中秋佳节,夜里无宵禁,城东城西俱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画面,忽尔便有好事者穿街走巷、大呼小叫地一路啸叫过去。

闻得此消息,这一派年节气氛里,老百姓们愣了一遭,待第二波好事者呼啸而过后,才晓得真是夏大人升堂了。

“夏大人怎地升堂了?”

“是啊是啊,夏大人不是被狗皇帝抓去宫里了吗?”

“哇你脑壳不想要了,还不闭嘴。”

“行行行我闭嘴,走去看看”

酒鬼们砸了碗、商贾们扔下摊,一条街上逛街的人离时便稀疏了许多。

某个街角,正在挑秋梨的秦不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微怔地望着东城大理寺的方向。

“秦夫人!秦夫人呐!”甜水巷同一条街的香料铺徐大娘跑过来,“你听到了吧,可是皇帝要把咱们夏大人放回来了?”

秦不语撩开帷帽的纱帘,对徐大娘摇了摇头。

上午时,上回到家里来的崔统领来过一趟,告诉她今日夏洛荻要审一桩案子,事涉太后,凶险异常……却告诉她无需担忧。

她眼圈一点点红了下来。

怎能不担忧呢。

只怪她无用,只能看着夏洛荻越走越深。

“哎哟,快快遮了去。”徐大娘看见周围本来要跑去大理寺看热闹的男人们见了秦不语垂泪,纷纷着了魔似的钉在原地,连忙把秦不语的帷帽戴好,“听说是公审,不晓得是出了什么天大的案子,皇上也惊动了。睚哥儿不在家,夫人要是想去,不如坐我家那香料车去听听场子如何?”

秦不语满怀感激地点了点头,上了徐大娘的香料车。

徐大娘赶车到了东城时,大理寺前整条街都被挤满了,禁军密密麻麻地守在大理寺内外,围观的百姓围成一圈,一双双眼睛恨不能穿过厚厚的墙壁看一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让哎,我可上年纪了,磕了蹭了得赔啊。”徐大娘虚张声势地驾着牛车硬生生挤开一条路,只见有经验的老百姓已经在大理寺门口摆好了笔墨纸砚,待公示案情的衙役带着一张纸出来,百姓们发出了一阵欢呼。

此乃大理寺的保留节目公审。

实在是因为大理寺院子盛不下这许多人,当想进去听审的百姓太多时,便暂时封起门来,让主簿将案子概况、原告被告、主审官说了什么,实时抄录为公文贴出来,好教老百姓们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

公文复杂,又有许多百姓不识字,便有说书先生与笔墨秀才摆桌解说,秀才依照公文整理案情,说书先生比照发挥,说得好了,老百姓们听得过瘾,他们也身价见长。

尤其是时不时等来的最后一个“斩”字,并着大理寺里的恶贼血腥味一起蹿出,好教人痛快。

秦不语在香料车里,拨开一窗帘从缝隙里见到一个学着夏洛荻胡子打扮的青衣说书人,站在椅子上,手里一把折扇摇摆间,已说到了那状告太后的韩氏身上。

“……却说那韩氏,身世离奇,本是先朝皇后宫里的宫女。三王乱之后逃出宫禁隐姓埋名,只等先皇后常氏的消息,这一等就是许多年,直到四年前,韩氏在石榴河上揽客维生,遇到五个大汉登船。”

百姓们纷纷“嚯”了一声,说书人却话音一转。

“诸位可别想歪了,那五个人并非为色,乃是自称乃是宫里的工匠,受命为当今……就是本朝皇后修宫殿,在打地基时,听到地里隐约传出一阵女子哭号声。”

“那哭号声断断续续,五位工匠找不到因由,推说闹鬼不想干了,却被总管重罚说他们躲懒。工期将近啊,这五个工匠着实焦急,只能夜里也开工。”

“那一年天炀陵大旱,雨水稀少,宫里的池子干得露了淤泥,几个工匠没白没黑地干活,等到了通渠引水的时候,发现宫里的玉皇池有怪声,循声挖下去,只挖到了一处地道,而地道里住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百姓们又“嚯”了第二声,大白天的竟觉得毛骨悚然。

“那、那可是挖到女鬼的洞府了吧。”

“却也不是。”说书人换了一张旁边秀才给出的、墨迹未干的案情概况,道,“那披发女子自称,受人陷害被囚于此地,乞求工匠们将其释出。”

“五个工匠胆小,唯恐这是个吃人心肝的妖孽,放出来要祸害世人,不敢答应,又问这披发女子身份。”

“女子便掏出一只铁盒,说尔等不愿相救我不强求,但还请将此盒带去宫外,石榴河上应有我心腹宫女,你们持此物去,便可换得大笔钱财。”

“五人得了盒子,又问那女子究竟是谁,女子道……”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说,“她乃皇后常氏,先帝鸩杀她时,本欲假死逃生,却被一宫妃发现,关在这地道里。而那宫妃,便是彼时的越王之母,当今的太后娘娘。”

百姓们哗啦一声议论开了,先帝封逑是个什么货色,连他亲生的本朝皇帝都不避讳,直接下旨撵出祖庙。先皇后死得冤,她们只知道是被那荒暴无道的先帝鸩杀而死,却不知先皇后逃过一劫,还被囚禁在宫里。

天家的事情几时拿到过明面上公审?这次怕是前无古人了。

老百姓们又想议论,又不敢在大理寺门口的禁军面前说得太大声,放眼满朝官吏,这案子放在谁面前,给他生吃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接,难怪要把夏洛荻放出来。

“那夏大人接了此案,岂不是……”

便是不识字的百姓也听得出来,此事无论真假,主审都是刀架在脖子上办,遑论她本就饱受奸佞非议!便是圆满结束,也少不得被安一个后妃干政的罪名!

思及此,说书人不禁脱口而出:“当真是,文武百官皆惊怖,执戈当道唯青天!”

说罢,他恍然回神,看到旁边不远处的禁军也在竖着耳朵往这边歪,马上住了嘴。

“大人好胆气,我堂堂丈夫有何惧哉。”有汉子却不怕,起身道,“此案过后,倘若天子要斩夏大人,我便在宫门前将这颗头颅叩死又如何!”

“我受夏大人活命之恩,身无家小,同去!”

“同去!”

……

大理寺内,正堂屋顶之上,松荫背光之处,封琰开了两坛好酒,一坛放在身边,一坛提在手里,阖上眼睛,侧首听着一墙之隔外,民心所向之声。

身后的瓦片发出一阵细弱的声音,一只手伸向封琰身侧的酒坛,被他一把打开。

“这不是给你的。”封琰对同样找了屋顶听审的睚眦道,“你才十六,少沾些你爹的酒瘾。”

睚眦不免“啧”了一声,对着封琰面具下的脸左看右看,狐疑道:“连她私下喜欢喝两盅都晓得,你真是崔统领?”

“嗯。”封琰不跟他解释,丢了包玛仁糖给他,“你只能吃这个。”

睚眦盘腿坐在屋顶上,打开来一看,那玛仁糖里尽是些核桃、黑芝麻这样养发护发的好东西,显然就不是给他准备的。

他丢了一颗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百无聊赖地听着下面正堂里的审问声。

“没意思,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偏爱去淌这浑水。”

封琰却道:“若不入浊流,焉得眼前的太平日子?”

睚眦哑然,轻轻“哼”了一声:“那下面有几个老官儿,眼看着恨不能对我爹寝皮食肉似的,都在打腹稿准备弹劾了。莫不成这案子审下来,我爹便要顺路直奔菜市口了吧。”

封琰:“你看皇帝像是会理那些人吗。”

睚眦:“怎么不会理?若当真是个明白的,起初就不该听了闻人清钟那条老狐狸的鬼话。”

封琰同睚眦对视了一眼,只有这件事他从未后悔,也没有出言辩解,只道:“听审吧。”

……

大理寺正堂之中,正摊着韩氏呈上的一方血诏……那血诏字字泣血,其上加盖着“承坤之宝”四字。

承坤……乃是前朝皇后玺印。

崔太后盯着那四个字,那是她空耗了几十年在后宫所争夺之物,自然晓得其中一痕一刻,应是真的。

现在,它出现在了废后的血诏上,字字句句,都在说她如何构陷戕害她致死。

“我不知你究竟在说什么。”崔太后冷冷道,“如今十几年过去,你既不仁,莫怪我直言废后被处死,乃咎由自取,名义上是不敬君上,实则乃因其三年未蒙幸却有了身孕,这件事上,我当年实无一言落井下石。”

临时被拉来做笔录的苗少卿写得一脸菜色。

这种深宫的事,他听了还能活吗?就这么公然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他皱着脸偷偷环顾四周,皇家这边且不说,外面如李太师等有资历的老臣一副麻木之态。

这事若是发生在现今的皇帝身上,哪怕只发生一半,他们非撞柱子死谏不可。

但这是发生在先帝那朝……先朝的时候,什么妖魔鬼怪的事都有,在常氏之前,皇后死了两任,一个寒食症发作投水,一个因私养女宠们打架被误伤致死,相较其他的荒唐事而言,常氏这个罪名,显然没什么创意。

但常氏的外臣却倍感羞辱,道:“臣尊太后为君上,还请太后慎言,先皇后为百姓犯颜直谏而死,岂能如此污蔑身后之名?”

眼看着又将吵起来,案上夏洛荻“啪”地一声拍了惊堂木。

“尚未问及太后,请太后娘娘勿躁。”

崔太后总算也体会了一把封琰平日里的感受,只能盘着佛珠压抑心里的嗔怒。

可她此时此刻只能相信夏洛荻,只有夏洛荻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名望能洗脱她的冤屈。

“韩氏。”夏洛荻道,“也即是说,你从五名匠人手中换得了此物,可你那时以暗倡身份谋生,极为艰难,当年记载你身无长物。如你所言,那五人为财而来,你又以何相换?”

“民妇却无长物,可……”

夏洛荻凝视着她,道:“其实,当时还有第三方在船上,也是那些人将五人淹死在水里的,可对?”

韩氏伏地道:“正是如此,那五人曾将此盒子拿出,因上面机关锁精巧,让我解开锁扣,刚交接之后。便有一伙黑衣人登船要灭这五人活口,将他们淹死在石榴河之后,因大理寺巡兵注意到船上动静,他们便不得不仓促而逃……那时,我若说出那五人是被灭口的,必然保不住这铁盒。”

所以四年前那桩五人坠河案,韩氏便做了伪证,之后害怕那些黑衣人再来,为了不引起怀疑,便作为寻常的从良之人入了官府的秀坊。

“那日西山别庄之中,要刺杀你的黑衣人也是当日石榴河上的黑衣人?”

“是。”韩氏咬破嘴唇,看向太后,“那些人都是阉人,只有出身宫中的才会如此。在那之后数年,我隐姓埋名,暗中求助了无数曾受恩于先皇后的王公大臣,那些人怕得罪崔氏,一个都不肯为我查探先皇后的死活,直到……”

夏洛荻又道:“直到几个月前,黑衣人再次找上你想灭口,当时又有一伙人杀出,自称是当年受先皇后常氏活命之恩的人,带着家资找上你,也就是今日百叟宴中,假装中毒喊出是太后下毒的那伙人?”

这回换韩氏愕然了,她看向夏洛荻:“你……大人怎知?”

“五月十七日绣坊刁民械斗两死三伤,若非那段时日我被拘在宫里无所事事,炀陵之中这么明显的作案岂能瞒过我眼。”夏洛荻再次一拍惊堂木,“愚昧!你就没想过,这两伙人实是同一群人假扮,从宫内到宫外,图的就是借你的手,将这宫闱搅个天翻地覆!”

言一落,堂下差役押出十个人,其中一个黑衣人昏迷着被捆好扔在地上,其他扮着老人打扮的九个,是今日在百叟宴带头假装中毒,高呼太后杀人的人。

那九人一上来,差役便摘下其中两个人口中的布团,指着地上的黑衣人喝问:“尔等与此人究竟是何关系!”

那两人立即大呼冤枉:“我等本为炀陵良民!从未见过此人。”

“好一个良民。”夏洛荻道,“你们再仔细看看,当真不是一伙的?”

那两人伸头一看,笃定回道:“这么一说,倒也眼熟,乃是当日在绣房意图杀害韩娘子的宫中杀手,好在我等及时赶到,才救下韩娘子。”

夏洛荻:“你们确定?”

两人点头如捣蒜。

旁听的封瑕嗅到气氛不对,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夏卿,这杀手怕是主使者外包出去的罢。”

“陛下,尚未没有问到您。”夏洛荻道。

封瑕看着天花板,也只得闭嘴。

其他人都不知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正迷惑间,夏洛荻扬眉又一拍惊堂木:“自己同伙人都不认得容貌,倒是回头看看,你们中间那个才是所谓的宫中杀手!”

“良民”们诧异地回望身后,只见最后的有个被堵住嘴的人,红着眼睛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们,仿佛在大骂他们蠢。

“帮韩氏的这伙人,和杀手实则为同为一个幕后者所指使。我若是幕后之人,一拨阉人和一拨良民当然不会放在一起指挥,是以你们虽是同受一道命令,彼此却大有可能是不认识的。”

地上的“黑衣人”站了起来,却是大理寺扫地的杂役假扮,并非杀手。

夏洛荻目光如炬地扫过那些人:“你们纠集在一起演了出戏,宫里的女人假扮先皇后以财帛诱使那五个工匠带着血诏出去找出韩氏,又派人抢夺血诏让韩氏误以为那必为真品,其目的……”

她转向那常氏外臣:“之所以为什么盯上她……韩氏应是你常氏本族的陪嫁,所以你们绝对信任她,可对?”

那常氏外臣呆愣着,厉声道:“茉音!那血诏是假的?!”

“不可能是假的……”韩氏方寸大乱,“怎会是假的呢,那宝印,那笔迹分明就是娘娘的呀……你、你们凭什么说那是假的!”

“因为先皇后十数年前已死,此诏血迹不算陈旧,她不可能在多年以后又复活写一封血诏与你。”夏洛荻深吸一口气,道,“来人!带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养老我唯唯诺诺

办案我重拳出击

升堂我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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