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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刘公岛,北洋水师提督衙门。

数十名水师管带以降的武弁,正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将备,人人全副武装,按着腰间佩刀,个个神色激愤。这激愤背后,却是郁郁不知如何宣泄的愤懑。

我等不降,奈何朝廷降?

朝廷如此,为何中堂也舍我等北洋水师?

可惜了在大东沟殉国的近千将士!

阴沉的天幕下,衙门中堂飘扬的水师提督旗,孤寂的被风吹动,旗角哗啦啦作响,像是在呜咽,也像是在怒吼。

日军环攻威海卫这几日,陆上两个师团次第疯狂进攻,海上日军联合舰队主力也数次意图突入威海卫港内,消灭北洋水师残余舰队,击破龙嘴庙炮台,日岛炮台,刘公岛上炮台组成的对着海上方向的保卫线。北洋水师此时已经残破,诸舰已经难有出海作战的能力,但是自伤痕累累的定远镇远以下,仍然在泊地坚持抵抗,不断发炮,抗击日本联合舰队的进逼。

联合舰队第二游击队,强攻刘公岛,被击退,日舰“扶桑号”重伤。

联合舰队攻击龙嘴庙炮台,水师以水雷艇出击,三艘水雷艇全数战沉,但联合舰队精华第一游击队仍然被击退!

水师所属之陆战队,更是大呼酣战,不仅在各炮台死守,还参与背后陆路的保卫作战。反击南帮炮台,协守北帮炮台。攻击时舍死忘生,守备时寸步不退。不愧为大清当时知识水准最高,受训练教育最完整之唯一陆上劲旅!

这几日地激战,日军虽然疯狂进迫,尤其在海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守备威海卫要塞背后的陆师主力又不得力。但是在水师上下拚死抵抗,再加上禁卫军援助之三营陆军的死守之下,仍然战斗意志不退。而日军由于补给困难,军资不足。陆上攻势也有渐渐消沉的迹象。

要塞攻防战,对于攻击一方来说,从来都是极为艰难。威海卫要塞是北洋水师经营垂二十年的总基地,坚固程度亚洲可称首屈一指,只要有坚强的军队加以守备,从来都是要花费极大精力,消耗极多物资甚至人命。才有可能攻取。在徐一凡经历的那个时空当中,要不是陆师实在是一触即溃,威海卫在那样短地时间内就被陷落,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现在这个时空当中,威海卫陆上防卫力量已经有三营禁卫军作为骨干,而攻击一方地日军,又是在辽南大局未定,征清第三军动员准备未完成的情况下强行发动的攻略作战。此消彼涨之下。此时陆上围绕着北帮炮台防线,海上围绕着刘公岛一带的炮台,仍然还有坚持守备的能力!

北洋水师上下,自丁汝昌以降,还坚持着一个信念,水师是中堂的水师。中堂爷不会不管他们水师的!

就在水师上下力战地时候,他们从来未曾想到,最后失去抵抗意志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朝廷,他们的中堂爷!

九月二十日,李鸿章已经带着集结天津和北直隶南部,北洋最后的战略机动力量,十八营马步不救威海,而转赴北京。

九月二十五日。盼救日急的水师在连续几天给天津发报。而天津北京都难堪了沉默了几天之后,却传来了晴天霹雳。朝廷准备和日本议和,议和条件之一,就是水师在威海卫停止抵抗,水师残余舰艇,自定镇以下,全部挂白旗出港,交于日军手中!…。

这是怎样的一种奇耻大辱?

丁汝昌接电当场吐血,而闻电从威海乘小艇匆匆赶来的威海要塞陆师总统领戴宗骞甫上刘公岛,还未见着丁汝昌,就已经大哭仆地!

他们效力卖命地,到底是怎样一个朝廷,这个世道,到底是怎样一个末世?大清两百四十年江山,华夏三千年文明传承,在此时,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沉沦到了如此黑沉沉的谷底?

远处,炮声仍然在隆隆作响,日军仍然没有停止进攻的步伐,还加倍的发射了更多的炮弹。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放眼西望,北帮炮台一带山地,炮弹炸开地火光如血。

海风从黄海海面上冷冷吹来,吹得猬集在水师提督衙门口这数十海军将备容色如铁。

“邓正卿,林翼升,黄菊人,林少谷…………诸公在天有灵,你们死得好冤!”

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副将衔镇远舰帮带杨用霖突然大喊一声,这福建汉子已经满脸都是泪水,目呲欲裂,振臂大呼。

北洋水师接此电谕之后,一再去电抗辩。水师可战,水师不降!朝廷尚有四万万子民,朝廷尚有数十万军,朝廷尚有徐一凡此等无敌大帅!朝廷可战,朝廷不可降!

但是北京的电谕一份接着一份过来,辞气一份比一份严厉。

“水师上下,无父无君若此焉?”

“洋人公使驰告,北帮炮台犹有炮声,威海不见一船出海。剿抚和战大局,权操于上,水师将备,若一意孤行,牢不可破,坏朝廷和战大局,此罪谁当?”

“忠君爱国不在此等上头,丁禹廷戴孝侯应体朝廷深意速速实心办差,若有违逆之处,朝廷唯有锁拿该两员,严惩不贷!”

九月二十七日,在水师上下群情激愤,一再进言丁汝昌死战到底之际,丁汝昌降下军令,水师是朝廷的水师,只能谨守朝廷法度。

威海卫,北洋水师————奉命…………降了。

一令之下,水师将备。自发的猬集于提督衙门之前,而提督衙门,重门深锁。这些将备,也不知道怎样发泄他们地羞愤,怪丁军门?怪中堂?就算砸开提督衙门,大家以死明志,跪求丁军门收回成命。中堂会收回成命么?朝廷又会收回成命么?

这颈子里的一腔热血。都不知道向哪里泼洒!

凛冽的海风,吹得人人冰冷。这种冰冷,仿佛深入骨髓。大家都想呼喊,却不知道向哪里喊处。除了他们,青布包头的水师兵弁也慢慢聚集,他们从军舰上面下来,从炮台里面出来,神情凝重的朝这里集中。

数十年辛苦操办之水师。这些军官士兵,是中国受过近代化教育最好地一个团队。完整地近代教育之下,也是近代国家民族意识最为清晰地一个团队。他们当中除了近代军事人才,在徐一凡那个时空当中,他们还出现过翻译家,小说家,化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工厂主,大商人…………可是中国地蓝水海军,却再没有了…………几十年燕子衔泥一般一点点地积攒出的近代化人才,就这样风零云散,后人读史至此。无不悲从中来!

不可断绝…………

在杨用霖一声大呼之后,刘公岛上,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远处突然响起了声浪,先是小,接着变大,一声接着一声朝着水师衙门传过来。…。

“刘大人自尽殉国了!”

门口将备们都是一震,北洋水师丁汝昌以下第一人,水师右翼总兵刘步蟾自尽了?

更多的消息转眼传来,丁汝昌下达的正式投降命令一到。刘步蟾大哭三声。沐浴更衣,步上自己的座舰定远号。关闭舱门,举枪自尽。时年四十有三。

“苟丧师,必自裁!”水兵们打开舱门,在公案之上,只留下这六字遗书一份。

这六字遗书送到,雪白纸面上,犹有血迹殷然。遗书在这些将备手中传来传去,最后送到了人群当中隐为头领的林泰曾手中。

北洋水师左翼总兵林泰曾执着同僚留下地这最后六字,却是大笑三声:“好个刘子香,你走得倒痛快!咱们在这里,倒是小儿女状了…………这大清朝,看来是走到尽头啦!大家伙儿,各自找出路!只要能走出这黑沉沉的屋子,怎么走都成!”

他整整自己衣衫,在众人的目光中肃然向北拜下:“皇上,臣就此拜别,我们林家,对得起大清了!”

几个僚佐一下扯住他:“林大人,你要如何?殉了这个朝廷,难道值得?”

林泰曾一笑站起,再看了一眼深锁的提督衙门,笑道:“我伯祖是林则徐林文忠公,姑丈沈葆桢公也是朝廷督抚大臣,一家数代,都算是受恩深重,这个时候,没法儿不还。大家不必劝了………再说了,朝廷让咱们降,我丢不起那人,又违抗不得皇上的旨意,只好生降死不降了…………各位,来世再见,来世,咱们还干水师!”

言罢,他大笑三声,解下腰刀掷于地上,掩面踉踉跄跄而去。在场数百人,只是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是夜。林泰曾于镇远官舱,同样举枪自尽。

水师两大总兵,一前一后,竟然都已殉国!

夜色越来越低沉,林泰曾才去,又听见刘公岛小船码头那里又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火把从那里亮起,火光映照之下,就看见几个西式军服的军官大步朝这里走来。

一瞧见这军服,大家都知道是禁卫军地军官了。当先一个,正是当初周展阶的副手,原致远号上的鱼雷二副杨澄海。当初被水师开革,投到徐一凡麾下之后也做了营官。周展阶带着三营官兵在旅顺殉国之后,他就负责统带在威海的禁卫军三营将士。南帮炮台绥军,巩军大败溃散。就是他带着三营禁卫军,配合着水师参与了反攻南帮炮台的战事,现在更是苦守北帮炮台,日军数日连续攻击都不得下,捍卫了整个威海卫要塞的安全。

连日苦战,这几个军官都是军服破碎。血迹泥土殷然。一个个却还是腰板笔直,眼神中锐气逼人。九月二十五日朝廷电谕传来,他们就当没瞧见。其余陆师士气都大受影响,几乎无法再战,要不是他们仍然坚持抵抗,死守北帮炮台,继续进逼地日军。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占据了威海!按照杨澄海地话。对朝廷的电谕就一个态度:“滚他**的蛋,咱们到这里,只听徐大帅的令,什么朝廷,徐大人可没让咱们投降!”

走在杨澄海他们前面的,却是丁汝昌的戈什哈。一个个眼眶红红的,只是埋着头在前面带头。看来是丁汝昌亲自下令。请他们趁夜渡海,从威海卫到刘公岛上地。也不知道丁汝昌特特叫他们过来干嘛,难道让杨澄海他们跟着水师一起投降?…。

正郁郁得不知如何发泄的水师将备们看着杨澄海和丁汝昌地戈什哈们走过来地时候,顿时嗡的一声围了上去。有地拉着杨澄海就问。

“怎么,你们也要投降?”

“你们不是只听徐大人的么?”

还有的人围住丁汝昌的戈什哈,仿佛对着地就是丁军门,个个眼睛发红。

“丁军门怎么可能下这种令?”

“咱们要见丁军门!”

“水师还能打!船沉了咱们打陆战,陆战打不赢了咱们殉国!学水师二十年。没学过挂白旗投降!”

“刘总兵殉国,林总兵也要跟着,丁军门知道不知道?

“咱们水师就这么完了?丁军门也不说句话?”

那些戈什哈们被围着不知道说什么,杨澄海却硬梆梆的回答:“投降?降他**的蛋!是徐大人有电报到了丁军门这里,咱们奉命到刘公岛接令的…………谁爱降谁去,老子不去!徐大人也不会叫咱们投降!”

杨澄海一句话仿佛丢进了火药桶里面。已经愤懑得仿佛要爆炸的这些水师军官顿时被引燃,不知道谁就带头振臂高呼:“徐大人有骨头!禁卫军有骨头!咱们他**的没骨头!”

“咱们要见丁军门!”

“丁军门给句话!”

“什么朝廷,什么中堂,什么军门!咱们要卖命,要扔了这个脑袋,都没地方扔去!”

吼声越来越大,混杂成一团,不仅仅这些军官,周围的士兵也呼喊了起来,直入夜空。情绪最为激动的人。已经砰砰地撞着提督衙门的大门。

吼声到了最高处。那两扇深锁的大门一下从里面打开,火光照耀之下。就看见丁汝昌一身官服,顶戴整齐,缓步走了出来!

他已经憔悴得完全脱了形,脸色铁青,捏着自己的朝珠。凛然站在那里,和李鸿章长得很像的三角眼里精光四射,死死的看着群情激愤地将备官弁,从左缓缓扫视到右。

丁汝昌提督水师二十年,积威之下,将备官弁的声音一下停顿,慢慢的退了开去,只是一双双眼睛,还投在丁汝昌身上。整个提督衙门之前,黑压压的都是人群,却鸦雀无声,只听见火把火苗呼呼被风吹动的声音。

“怎么?想聚众作乱?想当乱臣贼子?国势已经如此艰难,你们还想胁迫朝廷,胁迫本军门?”

人群当中一片死寂,数十年的忠君教育,可不是说说那么轻松的。要不是徐一凡成军伊始,就在一个无法无天的环境,军官团和手下主体,更是对大清这个异族统治者感情淡薄的南洋知识青年。再加上禁卫军从诞生伊始,那个朝廷的逼迫打压就没断过,再有感情也没了。他地麾下,他地团体断断不会将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于朝廷命令地地位上。

可是对于北洋水师而言,却不具备徐一凡这个条件。

丁汝昌站在那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再逼问出声。那些将备们按着佩刀,只是喘气。不知道过了多久,镇远舰副管带杨用霖突然哭倒在地:“军门…………咱们只求您带我们去死啊!我们只求有个死所…………朝廷,中堂,怎么就不让咱们安心去死?为什么,连为这个国家,为朝廷去死。都这么艰难?邓正卿,我好羡慕你,你死得其所,留下咱们这些人,却是乌龟王八蛋!进不得祖坟,见不得祖宗!”

夜色当中,杨用霖的哭声传得老远。引起唏嘘一片。不少水师军官气满胸膛,按刀同声一哭!…。

国破已如此。我何惜此头…………可是国家朝廷,却偏偏不要我们地脑袋,我们这腔子血!

丁汝昌却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大哭的汉子,神色丝毫不动。半晌之后,他才缓缓抬手,从杨用霖开始,一个个的指过去:“杨用霖。何品璋,曹嘉祥,池兆滨,陈成捷,严复,沈叔龄,戴锡侯,曾成泰…………”

他一个个的报出名字。这些人,都是北洋水师骨干,也是最为得力,最为有能力的中层骨干,官衔自副将以降,直到都司守备。也是在投降令下达之后。闹起风潮最凶,最不愿投降的北洋水师精华!其中曾经出洋留学地军官,都大有人在。

这些人被点到名字,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谁也不知道丁汝昌要干嘛。

等了好一会儿,丁汝昌才点完这些名字,到了最后,他才冷冷道:“你等劣员,作战不力,更不从朝廷法度。目无尊上。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将你等一一弹劾开革!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已经不是北洋水师地人了。顶子留下,人都滚蛋!”

“军门?”

丁汝昌不动声色,只是冷笑:“投降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来,我来就可以!中堂受朝廷深恩,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再加上中堂的私恩深重。我来当此秦桧,当此石敬瑭,当此吴三桂!你们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他的话越说越快,火光之下,老眼当中满满的都是水光。目光再也不敢和这些麾下军官碰上,却看向了杨澄海:“你们大帅的命令,转给你看的,记明白了?转告你们大人,让他好生做!咱们做不好地事情,就看着他了!趁着夜色,你掩护这些被开革的劣员,还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潜越出此死地,你们大人说了,在天津,在上海,都有人接应安置!听明白了没有,快去,快去,快去!”

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杨用霖还跪在地上,已经颤声哭了出来:“丁军门…………”

丁汝昌仰首向天,却是不想让麾下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这条路走绝了,总得换人走另外一条道路…………中堂和我,已经是无法掉头了,你们还年轻!今后的日子,别忘了刘公岛,别忘了水师,不过千万不要想起我这个老头子!”

言罢,他已经顿足转身,被戈什哈们簇拥进了提督衙门,两扇大门,沉沉关上。

只留下大门之外,成百上千的汉子哭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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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租界,蒲石路。

往日门口总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时报社门口,在大清准备求和的谕旨传来之后,已经再无这种景象了。门口一片冷冷清清地气象,就连往日在门口成群结队的安南巡捕,现在也只剩下一个,懒洋洋的站在这儿。

大清朝廷都准备求和了,还指望大清时报能带来什么好消息?

当初诸军皆败,大家都指望着徐一凡能带来点好消息。现如今,徐一凡还没败,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后一口气。当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谁不觉得天崩地裂?徐一凡又不是神仙,他一个人,不过也是朝廷的臣子,难道能挽狂澜于既倒?

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咱们怎么就这样败了呢?…。

咱们比日本大几十倍,人口多十倍,兵多十倍。有钱,有兵船,有名臣,有大将,还有这些年地自强运动,怎么就败了呢?还败得这么惨,败得这么屈辱?

难道,真是路走错了?

上海的公共租界里面,日本侨民举行了趾高气昂的提灯游行。洋鬼子是最势利的,谁打赢了,就高看谁一眼。往日这些日本侨民。谁也瞧不起。又矮又穷,做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他们质量低劣地国产产品,那些洋火,铁钉,铁丝,洋布。谁也瞧不上眼,更喜欢大英国或者花旗国德意志国的。倒是公共租界的日本*子窝。大家有时候还乐意光顾。日本女人虽然布漂亮,但是胜在姿态够低够温柔——就算这样,日本*子还不算是一流货色,有身份的大爷还不去光顾,丢不起那人。

甲午一战之后,这些往日低声下气,跟上了发条一样见人就不住鞠躬的日本人。却从租界各个角落钻了出来,那样癫狂,那样不可一世地举行了提灯游行!这些小矮子仿佛将几千年地抑郁都发泄了出来,那个夜里,整个公共租界,听到地都是清国奴,支那人,还有大日本帝国万岁地呼喊声音!

在自己地国土上。却只能看到战胜国的国民这样庆祝,多少人躲在房子里面,捏着拳头就觉得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平日不觉得这是一个国家,朝廷什么事情,和小老百姓有什么相干。只有到战败的时候,这种欺凌出现在头上的时候。才觉得国家和自己,从来就不可分割!

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读书人当中,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也不能说是风言风语,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在那里放言。

天下大事,都是慈禧和李鸿章闹坏的!皇上要的是振作,要打到底。但是慈禧和李鸿章却怕皇上拿了权,少了他们地荣华富贵——要知道,海军衙门的银子。都拿来给太后老佛爷建了颐和园!前些日子。慈禧和李鸿章逼宫,架空了皇上。硬答应了小鬼子讲和。

小日本儿就是皇帝操权才强盛起来的,咱们大清,正正反过来!

在上海同文馆,那些拿着李鸿章津贴读书的学生闹了学堂,坚决不要卖国贼的津贴。江南制造局也闹了风潮,要赶走李鸿章委的总办,还要求将江南制造局划到良江总督的辖下。提起李鸿章,人人恨不得与汝偕亡。提起慈禧,往日绝不可能出现的破口大骂都不绝于耳。提起皇上光绪,人人都觉得是圣君蒙尘。在人们传言当中,南方督抚,以张之洞张南皮为首,甚至联电朝廷,询问皇上现在究竟如何,说什么朝廷地道统国体也不能变!

在这样沮丧、愤怒、大家同声一骂卖国贼的当口。谁还有心思关心大清时报还能发布什么消息,徐一凡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更别说还有隐隐约约的风声,说徐一凡本来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内里面可以对付慈禧老佛爷李鸿章,外面可以和小日本打到地。结果他其实不是大清的岳武穆,而是大清的曹操!这么卖力打仗,就是想割据朝鲜和东北。皇上指望他地时候儿,他眼睁睁看着皇上倒台。而小日本儿为了拉拢他,也答应将东北和朝鲜许给他,而他就准备按兵东北,跟着李鸿章他们一块儿投降,当他的东北王了!要不是徐一凡往日声名够高,他这段时间也绝无消息,没有表态,要不然这个时候,他就能和李鸿章绑在一块儿!…。

就算人们关心大清时报,这些日子,也从这里得不到消息了。

大清时报,已经在给前些日子礼聘的抄写员,社论作者,评论员发津贴遣散。上下都有点人心惶惶,谭嗣同更是不见踪影,在自己的书斋里面绝不下楼,只是让工友们不断的将酒菜送上去。报务他是丝毫不问,每天只是喝酒喝一个酩酊大醉,偶尔长歌当哭,闹得楼下工友都不知道谭先生发了什么痰气儿。

谭嗣同胸中苦闷,无人得知。

作为在野清流之望,这次甲午战事北京城内的风云变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卷入是如此之深。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之痛,才是如此之大!

老师翁同龢,被锁拿。一份份的写着请罪的折子。

同道文廷式、张仲忻等,被锁拿,同样在写着请罪的折子。

他衷心期待的圣君光绪,此时已经完全架空。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诺诺地听命。一份份地发着求和的诏谕。

而徐一凡,他一直以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地这位半恩主半朋友的人物。在对他寄予了那么多的期望,他却没有出现在北京城。翁同龢他们等来的却是李鸿章!

大清,降了。

华夏,降了。

书斋当中,酒菜狼藉。到处都是垃圾。多少本书都被撕碎,多少支笔都被一折两断。往日衣衫修洁的谭嗣同脏兮兮地蜷在椅子当中。只是深深的抱着头。

“…………国破已如此,我何惜此头…………谁都不想着皇上,谁都不想着这个国!降了,都降了…………徐一凡,你降不降?现在你可好了,朝鲜,东北都是你地。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日本人也要高看你一眼…………降。都降…………当你的东北王,成就你一身的功业!

我还读什么书,办什么报,当你什么走狗?我去北京领罪,死也死在皇上面前,死也和老师死在一块儿!”

谭嗣同虽然有些书生气,但是绝对不傻。和徐一凡打的交道也够多。这些日子风潮卷动,徐一凡的这些年的举止前前后后在心中翻过。也该想明白不少了。

怎么瞧着。徐一凡也不像是大清地忠臣,所有权力功名,都是他拿脑袋去赌出来的,拿到手的权力,也决不肯撒手。到底想干什么,朝坏处想也能猜出不少。说重了是曹操。说轻了也是想当藩镇。从他的角度着想,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打头?中枢越弱,他越能崛起。眼睁睁看着朝廷投降,他顺势割据东北,实力越完整越好,何苦再和日本人打个尸山血海?这些兵,都是他一手一脚攒出来的!

他如果要继续打,以一人之力战整个日本,能不能打赢另说,就算打赢了。除了他名声上升之外。其它没太多好处。实力耗掉了。而在世人心目当中一直主战的光绪声望将比他还高。他打赢也就是帮助光绪咸鱼翻身。为了平衡徐一凡的权力。也只有再把光绪和所谓帝党君子抬出来。在光绪恢复部分权位的情况下,徐一凡再无造反地可能。要不然只能被全天下当作乱臣贼子。跟着慈禧一块儿投降,将来他后党狗咬狗,谁都懒得关心。说不定还指望他多一点呢。

说到底,为自身权位计,他又何必继续打下去?他没有出现在北京,也不会再战斗在辽南!

越想下去,谭嗣同脑海越是清明。想用酒将自己麻醉,却越喝越是明白。…。

关了这报社,再也不给徐一凡当走狗马前卒了,萧然一身,到京师领罪,和皇上师傅死在一块儿,悬首国门,看着大清垮下去,看着徐一凡怎么得意洋洋的进北京城,篡了这个天下!

他下定决心,正准备拍案而起。这个时候却听见轻轻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谭嗣同红着眼睛抬头,大声问道:“谁!”

门外响起了那个专门跑电报局工友的声音,这些日子徐一凡那里绝无消息,那工友都快失业了,这个时候却又敲门:“谭先生,辽南电报…………是徐大人的号头…………”

谭嗣同冷笑一声,你徐一凡还想玩什么幺蛾子?要我谭嗣同继续给你鼓吹,为你继续捧场奔走?笑话!

他大声道:“不看!我什么都不看!”

那边工友顿时没了声音,一会儿之后,才听见门缝底下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是那工友将电报从底下塞了进来:“谭先生,看看…………您地交代,要是错过一份徐大人的电报,赶了我出报社,我这是算送到了…………”

谭嗣同大声冷笑:“还有什么报社!”

外面再无声音,谭嗣同胸中愤懑难消,蓦然走到门前,拿起电报,拿手就要扯!

“天下皆降,你不过也是一个降字,还要分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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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海,刘公岛。

水师提督衙门的大门,将门外地哭喊声远远隔开。

水师精华已经有所安排。那些不愿意投降的将备兵弁,将在禁卫军掩护下撤离这个即将成为大清国耻之地的地方,丁汝昌已经觉得此心大定,再无挂碍了。

走到中堂,威海卫陆师总统戴宗骞正也官服整齐,端端正正的坐着,看着丁汝昌进来。戴宗骞朝他一笑:“禹亭,事情都办完了?”

丁汝昌淡淡一笑:“孝侯。累你久等,这些旧部,不得不安置啊……现在可好了,算是放开了,丢下了,还能有什么念想?咱们……这就上路还是怎么?”

戴宗骞笑笑,神色也很宁静。他是淮系出身。算是李鸿章最亲近的小班子之一,当初在李鸿章平捻的时候儿以进平捻十策而进身。后来却在李鸿章小班子内部权力之争当中不如杨士骧,给赶出来了。先是在天津,然后去吉林,带出了一支绥字营,兜兜转转,最后回到威海。当官的操守也就平常,打仗水准也不过一般。这个时候地最后地气节,却还守住了。

到了放开一切地最后,人也就平静得很了。面前桌上,放着两大碗生鸦片,和着酒调了,气味刺鼻。他却恍若不觉地笑道:“徐一凡最后来电要人,禹亭你就给了?这徐一凡,现在行迹渐渐也瞧得明白,是要当曹操的…………朝廷再没放在眼里。现下局势,对他再有利不过,他还能想着继续打生打死,将皇上打回来,继续在头上压着?这些热血汉子,到他那里还不过是一个降字的话,怕禹亭你安排得也不如何啊。”

丁汝昌一笑:“这个时候了。你还真指望。上面儿就算将皇上换了回来,大清还有救?”

戴宗骞咂咂嘴。也是一笑:“没戏。”

丁汝昌微笑点头,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身处其中得事情一般:“咱们北洋和老佛爷,已经将路走绝了。就算换了皇上,换了那些清流,这路还是会走绝。徐一凡只要养望瞧着罢了,对于他,不过是多等两年的事情…………他这一路逆而夺取,都做得漂亮。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大势,他不会逆了大势,他反而会造出一个大势所趋出来!只是咱们,都瞧不见这小子能走出什么样新路出来了啊…………”…。

戴宗骞哈哈大笑:“禹亭,难道他走出新路来,咱们还能跟着不成!咱们早就走在死路上面了,大清,也在朝着这条路继续狂奔!你还有什么放不下,准备咱哥俩手牵手举着白旗到鬼子面前卖两张老脸?请!”

说着他就举起了桌上那碗生鸦片,丁汝昌哈哈大笑,也举起碗,和他一碰。两人以前交情平常,现在却莫逆于心。

在公堂周围的戈什哈们捧着装裹地白布,等着料理两位大人身后事。这个时候,都低下头哭出声来。

丁汝昌缓缓转头,看着他们,低声道:“生降,死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七日,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自尽,时年五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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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公岛水师提督衙门口,聚集的人渐渐散去。每个人在奔赴小船码头的时候儿,都要在这提督衙门口跪下来磕一个头。

几个军官拜别之后,却看见杨用霖站起来,朝着兵船锚泊的方向走去。僚佐一下拉住他:“雨臣,你去哪儿,小船码头在那个方向!”

杨用霖回头笑道:“咱们走了,水师兵船还得有个交代呢!难道让咱们这些兵船也投降?多少弟兄死在上面,难道让他们的魂跟着去日本?祖国河山大好,沉在这里,不也是一个墓冢?咱们的魂,还守着海疆!”

大家一下明白了杨用霖的心思。无言放手。

杨用霖却朝他们深深一揖:“各位,诸列位。大家给那位徐大人带句话儿,大家也可别忘了,咱们水师,等着你们再建起来!我在海里,看着大家!别让我等太久!”

言罢,杨用霖昂然而去。

周围听着这些话的军官兵弁,有地略一踟躇,一跺脚就跟在了杨用霖的身后。剩下的人呆呆的看着他们决绝而去的背影,周遭的一切,都已经凝固,只有黄海波涛澎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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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握着电报地手,最终却没有撕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从信封里面取出了那份抄报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复生,徐某不降。”

在这一刻,谭嗣同眼泪夺眶而出,不可抑制的流下,他站得笔直,哭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嚎叫一般。

国势飘摇,气运沉沦,泱泱华夏,终有人不降!

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北洋水师定镇以下六船出海,这是北洋水师最后剩下的大舰。在日本联合舰队的炮口下,水师舰船在驶入深水区后,突然降下白旗,打开通海阀,数百官兵,与舰同沉。在这种水深,打捞都无处打捞去!

而日军随即接收的刘公岛,只剩下空岛一座。

在这一天,沉寂数日的大清时报再发号外。

徐一凡,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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