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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

田庄台。

“败了!败了!”周遭战场,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巨大呼喊声音,仓惶喧嚣之处,从大大小小的丘陵,一直横扫到海边!

在田庄台一线,高高低低几十处并不太高的丘陵,组成了这条防线的各个要点。月余之中,清廷拿出了吃奶的气力,在光绪的一再严令之下,总算筹集了二百多个营的野战营头,集兵于此,挡住了日本征清第二军突破此地,进入辽西走廊的道路。

这两百多个营,来自于不同系统数十余名总兵,四五个有提督衔的节帅,还有八旗系统的都统副都统分别统带。毅军,武毅铭军,吉林、奉天等地以旗营为主的练军,旅顺的溃军……还有从直隶,从绥远,从各处能搜刮调动来的军队都堆积此处,再加上百余个新募的营头组成了这号称十万,实足也有近七万官兵的辽南大营。

从辽河右岸古镇台一直绵延到牛庄沿岸,数十里长的防线,飘扬的全是各个营头的旗帜。在背后,这个大营这条防线屏障着锦州,在北面,又扼住了日军越过辽南丘陵地带直入辽中平原的咽喉。南面就是渤海。越过此地,不管日军向东南还是向北,都已经再无险可守!

战事起后两月,清廷能搜罗出来的兵力都集结于此,其他内地省份调的营头,这个时候能慢慢的还在路上。清廷上下,就算再不知兵,也晓得这里也是此次战事的关键了。

辽南守住,直隶平原就一时不虞危险,只要辽南大营卡着这个口子。就可以等待在朝鲜连战连捷的徐一凡一军回师,他这一军如果还嫌不足,还有从湖北,湖南。陕甘等地抽调的营头过来。日军贵锐而不贵久,耗也能耗死了他们。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徐一凡打掉了朝鲜一支日军主力,辽南日军已经成孤军深入,没有依托之势,只要辽南守住,陆地战事还有希望!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在徐一凡的禁卫军还没有回返。各地陆续征调地军队还没有赶到的时候。日军突破此处,这支野战主力失败,那么辽西走廊就完全敞开,京师也在日军兵锋之下。从辽西走廊前进,轻兵而进不过十日。就可以逼近北京城的城下!

难道在那个时候,要靠着京师这二十万提笼架鸟,早已不知道打仗是什么玩意儿的京营八旗子弟来抵抗日军?

要是他们有那个本事,对着几千英法联军,当初老佛爷的男人咸丰爷,也不会跑到承德,还死在那儿去啦。

这一仗。还不仅仅关系着此次战事,还关系大清内部各政治势力的消长。甲午战事以来,后党过去二十年在京师,在北中国形成的稳固政治格局,被日军地狂飙突进打得七零八落。

后党本来就是在直隶一带扶植出一个超级地方实力派北洋来作为内重外轻,镇慑各地的局势。再以慈禧的老道权术手腕多方面来制衡牵制北洋这个势力。

北洋受恩之余,也给予以后党忠心耿耿的回报。内外相联接之下,压得那些以光绪亲政操权为口号,试图走到前台来的帝党势力喘不过气来。

(多说几句,清末此时局面。更有点象以慈禧为首地后党,加上李鸿章这么一个地方实力派共治的局面。双方势力勾结纠缠,在中枢,借着北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团体而稳固了慈禧地位。而对天下督抚,也以北洋独大的实力形成了内重外轻的局面,有着足够的镇慑作用。在清廷中央直属武力已经崩颓的情况下,勉强安稳了数十年。

但是这种统治,更多地是靠着人的能力,而不是制度本身的能力----清季正是种种当初清廷行之有效的统治手段崩坏无遗的时候。甲午一战,北洋势力大倾。虽然还是大清一等一的强藩,但是已经不是能足够镇慑地方的势力。甲午之后,地方离心倾向越来越严重,和半独立也差不了多少,遂有辛亥一声枪响。十余省脱离清廷统治。

李鸿章也因甲午去位。这位对大清忠心耿耿,也安于权臣之首的李中堂去后。中央也失去了掌控北洋这个团体的能力。这个时候北洋已经不再是清廷中央的借力还有虎皮。而变成了真正地腹心之患。经过十余年的演化,一个有足够能力和足够威望的野心家借北洋余烬而起,一举而篡满清两百六十余年江山,种种之因,无非随着甲午一战,慈禧和李鸿章这微妙共治的局面打破而种下----奥斯卡注)。

甲午战事起后,北洋势力大衰,李鸿章威望跌落谷底。帝党已经走上前台,赢得了一时的狂醉时光。但是帝党上下也知道,这种短暂的繁华场面,一旦他们主持的这场战事失败,后党还是随时会翻身而起,再度将他们压得死死的!

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帝党都已经为了辽南战事尽了最大努力。

命徐一凡以汉人身份出任奉天将军,命他尽速回师,节制辽南诸军。

光绪一再电谕天下,命各省筹备兵力粮饷,增援辽南前线。并且加倍委以湘抚吴大徵重任,在淮军不管用的情况下,居然异想天开的准备使用没落已久地湘军。命吴大徵招募当初湘军功臣子弟,编练成军,赴援辽南!

在北洋死死的把住北中国财权,并且在慈禧授意下一文也不发往辽南的情况下。光绪开甲午捐岸,一个大八成的道台,打折只要四千两银子!还数次欲发内帑,直到发现他能掌握的皇家私房钱少得可怜才作罢。没钱饷军,只有一份份激发忠义血性地折子不要钱一般地向全天下发去,重点尤其在辽南前线。白发老将宋庆被超拔出来,在徐一凡到来之前暂时节制辽南诸军,而宋庆也回以电称,已率诸将在关圣帝君前沥血起誓,拼死也要为皇上守住这条防线!

帝党上下,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辽南一隅之地。期望能缓过这一口气,等到徐一凡回师,各地援军大集,再打掉日本这一支军,借着胜利地威望,一举牢固的掌握住这暂时还在手中的大权!

九月十二日以来,宋庆不住发来电报。先是称地方民壮蜂起。四下斩杀落单日军。日军粮道不济,已有颓势。连日发放给地方民壮赏格已经有百万两,要求朝廷报销。

接着又是借着日军在大沽登陆袭扰,京师百官百姓叩阙。在给徐一凡奉天将军位这一役当中取胜。

日军的舰队炮击大沽后退出天津沿海,京师最为担心地辽南一地日本征清第二军又裹足不前。宋庆一再宣称田庄台防线已固,可保此地无虞。唯望朝廷早发欠饷还有赏格。帝党上下,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已经在盘算是不是先收拾了李鸿章?把北洋财权拿在手上,也有宽裕许多了。北洋李鸿章一去,就可以把太后老佛爷逼得去真正悠游荣养了…………

谁也没有想到,好梦不过才做了几天。在九月十七日,日本征清第二军强行收拢了各地分散的部队,一边调整就一边发起了强攻。

一战之下,清军大败!

从大清兵部尚书衔,四川提督,毅勇巴图鲁,太子少保,辽南大营钦差军务会办,六十四岁的老将宋庆眼中,望出去已经是一片血色。

他所在的高地。宋字帅旗犹自飘扬。可是四下望去,只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宽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日军火炮翻犁起高高低低的烟柱。日军地黑色人浪,一波波的拍击在防线的左翼。一个个山头上面,总兵,游击,参将,甚至提督,旗营都统副都统,参领的将旗都已经次第翻倒。青衣包头的清军。如蚁巢遇水一般,就看见人潮翻翻滚滚地退了下来。

日军于凌晨攻势,全线进击。不论是他宋庆为主的中央战线,还是依克唐阿为主的右翼战线,都顶住了日军的第一波攻势。只有左翼的丰升阿部。他的十八营吉林练军。二十营新募吉林续备练军,齐字练营五营。却一触即溃,几乎是枪声一响,就全线退了下来!

日军顿时转移主力于左翼,顺着丰升阿让出的突破口卷击进来。前线各营欠饷少地也有三两个月了,不少人都誓不力战。挡住日军第一波攻势,已经算是对得起各自的军门大帅了。左翼一旦崩溃,其他地方的守军也纷纷退了下来。整个战线上,就只看见日军的攻击队伍,在向前涌动!

宋庆麾下的亲兵戈什哈大多都已经派了出去,在他坐镇的山头下排成一条人线,人人大刀出鞘,大队大队的败兵溃退下来,就在他们这里被阻住。几个亮蓝顶子,玳瑁顶子的武官失魂落魄一般的被揪出来,按在地上就砍了脑袋。饶是如此,溃兵还是越来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后退,却又再无回去抵抗的勇气。混杂在一处,呼声震天。。

“宋军门!弟兄们三个月一文钱不见,朝廷叫得好听,送饷钱来啊,送军火来啊!”

“淮军都是德国毛瑟,咱们都是铁板开司单打一,炮都不见几尊,他们旅顺丢那么快,咱们已经顶硬打了一气儿了!”

“军门,可怜可怜咱们毅军老弟兄跟你二十年。丰升阿他妈地先跑了,他们旗人的天下自己都不上心,咱们打个什么劲儿!”

“军门,下令撤!这仗没法儿打了!”

宋庆只是在山头上闭目不语,几十个戈什哈簇拥,只是不住的看着他们的统帅。海风吹过,宋庆帽子下的白发散出几茎,只是在风中乱颤。

兵败如山倒…………放眼四顾,全是大群大群的溃兵,在这里被阻拦了一下,其他地方还是在发足狂奔。将领和亲兵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逃跑,士兵们骂声连天的在后面跟着,军装号坎枪械丢了一路,路边全是被丢弃的伤号。日军炮弹掠过。在人潮当中炸出灰黑色的烟柱。每一发炮弹落下,就有拖着大车地马匹惊炸,将人潮当中的大车带倒。无数双脚踏过来,不管人马,都被踩进了土里。

七万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军门,退…………”

说话的是一个宋庆子侄。领他的护军亲营,按着腰刀苍白着脸看着眼前一切。七万人崩溃的场面太过于惨烈,让他说话地声音都变得颤抖了。

宋庆恍若不觉,只是喃喃自语:“这叫打地什么仗,这叫打地什么仗…………二百多个营都堆在这里。皇上以为兵多就能守住,稍微退一步就要脑袋…………饷呢?军火呢?怎么不运上来?叫我节制诸军,我又能节制着谁?徐一凡没到就匆匆让他当这里地钦差总理军务,我的话就更没人听了…………皇上啊皇上,你要求好,但是仗不是这么打的哇!”

子弹这个时候已经嗖嗖的从这个山头左右掠过,几个戈什哈被打倒。更多地人却簇拥在宋庆身边:“军门,当心!现在没法子了,退!”

宋庆还没答话,就听见靠海那侧的战线爆发出一阵更大的喧嚣声音,随着海风,传遍整个战场。转头向那里望去,就看见自己右翼也已经崩溃了下来,大团大团的溃军山洪倾泻一般的退了下来。日军穿插在乱军当中,将局势搅得加倍的混乱。

日军的旗帜在一处处山头树了起来,他们前进得如此之快。已经用火力封锁住了不少败军地退路,不知道有多少败军被逼得向海边跑去。一头是大海,一头是日军,背后的子弹逼得他们只有跑进海里。苍黑色的大海拍击着滩涂,卷起一道道的白浪,在这白浪上下,浮动着的都是人头!

一行人马破开纷乱的溃军人潮,朝宋庆这里直奔过来。全副武装的戈什哈们马鞭乱挥,枪托乱砸,硬生生的开出一条道路出来。转眼间这队人马就直奔上来。当先一人正是盛京将军依克唐阿,正是五十多岁的盛壮满洲汉子。这人可不是京师八旗子弟那种做派,这份功名,是少小从军就跟着当年满洲擎天一柱曾格林沁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甲午战事起后,依克唐阿大集在他手中地吉林练军。先是准备赴援朝鲜。后来因日军在花园口上陆而转赴辽南,现在也驾着钦差帮办辽南军务的衔头。

这个时候儿。依克唐阿也满头满脸的血,胳膊也被白布吊着,几个亲兵扶持着他下马,踉跄奔到了宋庆面前:“老宋,败下来了!现在你要拿个主意!”

宋庆脸如死灰,呆呆的站在凛冽海风中:“除了死在这里,还有什么法子?丰升阿先退了,尧山,你也跑…………”

“去***丰升阿!郭博勒家的崽子都不吃好草料的!老宋,军中传的话你都不知道么?说是朝廷有人不想让咱们胜!要饷饷没有,要啥啥都没有!战前就有消息了,丰升阿他们准他妈先跑!军心早浮动了,所以丰升阿一跑,大家伙儿都溃了下来…………现在跑的人无罪有功,你还怕退下去朝廷砍你的脑袋?”。

依克唐阿一句话就震醒了宋庆,回想前因,还有此战种种。老头子竟然是一身冷汗,跳过来一把抓住依克唐阿:“尧礼,这是真地?”

他一下抓着了依克唐阿的伤胳膊,痛得依克唐阿就是一抽。两人一个是钦差帮办辽南诸军营务,一个钦差会办辽南诸军营务。论起来谁也管不着谁,因为职权相当,还很有些不对付。可是现下,丰升阿掉头就跑,闪下俩人打了一气儿,竟然有些同病相怜。

依克唐阿冲到这里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是无因。他是旗人,围绕着辽南战事背后的种种风声早就传到了耳朵里面。他是愿意打的,可是大局如此,又如何回天?现下只能退,一是需要宋庆所部互相掩护,才能多撤点弟兄下来,带兵几十年,不像丰升阿从京师出来钻营了这么个位置,丢下弟兄以后没脸见人。二是万一宋庆不退死在这里。留下他这个当初没有听人暗示的活着回去,说不定就顶了缸!干脆说明白,大家一块儿跑他妈地,法也责不了众。论起来宋庆是会办,他才是帮办!(会办者,会同办理也。帮办者,帮助办理也。打个比方。钦差总办是总经理,ceo。会办是副总经理,帮办是总经理助理---奥斯卡注)

“七万弟兄啊…………”宋庆陡然放开手一声惨嚎。

大家都是宿将,日军精练如此,已经有了西洋人兵队地气象。这都看得明白,大家带的军队如此,知道打是打不赢地。但是只要光绪不乱指挥,将七万人堆在一处。大家不内斗,饷和军火运得上来,不要有人听了风声先跑。还是能顶一气儿,说不定就能等到那个据说打遍朝鲜无敌手的徐一凡回来…………可是就是因为这些说不清道不明地原因。让这七万兵败得如此不堪!

老头子的哭叫让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抽,宋庆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这是你们旗人的江山啊…………你们都跑,我们死在这里做什么?鬼子逼上门,就不能让咱们好好打一仗?”

依克唐阿看宋庆哭得惨切,也迸出几点泪水,他一把抓住了要望地上瘫的宋庆:“老宋,嚎丧有什么用?上边儿自己不想要这个江山了,咱们有什么法子?快点下令,退锦州。还能保住一些弟兄!”

四下里枪声炮声一阵阵的传来,还有日军山呼万岁的声音,再加上败兵的哭喊,这呼啸地声音卷过了辽南的丘陵山地平原,一直卷向茫茫渤海。让不类人间的景色让周遭一切似乎都变成了黑白。

依克唐阿气满胸头,这满人少有的能战之将突然大喊:“这大清,该亡!”

轰隆一声,玉澜堂内书房的书案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低头侍立地太监宫女们一下趴在了地上。

几个帝党大臣,更是头也不敢抬。

才推倒了自己书案的光绪呆呆的站在那里,就听见哭声从伏在前面的帝党大臣文廷式那里响了起来。

“皇上。皇上……都是底下人无能,您要撑住…………”

文廷式是光绪年间有名的状元翰林,也算朝中清流一个得人望的人物。当初帝后两党借着朝鲜徐一凡斗法,帝党失利,让上折子鼓风潮的文状元充军到新疆。磨蹭半年还没收拾完动身。甲午战起。灰溜溜地帝党咸鱼翻身。文大状元一下又得了重用。近几日光绪才力排众议,让文廷式进军机学习行走。帮翁老头子分担一点儿。谁知道才进军机,第一时间得到的,却是辽南败报!

驻锦州府盛京副都统长顺飞电朝廷,田庄台一线辽南大营十七日一战,全线崩溃。丰升阿先退至锦州,宋庆,依克唐阿也依次败退。大群败兵,蜂退至辽西走廊。杂乱不堪,器械全无,毫无约束,更有蜂抢民间财物诸事。虽然还无确保,但败兵风传田庄台惨败已为确事。丰升阿在锦州外扎营,不进城言事,情状若有所待。

据长顺风闻,田庄台一役,丧师数万,败兵全无所恃,现锦州已经闭城准备死守,伏请光绪速发援救之师!。

“败了?败了?”

光绪只是喃喃自语。底下大臣看着他们的圣君这么一副惨切模样儿,都呜咽出声。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圣君在上,权一时操于正人之手。调重兵于此,更激发将备忠义血性,怎么就会败了?就算丰升阿真如传言那种先跑,宋庆和依克唐阿也有五万人上下,怎么就对付不了二万日本兵?

难道这种危局,就是他们,也根本无力回天?这大清,到底错在什么地方了?

“丰升阿该死!皇上,速发旨意,将他军前正法!这样还能鼓一下军心士气,事情还有可为!”

既然找不到自个儿的毛病,清流们自然就要找替罪羊了。逃跑的丰升阿正是现成。开口说一句借脑袋用用,也花不了多少口水。

几个大臣纷纷附和,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大沽人家说上来就上来。现在辽西敞开了,这京师也是不稳,身家性命计,是不是找个什么由头先溜走?反正咸丰爷都先一溜烟过,大家这个时候溜,也不过是有样学样。

看着文廷式抽咽得动情,几个大臣附和得言不由衷。光绪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从来就没跳出过老佛爷的手掌心啊…………

辽南战事。是他一手主持,却败成如此,也许转眼之间,老佛爷就要名正言顺的出来收拾局面了罢…………

李鸿章的兵队正从山东抽调过来勤王,在大沽有警之后加强京师守备。这些兵一到。慈禧动起手来更百无禁忌,也许淮军入卫之时,就是他要下诏罪己,恭请老佛爷再度垂帘的日子!

这李鸿章的兵还能回去么?当初是大家定下来地章程,京师要有兵保卫。如果辽南战胜,就算这些兵过来,他地声望也是如日中天。别人下手不得。可是现在辽南失利,这些兵队,却变成了老佛爷的泰山之靠!

光绪一时觉得意兴阑珊,他是操切的性子。权在手的时候鲁莽,情势不对却极容易心灰意冷。当下摆摆手就想回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他不过也是慈禧捧上来的!

看着光绪转身,文廷式抬头急切的就大喊了一声:“皇上!”

光绪回头,弯着瘦弱的脊背,苦笑道:“还怎么?你们商量着办,朕想好好歇一会儿。累得慌…………”

玉澜堂外,突然响起了翁同禾地声音:“天下如此扰攘,皇上怎么能歇得?”

几个人都是一怔,就看见翁同禾大步走了进来。老头子两眼全是血丝,脸上神色阴沉沉的,竟然还有一丝病态地潮红。这些日子以来,翁同禾到光绪这儿,都是一概免通传。光绪瞧见他就觉得高兴,今儿却只是又苦笑了一下:“算了,闷得很。朕想喘口气儿…………”

翁同禾一丝不苟的拜下,直起腰起来大声道:“皇上,山东飞电而来,十七日,日军约两万。已经在荣成湾上陆。兵锋直指威海卫!”

几个大臣大哗,这又是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京师北面门户。已经被日军踹开,南面门口,日军又探进头来!当初大臣们多少还有点指望,徐一凡还在朝回赶,他那名声在那儿,好歹也收拾过几万鬼子,说不定还能稳住辽南局势。打赢是不指望了,稍微挽回点面子,皇上也好下台,也好求和。现在山东日军又开始上陆,就算徐一凡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这小日本儿真是地,生生把人望绝路逼做什么?

大清,看来这场战事,是败定啦!

光绪却神色动也不动,还是那副惨白,淡淡一笑:“知道了,你们商量着办。”

翁同禾却不客气,一下站起来就要拦住光绪。今儿老头子举止都显得有些浮躁,眼睛瞪得大大的,精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他朝着底下几个大臣一摆手,大家都不知道翁老头子今儿犯了什么痰气儿,觉得和自己不相干地赶紧磕个头退下。只有文廷式文大状元直挺挺地跪在那儿,就当没看见。翁同禾看他那个样子,只是微微点头,也不理会。

“老师,您想怎么着啊…………朕实在累了,乏了。这天下,还是老佛爷收拾……”。

光绪喃喃自语,躲闪着翁同禾的眼光。而老头子却脸上潮红地色彩越泛越深。到了这个地步,光绪还有退路。他翁同禾却是绝无退路!一天前天下第一大臣的位置还在向他招手,一天后却是惨败地消息传到。其他人老头子不知道,慈禧定然是恨绝他了!

既然退后一步,都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这个时候,唯有挣扎着死中求生。他镇定的转了一圈,将太监宫女都打发了出去,还仔细的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才用低而阴冷的声音咬牙道:“皇上,日军在山东上陆。赶紧将抽调出来到京师入卫的淮军兵队,再回原防!至于京师空虚,密调徐一凡的禁卫军,潜越辽西,入卫京师!”

一语既出,震得光绪身子都是一抖。跪在那里的文廷式也瞪大了眼睛,几欲晕倒。

帝党一直在对徐一凡示好。潜意识中也将他当作可以依靠的力量。这调徐一凡入卫京师,而不让李鸿章带兵队来北京,背后的潜台词,不问可知!

没想到翁同禾竟然敢疯狂若此!

光绪腿一软,就坐在了身边一把椅子上。文廷式猛地站了起来。低声切齿道:“翁大人,你疯了!”

翁同禾回头,脸上肌肉都抽搐在一起:“难道你要看着圣君幽闭,小人再度当道,才肯甘

“李鸿章调回去也就罢了,毕竟日军上陆,回返山东。名正言顺。徐一凡现在在哪里,你怎么能找得到他?这消息来往传递,时间耽搁不说,万一泄密,该当如何是好?”

“我和徐一凡地拜兄谭嗣同早有电报往来,他也是一位心怀忠义之士!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徐一凡动向,这谭嗣同尽知,按照他的推算,最多明日。徐一凡就要进辽阳城了!用谭嗣同密本直发辽阳电报局,他是钦差大臣,奉天将军,还怕收不到?圣上吁请他入卫京师,有什么不成?”

“辽西还有大军在,徐一凡怎么越过他们,直入京师?要是那边知道,会不让大军挡着他?”

“辽西一帮败兵,还想挡住徐一凡的万余精锐之师?他间道而动,越过辽西。以他当初五天八百里定汉城的速度。比谁都早到京师,到时候,大局就定了!”

“万一消息走漏,皇上就在北京城!你置圣上于何地?这等变起京门,史书斑斑有载。哪个朝代。有好下场了?”“难道你就看着我皇上被幽闭,我等清流被禁锢…………皇上是老佛爷挑出来的。再挑一个,又有何难?同治爷驾崩如此之早,难道无因?”

这句话说得是如此之放肆,若不是翁同禾心境大起大落,对来日恐惧万分地情况下,打死他也说不出来!这一句话也是如此之有力量,震得文廷式腿一软又跪在了地上,震得光绪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翁同禾凛然的站在那里,冷冷道:“事急矣,非放胆不足以成事!”

玉澜堂内安静了半晌,最后才传出了光绪似哭非哭的声音:“朕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言罢他已经掩面,踉踉跄跄的奔回了自己地内室。巨大地压力,让他那干瘦的身板在这一刻仿佛就要折断一般。

文廷式却抬头看着屋顶,似乎要看穿屋梁一直望到天上。仿佛想从天上找到一个答案。大敌当前,辽南惨败,山东又有惨败的迹象。大清打一仗败一仗,帝后两党,却还如此纠缠不清,文大状元脑子里面转来转去,最后只是一声惨嚎:“想做忠臣,为什么这么难?”

“大人,辽阳就在眼前,最多四个钟点,我们大队就能入城休息!”

溥仰带着马,在一个小土丘下面团团转圈。在他身边,大队大队的步兵、骑兵、炮兵正在滚滚通过。大家都在不做声地行军,苍龙旗帜在队伍前后飘扬舞动。过了摩天岭,就是辽中平原了,人烟渐渐稠密。道左道右,零零星星地全是百姓在呆呆的看着这支虎贲。

溥仰向他回报,徐一凡去立马在高处,只是向着西南面看。

夏风掠过,隐隐就带来一片金戈杀伐地声音。

“来不及了么?”

历史是如此沉重,凭借一个人的力量,难道真的是如此难以撬动?

算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好。这场战事,自己求的也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不能憋着捣这个煌煌大清的乱,真郁闷得慌。还是那句话,不冲着大清,还冲着祖宗呢。老子这个立志当曹操的人都不给你们捣乱了,就拜托你们自己少捣点儿乱子…………

他突然自失的一笑,一打马,健马顿时长嘶着冲下土丘,融入了不可阻挡的禁卫军洪流当中。

“禁卫军,进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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