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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能够平息么?”

老太傅看着张远岫,“你不用瞒我,来京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洗襟台的登台额翰林出的,官家不查翰林,顾及我这个老臣的颜面,但翰林不能不给朝廷一个交代。那些登台士子怎么选的,只有我最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的确需要系铃人。但洗襟台先帝说要修筑的,遴选士子登台先帝提出的,今先帝不在了,先生如何充当这个系铃人?”张远岫道,“眼下京中士人闹只闹个一时,等到朝廷处置了曲不惟处置,案情公布于众,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把汤递出去,老太傅摆摆手推了,苍老的声音沉得像每一个字要坠在地上,“不的,当年先帝决意修筑洗襟台,朝廷其有许多反对声,长渡河死的人太多了,留下的遗孤太多,那些可怜人……我和忆襟,联合翰林文士,力持先帝见,为此,先帝后来还处置过一批士子……”

忆襟二字,就张远岫的兄长,张正清的字。

“先生。”张远岫听到这里,淡声打断道,“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先生和兄长希望修筑洗襟台,为了让后人铭记投江士子的赤诚,牺牲将士的坚勇。洗襟无垢,洗襟台的意义正在于此。不管后来那些人,何鸿云好,曲不惟好,更或别的人,想要利用洗襟台做什么,这座楼台本身并没有错,‘柏杨山高台入云’,这兄长的愿,我的愿……”

“忘尘你不明白,你当真问过你的兄长吗,其忆襟未必希望你……”

张远岫道:“我只记得,当年兄长赶赴柏杨山前,曾谓我,‘只有洗襟台高筑,那些投江的士子才会永远活在世人的’,那些士子里,曾经有我的父亲,今,还有我的兄长。”

他说完,再度把汤递出去,“再耽搁就要凉了,先生吃了吧。”

老太傅看着他,他太聪明了,不等他口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这么多年了,愿已成执念了,不愿多听罢了。

“官家意欲为你和仁毓郡主赐婚,此事你想得怎么样了?”

“还在考虑。日前忘尘已回禀过官家。官家说,可以容忘尘细思几日。”老太傅把吃完了,张远岫结果碗搁在一旁的方几上,“不过忘尘经多日深思,觉得娶裕亲王女,不失为一桩好姻缘,答应了无妨。”

“你想听听为师怎么想的吗?”

“先生请指教。”

老太傅抬手慢慢握住张远岫的手腕,“忘尘,你离吧。”

“不要答应娶什么郡主,不要陷在这里,更不要做下一个谢桢。你不谢桢,前人已逝,大周朝已经好起来了,不需要燃尽自己以报国执念,你如果还有抱负没有现,凭你的本事,做一个地方州官,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府官,去到哪里不能有一番作为?你离吧,忘尘,京中的一切交给为师,等到有一天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老太傅握在张远岫手腕的手缓缓收紧,苍老的手背筋脉蜷曲遒结,浑浊的眼眸透出殷切的盼望,仿佛他这一路奔赴回京,就为了跟他说这样一句话似的。

张远岫在陵川时,老太傅给他回的一封信,“至于重建洗襟台,依为师见,台起台塌,天定自然,则不必执着”。

可执着人若能为一句话动摇,脂溪矿山山崩地裂时,他不会拾起那个锦囊了。

张远岫的目光淡如陷在山谷里的湖,风被四面山壁挡去,漾不起一丝涟漪,“好,但不现在。忘尘一介庸人,没什么抱负,只有一个愿罢了。等愿望现了,忘尘遵循恩师意,与您一起离京城。”

老太傅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染了风寒,说了这么久的话,人很快就乏了,张远岫伺候完他吃,见他难掩倦,叮嘱了几句,离了。

洗襟台坍塌那年,先帝病重,老太傅病倒了,年纪大了畏寒畏热,自那以后,老太傅一年有多半时在庆明的山庄休养。京中的城西旧邸交给了张远岫,太傅府虽留了人,因为除了一些书册,府上没什么珍贵的事物,需要顾看的地方并不多。

张远岫老太傅的屋中出来,却见一仆正往东面的的厢房中送炭盆。

府上的主子只有太傅一个,有什么下人病倒了,竟要用炭盆取暖么?

张远岫中狐疑,唤管家的来问,管家的道,“二公子,不下人,早上大夫过来看诊,说正屋久无人住,有点阴冷,不如东厢这干燥暖和,小的们打算把东厢熏暖了,让老爷搬到这住。”

张远岫颔首,脚下步子一折,就要去东厢帮忙拾掇,正这时,白泉匆匆步入内院,呈上一封邀帖。

“公子,大人的家宴帖子。”

大人礼部侍郎,裕亲王妃的兄长。赵疏意欲为仁毓郡主和张远岫赐亲,朝中不少大臣已有耳闻。侍郎赵永妍的舅父,眼下他在家中设家宴,却给张远岫递来这么一张帖子,究竟在试探什么,不自喻。

白泉低声问:“公子,您要赴宴么?”

赴宴即为家人,张远岫跟侍郎做不做得成家人,还在两可。

张远岫没有作声,等了出了太傅府门,上了马车,才淡淡回了一句,“容我想想。”

其没什么好想的,老太傅说得不错,京中的士人闹事不这么好平息的。

额买卖一案,引起士子百姓对这座楼台的憎恶,游街的士子中已有不少人请求朝廷停止重建洗襟台。等到小昭王把案情的真披于众,这些义愤填膺的士人不知道还要搅起怎样的风雨。

想要让洗襟台平平安安的矗立在柏杨山,必须有一个在士人中一九鼎的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洗襟台本身并没有错,它无垢的,一尘不染的。

这个人,只能下一个谢桢。

利弊得失他早就权衡过了,他必须要做下一个谢桢。

哪怕他对仁毓郡主的印象其很模糊,想不起来她究竟长什么样,又怎么样一个人。

张远岫撩车帘,对白泉道:“帮我回大人,说届时我会赴宴。”不等把车帘放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这送我去府,我亲自向大人致谢。”

等张远岫府出来,已经日暮戌时了,侍郎留他一同用晚膳,张远岫推拒了,只称改日家宴再叙。他上了马车,吩咐白泉回太傅府看看。谁知马车驶入一条背巷,忽地停下,白泉在车外低低唤了声:“公子。”

张远岫直觉有异,撩车帘,只见长巷里立了一个罩着黑衣斗篷的女子。

虽然她没脸,张远岫还认出了她,“温姑娘,好巧。”

“不巧。”良久,青唯才答道,她揭下兜帽,出一张干净的脸,“早就听说老太傅要回京,我已经在这附近等了张二公子几日了。”

“张二公子,不知否方借一步说话?”

张远岫颔首,他下了马车,让白泉驱车往巷子外去了,独自提灯走近,青唯不含糊,见闲杂人等离了,门见山道:“曹昆德一个宦官,这些年久居深宫,能掺和的事一桩没少掺和,宫外的消息一个不落,他在朝中一定有一个同党,这个同党,就张二公子吧?”

张远岫立在暮天雪地里,眉眼静得如温玉。

听了青唯的话,他没有回答。

她能过问他,说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去年薛叔堕崖蒙你救,并不巧合吧?你这些年一直希望重建洗襟台,后来你结识了薛叔,听闻他意欲上京查清洗襟台坍塌真,和曹昆德合谋,一方面以薛长兴落难引我上京,一方面借我挑起风波追查何家偷换梁柱的事,迫使士人不满朝廷不得不答应修建洗襟台。薛叔堕崖的地点,本来就你事先和他说好的接头地点,所以你会那么轻易地找到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活着,曹昆德告诉你的,还你本来就认得我?”

“还有去年冬天,我被左骁卫追杀,你所以会出现得那么及时,不巧合。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和曹昆德虽然合作,但你们的目的不尽同,你的目的只重建洗襟台,当时朝廷已经应允下来,你没有必要害我,但你很清楚曹昆德的行事手段。你知道在我彻底倒向小昭王,没有利用价值以后,曹昆德毫无顾忌地向朝廷检举我来杀我灭口,这才你能先所有人一步,在长街救下我的原因。”

张远岫看着青唯,许久才道:“温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事已至此,温姑娘若对忘尘有任何怨,忘尘甘愿领受,绝无多一句的分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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