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席间谈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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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刚的这个问题抛下来,顿时又引发了一阵争执,有的认为要严加审讯(以客籍为主),而有的则认为要相信自己的同志(以土籍为主)。
总之他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所发表的观点似乎都没有什么错误,可偏偏就是难以达成一致,顺带还把辩论上升为了吵架,整个一副不把你彻底打倒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啪!当局势开始朝着不可开交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程刚果断地拍桌了,随后众人也逐渐消停了起来,毕竟只有十来人,场面还比较好控制。
“行了,大家的意思我明白了,本来就是一个假想的案例,所以没必要现在就争出一个对错来。
不过,我估计你们通过刚才的争吵,大概也能看出一点门道,如果党派之争压倒了事实根据,那么任何问题都毫无辩论的价值。
以后遇到什么问题,直接看谁的势力大,反正也争来争去也没得个结果,那干脆先下手为强,把人杀了得了,一了百了,你们说是不是?”
程刚阴阳怪气的一通嘲讽,弄得在场众人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其实众人心里头也或多或少地明白这位程主任的用意,只是让他们咽下这口气,又怎么可能。
至于程刚这边,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可以逼得这些人咽下去,强按牛头硬喝水,后面枪杆子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即使暂时服软了,也没有什么效果。
仿佛没有看到大家的脸色变化一般,程刚继续乱七八糟地胡说起来:
“刚才的假设还刚刚推理到一半,大家也不要着急,我们再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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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隆家衡同志被发现了存在嫌疑,那么肯定会有人坚持要先把人抓来审查,这点刚才不少同志都提出来了。
本身这个办法无可厚非,为了根据地的安全着想,让某些同志暂时受些委屈,有时也是不得不采取的办法。
但是肯定的,如果审查之后,证明了这位同志的清白,或者暂时没有发现问题,那么就一定不能做颠倒黑白的蠢事,同时还要尽快为其恢复名誉。
这点要做起来可不容易,刚才喊着要抓人的同志,你们问下自己,能不能自觉地做到这一点,如果不能的话,那这问题就麻烦了。”
话说,当谈话进行到这里时,大家的第一波情绪基本已经宣泄完了,算是暂且进入了冷静期,所,也有点空余的心思来思考这个假设。
在程刚眼中,这些工人、农民、学生、土匪出身的干部,围坐在桌前,一起讨论某个案例的场面,倒有点电影《十二怒汉》的味道。
说白了,这也是各种不同人生观的冲突,以及各种思维方式的较量。
因为案例本身只是一个假设,所以烈度被控制在安全范围之内,但又因为这个假设实在太过真实,包括当事人都是大家熟悉的角色,所以场面同样很难完全平静下来。
而作为主持人的程刚,似乎还想要继续往里面添油加醋。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问题,我再添加一个假设,倘若在审查被怀疑的同志时发生了意外,比如某个战士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出于义愤杀死了嫌疑人。
那么对于这场意外,我们应该如何处理,针对那位战士,以及负责审讯的干部,他们有没有犯错,如果犯了那么又要如何进行处罚?
若是说得再尖锐些,比如负责审讯的是完锡宪同志,那么我们要怎么证明他没有出于私心,而暗自使了手段把嫌疑人给杀了。
当然,前面说了这件事我们假设是场意外,但我们又要如何才能防止那些与嫌疑人相熟的同志,因为战友的身亡而对锡宪同志心怀怨恨?
而进一步来说,因为锡宪同志在根据地内的特殊地位,正好夹在土客两派之间,倘若到了矛盾极度激烈的时刻,那份怨恨又会不会成为点燃炸弹的导火索?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允许我继续做这么个放肆的假设,首先锡宪同志作为拦路石,是要被杀的。
等他死了,要么客家人打着报仇的旗号把土家杀了个干净,要么土家人找了个由头,把客家铲了个精光。
反正到了最恶劣的情况,你杀我,我杀你,我们这桌上的十来号人,全部都埋进了地下,这又是不是各位所希望看到的呢?”
这段话在众人听来,既是恐怖又是可笑,恐怖就在此番描述的场面实在太过残酷,可偏偏其中的某些细节也不是没有人设想过。
而可笑则是,如果抛开经过单看结果,只能得出他们都是一群蠢人的论断,没人愿意承认这一点,当然他们肯定也不是蠢人。
因为程刚所说均是根据历史的真实事件改编而成,只在其中稍微春秋笔法了一番,但确实也能勾起众人内心中最黑暗的那份共鸣。
扪心自问,每次在矛盾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谁又没有想过直接掏枪把对方给毙了呢,乃至如果有人出来劝架,都会让人有冲动把劝架的人也一起杀了。
这时代的人命本来就不值钱,大家自从决定干革命起,就做好了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觉悟,连自己的死都不怕,又怕什么别人的死,与之相比,他们反倒怕革命最后失败了,自己和战友的牺牲没有意义。
所以为了保证革命的成功,他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命,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们当然不是疯子,他们也没有做错,错的应该是这个社会,这个把人逼疯的社会。
这桌上的众人,至少有一半死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剩下那一半则死在敌人手中,但无论是谁都被认定为了烈士,这就是对他们的盖棺论定。
其中有朱倡偕,历史上他是第二任甬鑫县书记,也是他一手策划并杀害了完锡宪、元文财和汪卓等人。
但在几年后的ab团运动中,他被打为了反革命分子,为了不被自己的同志捕杀,思想陷于极度矛盾而难以解脱的朱倡偕,最后选择了开枪自尽。
本来以他的身份,大可以选择逃向敌人的营垒,只要愿意背叛革命,效劳敌人,那么至少还能保全自身,更何况从始至终他都是被冤枉的,若是以后世某些人的标准,反倒还能被理解和原谅。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自毙这条路,虽然不值得称道,但也不应该苛责。
“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决不投靠敌人!”,这是他最后的遗言。
具有同样经历的还有汪淮,这位甬鑫县副书记,与朱倡偕一同策划参与了对完、元等人的捕杀行动,而几年后因为在某次事件中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打为反革命分子,随后被错杀。
而对于刘镇,在历史上去年的时候,他的父亲从白区前来根据地探望他,结果却因为一场误会而被赤卫队当成奸细杀死。
随后他的妻子未经申请前往白区办理公公的身后事,又引发了一系列问题,最后导致她也被误杀,这件事随之成了完锡宪被杀的导火索。
(查阅资料之后,确定隆家衡被杀是在穿越二年的事情,但因为主角的蝴蝶效应,当前位面并没有发生,上一章已做好更改)
父亲、妻子都死于自己人手中,但刘镇依旧坚定地跟随着组织,之后第二年秋天,因为前往赣省省会洪城寻找省委,他被妻子的哥哥,时任澧田保安队长的隆庆楼认出,随后被捕。
无论是面对敌人的高官厚禄,还是严刑拷打,刘镇都没有选择屈服,最后英勇就义。
这几位,都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放在当下的位面,朱倡偕21岁,王怀23岁,刘镇23岁,隆朝清24岁,完锡宪23岁,哪怕是年纪最大的元纹财和王佐,都只有31岁。
也就是说,他们大部分都比程刚还要小,却早早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并且表现得尤为出色。
别的暂且不说,单单这份对党的忠诚和信念,就根本不是随随便便能培养出来的,但即使是他们,也难以避免地会在工作中犯下各种错误,甚至导致了那么多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一个穿越者,认为自己可以轻易地拉出这么一支干部队伍,不仅忠诚度点满,还不会犯任何错误,并且能保证毫不变味地执行他的命令,那么现实必然会立马教他做人。
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基层队伍的建设,往往需要极长的时间,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需要鲜血的浇灌——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没有经历这种蜕变的组织,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腐败与堕落,最后成为历史的淘汰品。
说完这么乱七八糟的一通话后,程刚也没有去管这些人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根本没当回事,该做的提醒已经做到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同志们自己的努力。
“无论大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我眼里,我们的革命必然会迎来胜利,但这时间不会很短,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
当然这也不算特别长,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要我们这些人没有遇到意外,总还是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所以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对事业多一分耐心,对同志多一分包容,不要到了胜利的时候,你们却都已经死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
土客之间的矛盾,源于经济,也终于经济,只要我们继续把根据地建设下去,当土地的产出可以养活所有人的时候,那么这些在大家现在看来,好似无解的问题,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
这一天我们也许看不到,但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肯定能够看到。
各位,我再次强调一遍,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过多干涉土客间的矛盾,因为我其实很难理解你们这种毫无道理的执念。
但是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要斗大可以继续斗下去,当然,即便我插手了你们还是要斗,那么干脆就在这里画条线,线以内的尽管斗。
其他地方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在我眼里,绝对不允许未经批准肆意杀人,这就是我这里的原则。
我的话讲完了,大家散了吧,今天辛苦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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