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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迷楼]
嘴角滑下一缕鲜血,雷虚子手中符印飞快变幻,激躁的灵气刹那间将猪妖笼罩。
接连两声震鸣不分先后,水土二傀同时爆破,先前乱流尚未平息,数倍于其上的灵压又席卷而来。
猪妖被灵流吞没,其气息霎时间消匿于风暴之中。
雷虚子五脏六腑倒海翻江,连着退了十余步,五行傀儡尽毁,符术反噬之下,他也摇摇欲坠。
成败在此一举,待灵流平息,这场比试便知分晓。
倏然,他浑身一震。
滚滚气浪之中,一道黑影破开尘雾,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映出倒影,并在须臾之间,来到近前。
利刃扑面,双斧从两侧夹击而来。
哐——
斧刃击中雷傀,雷傀两臂自手肘根处截断,随时纷飞。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雷虚子手中灵印急转,与雷傀瞬间易位,令其替他承下猪妖必杀一击。
那猪妖眼底凶光闪烁,一击未中,立即龇牙咧嘴,满脸怨怒之气。
他身上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好些地方被炸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剧烈疼痛之下,其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那双暴怒的眼睛紧盯着数步开外的雷虚子,似要将他生吞活剥,碎尸万段。
雷虚子神情肃穆,眼底却也掠过一抹癫狂之色。
一生起落沉浮,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尽都尝遍,也曾数度徘徊于生死之间,但自他修为突破大乘境,于凡世众修中少有敌手,便再没有体悟过濒临死亡的滋味。
上次被人重伤到命悬一线是什么时候?已过去太久太久。
而今,强敌当面,竟激起他少年时初入仙门不顾一切的热血。
若不能得胜,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竭尽全力,战得酣畅淋漓,纵死无憾。
雷虚子倏然驻足,手上印结再变。
伴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他身上出现一道道金灿灿的电弧,衣摆无风自动,激烈翻卷。
电弧以其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须臾间蔓延百丈,笼罩了整个擂台。
猪妖仰头一声怒嚎,转头就要冲向雷虚子,然而雷傀紧咬着他,一身电弧飞快闪烁,不让他越过半步。
躁怒之下,他飞快地挥砍巨斧,每一斧都精准地斩中雷傀胸口血符。
碎石与泥尘四处迸溅,雷傀胸腹被斧刃击穿,四肢躯干陡然间支离破碎。
便在雷傀崩毁碎裂的同时,数不清的电光腾聚于一处,盘结扭曲,化作一条金光闪烁的雷龙,仰天咆哮,自上而下冲向猪妖。
雷龙所过之处,地面寸寸裂开,碎石腾空,空气中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擂台之下众修已是目瞪口呆,渡劫境大能交手,动辄天崩地裂。
若非夜轻羽和妖族之帅共同维持擂台秩序,及时修复空间受损之处,恐怕,仅仅只是余波逸散,都足以令整个天玄之巅夷为平地。
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即便从方才开始就面无表情的妖帅,也不由自主地收紧缰绳,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擂台。
便听得轰一声响,雷龙与猪妖相击,大片碎石飞沙遮蔽了视线,擂台上的战况很不明朗。
究竟是谁获得胜利?
各宗修士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见那滚滚烟尘缓缓散去,两道身影自淡去的沙尘中渐渐显形,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正是遍体鳞伤的猪妖和仙风道骨的雷虚子。
两人相距不过数步,雷虚子衣衫猎猎。
相比而言,那猪妖则要狼狈许多,浑身上下皮肉被雷火灼得焦黑开裂,没有一处完好,左手那把斧子被劈断,只剩下半截斧柄。
天玄之巅上惊呼四起,不少人猜测是不是雷虚子更胜一筹。
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场众修修为大都远远不及交手两人水准,那几道嘘声刚刚起头,浑天道尊一声冷哼,将起哄者压了下去。
随即,便见那高台之上,雷虚子后退一步,大片血迹自他胸口洇开。
他脸色苍白,却呵呵哈哈笑个不停,倏然,哇的呕出一口逆血,随即仰面躺倒,再无声息。
擂台上下一片寂静,数息过去,猪妖右手紧握的板斧也咔嚓一声崩裂,他欲进一步,却噗通一声双膝跪下。
首战,雷虚子惨淡落败,妖族狼狈得胜,天玄之巅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鸦雀无声。
夜轻羽最先回神,朝身侧两名长老使了个眼色,二人受命,同时奔向擂台。
远处妖帅冷哼一声,为防他们趁乱取猪妖性命,便也派两人上去,将奄奄一息的猪妖拖了回来。
雷虚子的尸骨被两位道衍宗的长老抬回来,其人一身经脉尽断,五脏六腑全都化作焦炭,死得壮烈凄惨。
天玄之巅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各宗各派的高手同时沉默。
他们一个个眼眶通红,或咬牙切齿,或悲愤怒目。
第一场战斗以雷虚子之死告终,凡界士气受挫,某种情绪正在悲愤之中酝酿,渐渐失控。
玉潋心遥遥看着这一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
她扭头看向阙清云,后者神情沉痛,惋惜悲悯,那双幽寂的眸子晦暗幽深,藏着许许多多,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
“第二场,轮到你们先选人来。”擂台对面,妖族大军的气氛与天玄之巅截然不同,妖帅收紧黑麒麟的缰绳,显出一副耀武扬威之态。
天玄之巅上死气沉沉,各宗高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回转视线,看向高台之上的夜轻羽。
凡界之中,谁人能当大任,全凭道衍宗说了算。
夜轻羽微微敛眉,身侧浑天道尊正待开口,忽听高台下响起人声:“既事已至此,便由小僧试上一试吧。”
众人闻声回头,见一黄袍僧人双手合十,缓步行来。
那人瞧着年纪轻轻,头上六枚香疤,气息却是悠远绵长,实力深不可测。
他行至高台前,朝夜轻羽二人念了一声佛号,道:“小僧乃天兰佛宗,戒法大师之徒,悟明。”
二十年前,戒法大师圆寂于璩阳,其徒远道而来,于璩阳废墟之中寻见一枚舍利,得其师之传承。
戒法大师终其一生忧国忧民,其弟子得闻妖族之变,亦马不停蹄地从天兰赶来。
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他承其师之遗志,不藏私,不畏险,来做这开天之人。
玉潋心视线落于悟明之身,其人修为似刚突破大乘境,但有一股柔韧温厚的力量将他包裹。
方才那一战,渡劫境高□□虚子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此人不过大乘境,竟敢在此时开口请战,若不是得了失心疯,便应有确切把握。
此人显然不可能是前者,许是真有旁人不知的本事。
浑天道尊自也识得此人修为,不由眉头皱起,心有忧虑,欲开口驳回。
但在他出声之前,夜轻羽率先点头,回答道:“万望当心。”
悟明念了一声佛号,而后足尖点地,轻身跃上擂台。
僧袍猎猎舞动,和尚朝妖族大军合十双手,叹曰:“悲夫,血染山河不平怨,舍身取义祭心贪,阿弥陀佛。”
妖军之帅警惕地虚起眼来,仔细打量这胆大包天的和尚,片刻后,他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妖族队伍散开,一道人影缓步上前,于擂台之下现身。
待此人模样清晰映入众人脸孔,天玄之巅上一片哗然。
阙清云眉头一皱,玉潋心更是面色大变。
此刻,出现在妖族队伍前面,将要代妖族出战之人,竟是前大璩王朝的帝师,炎承钺!
炎承钺不知炎温瑜已故,一身风骨被妖族之人肆意折辱,倘使炎温瑜泉下有灵,岂能不为之痛惜?
短暂的震惊之后,玉潋心勃然大怒,冲动之下气机动荡,搅得四周玉仙门人不得安宁。
阙清云轻按她的肩膀,温凉的灵气注入她的身体,抚平她心中躁怒。
她侧首,见其师轻轻摇头,示意她莫要着急,且静观其变。
玉潋心强自按捺着急躁的性子,额角兀自青筋急跳,胸中怒火良久不能平息。
但见炎承钺受妖帅之命腾身跃上擂台,昔日大璩帝师,如今竟为妖族卖命,可谓讽刺至极。
而做出这般安排的妖族之人,其心之狠,令人发指!
悟明和尚也认出了炎承钺,但其眉目波澜不惊,丝毫不为这意外状况而动容。
不管他的对手曾经是何身份,只要此人眼下站在凡界苍生的对立面,助纣为虐,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炎承钺今日来,着一身白袍,虽已白发苍苍,气质却儒雅温和。
他站在悟明和尚对面,与之相隔不足百步。
擂台外阵法闭合,这一战正式开始,炎承钺视线垂落,苍老的面目上无悲无喜,不由分说,抬掌便朝悟明和尚攻去。
悟明和尚执出一枚佛珠,珠子上泛起金色光耀,闪电般划过虚空,击中炎承钺的手掌。
倏然,听得噗噗两声异响,那金色佛珠洞穿炎承钺的掌心,须臾没入其人心口。
炎承钺脚步顿住,两眼缓缓闭上,神色哀默却释然。
悟明和尚愣怔一瞬,忽的脸色急变。
原来炎承钺方才那一掌,竟是虚发,未动半分内劲,连周身护体灵气都撤了下去,那枚佛珠瞬间洞穿其人心脉,珠子上包裹的灵流足以摧毁炎承钺的生机。
他无心相战,只求一死!
尚在震怒之中,不得平息的各宗高手倏地没了声音,玉潋心更是瞳孔一缩,猛地朝前迈了一步。
妖帅赫然一惊,大骂一声:“放肆!”
可擂台之上,局势已然尘埃落定。
帝师眼角躺下两行泪,将先前悟明和尚临场作的一句小诗念了一遍:“血染山河不平怨,舍身取义祭心贪。”
末了,他忽的瞪圆双眼,扬声喝问,“孰人不贪,孰人不怨?!”
若非心之贪,缘何落得如今身败名裂的下场?
没能救得炎温瑜,亦不能再渡自己,家国天下与个人之私,终究不能两全。
可他到死,也不知炎温瑜的下落!
所以,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