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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正是河蟹肥的时候。

进了许州城的双谐和雷不忌先是去客栈放下了行李车马,随即便决定出门去吃螃蟹。

这已是孙黄二人第二次来许州了,上一次他们来时,在这里看了场“开封三臂剑”和“蝎尾枪”的擂台比武,还在旁边开了个盘口,结果由于有个蒙面人来搅局,搞得最后流局收场,让两人白忙活了半天。

如今参加完了那少年英雄会再重游故地,回忆起那场比武来,孙亦谐和黄东来不禁觉得——那郑目开和葛世也太菜了。

什么三臂剑蝎尾枪的?还未必有柳逸空厉害呢,这届英雄会的四强里面,除了孙哥……有点那啥,是吧……其他三个,哪个不是吊打郑葛这俩货?

于是乎,当他们坐下吃饭时,第一件事就是开始跟雷不忌吹当初那场比武的逼。

黄东来这人是很能说的,假如旁边有孙亦谐插科打诨、拱火扯淡,那他俩就相当于是在说对口相声,而当黄哥一个人说的时候呢,就类似于单口。

雷不忌听着黄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自是觉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跟捧哏似的插嘴问上一句,更是让黄东来越说越来劲。

这人一旦喝了点儿酒,嗓门儿就会大几分,兴致一上去了,又加几分。

回过神来,黄东来已是坐在一处栏杆上,单脚踩着凳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连说带比划。

而他的这番表演,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了一群围观的观众……

他们去的这间酒楼呢,不好不坏,是那种上座率比较高、但也没便宜到谁都能坐下吃的店面;这家店无疑是孙亦谐选的,像他这种鱼市场混出来的,哪种档次的店里能吃到性价比最高的河蟹他自是一清二楚。

周围来围观黄东来“说书”的人,有些还坐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只是扭头看着,还有些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干脆自己搬来凳子,凑近点儿坐下听,甚至有当初也看过那场擂台比武的好事之徒,还坐在一旁跟黄东来搭腔,一唱一和,甭提多热闹了。

明明是三言两语就能讲完的一场比试,被黄东来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而且内容也是挺有趣,其中有不少江湖人才知道的事,老百姓本来知道得不多,听着就觉得很新奇。

然……正所谓祸从口出。

黄东来的话,有人爱听,自也有人不爱听。

什么人不爱听?

当事人……

孙黄二人和雷不忌走上酒楼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那“开封三臂剑”郑目开,就坐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跟两个比他年轻些的小伙子坐在一起喝酒吃饭。

巧吗?

巧,但也很正常。

郑目开是开封府广行镖局的大镖头,开封离许州又不远,他出趟镖,但凡是往南走的,就必定要路过许州;眼下,他就是刚走玩了一趟镖,带着两个镖局里的趟子手在返程的路上呢。

当黄东来开始跟雷不忌讲擂台比武那事儿时,郑目开第一时间就听见了,他那两个跟班很快也听见了……就算他们不是习武之人,听到附近有人的话里带了“广行镖局”和“郑目开”这样的字眼,一样会引起注意,何况他们还都是习武的,听觉比一般人灵敏些。

本来郑目开就不是很想回忆起这事儿来,毕竟这事对他来说无论前因后果还是中间被制止的那个过程都不是很光彩,现在当着两个后辈的面,黄东来话里话外都快把他贬得一文不值了,他能不急眼儿吗?

客观地说,郑目开好歹也算个二流高手,在江湖上有字号的人物,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辈,公开对前辈评头论足,已是不妥;你说他打不过那蒙面人也就罢了,因为那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事实,但你说着说着……居然说他连你们几个少年英雄会里刚出来的雏儿都打不过,他可忍不了。

啪——

就在黄东来说到兴起时,一记剧烈的拍桌声突然自这酒楼二楼的角落响起。

众人闻声转头看时,那桌子腿断了,桌上的酒菜也洒了,三条汉子蹭蹭蹭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一出……这个宇宙的老百姓可熟啊,周围那些“听书”的乡亲们一看,顿时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几丈开外去;店里的小二也是赶紧跑下去通知掌柜,让掌柜来了事儿。

与此同时,广行镖局那三人已经行到了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那一桌的边上。

郑目开站在最前,满脸怒气,大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

此刻,黄东来的酒已醒了大半,孙亦谐和雷不忌虽还没有站起来,但也都看向了郑目开,且有所戒备。

“哦~”黄东来很快就把郑目开给认出来了,“原来是广行镖局的郑大镖头,失敬失敬……”

他脸皮多厚啊,一分钟前还在说人家坏话呢,一分钟后就满脸堆笑说着“失敬”。

“哼。”郑目开没接他话,冷哼一声,意思里就是不想跟你客气。

他左手边那名趟子手也会意,接话道:“我们镖头问你是谁?别嬉皮笑脸的,快点儿报上名来!”

黄东来并不怕他们,故也只是冷冷一笑:“好说,在下蜀中黄门,黄东来。”

这句话一出口,郑目开他们三人明显一怔。

黄东来?那不就是前不久在少年英雄会上和孙亦谐一同大破天奇帮阴谋,救了几百名武林正道的那个黄门少主吗?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搁一个月前,黄东来自报家门,人家也最多忌惮一下他背后的黄门,但现在……别人对他也得高看三分。

“哦……是黄少侠。”郑目开那态度变得也有点快,语气一下子就缓和了很多,但他心头气儿还是没消,再说这时候认怂也架不住面子,故而接着道,“郑某与黄少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今日黄少侠要在此公开数落诽谤郑某?难不成……是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吗?”

他这套词,算是标准套路。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意思就是:现在是你先挑的事儿,你的责任;“数落诽谤”是他自己擅自定义的,言下之意就是:他认定黄东来刚才说的都不是事实,如果黄东来不同意这点,那就是挑事儿;而最后那句“跟我广行镖局过不去”就比较明显了,算是恐吓,把自己个人的名誉和门派绑定,意思里你得罪了我就得罪了我们整个镖局。

黄东来能品不出这些么?

只是他不想说破……虽然他也可以跳起来强调自己说的东西都是事实,最多有点儿艺术性夸张,但人要脸树要皮,你当着郑目开的面这么说,的确是不好,得给人家一个台阶下。

“呃……哈哈哈哈哈……”黄东来“呃”那一声的时候,朝孙亦谐瞥了眼,两人眼神一对,便已沟通完毕,接着,黄东来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孙亦谐也跟着笑了起来。

雷不忌已经很熟悉这套流程啦,他一看两位大哥开始浪笑,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懂了……于是他也跟着一起哈哈。

“郑哥!哥!我错了!”笑了几声后,黄东来忽然又摆出了一副喝醉了的样子,唰一下就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酒壶,“兄弟酒后失言,胡说八道!大哥您大人有大量,饶兄弟一回,旁的没有……我先自罚一壶!”

说完,他还没等郑目开回话呢,就“吨吨吨”地把一壶酒全部灌下了肚,喝完……他就仰面朝天、四肢大开,当场就躺下了。

郑目开和他身旁的两名趟子手见状也是一愣,心说还有这种两句话一说就“自爆”的?

不过,黄东来的这一手,倒也已经给了郑目开一个台阶,只要他现在说句“算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嗯……”郑目开想了想,跟这没脸没皮的人置气也确实没必要,况且对方又道歉又罚酒的,他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要是再盯着个晚辈不依不饶的,就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于是,他便打算开口和解。

不料……

“我也罚一壶!”雷不忌可能是觉得……是时候把先前两位大哥教他的装孙子技能运用到实战中了,所以他一看黄哥自爆了,自己也有样学样,拿起一壶,“吨吨吨”……

又倒一个。

“不说了!郑哥,我也替黄哥罚一壶,再加罚一碗蟹羹!”孙亦谐眼瞅着这俩都倒了,自己要是不跟进那就得顶缸啊,干脆……连吃带灌,给郑目开他们表演了一出十秒内吃完一碗蟹羹喝完一壶酒的绝技,然后也趴那儿了。

郑目开站那儿,人都傻了,心里道:“这仨孙子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套路?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没见过啊?”

他还在那儿思考人生呢,酒楼的掌柜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呃……这位大爷,您们这儿……误会解开了吗?”

这掌柜的多精明呐,他刚才就在旁边猫着瞧呢,一看这场面,估计打不起来了,这才上前。

“啊……”郑目开尴尬地点点头,“没……没事了。”

掌柜的闻言,用眼神瞥了瞥郑目开他们刚才拍坏的桌子和那一地的酒菜:“那您看……咱是不是给您们换个座儿,把酒菜重新摆上?”

“不必了。”郑目开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吃喝,他说着,便伸手往怀里面掏银子,“结账,打坏的东西我赔。”

“诶诶!好好,爷真是豪爽!”那掌柜的见了银子喜笑颜开,赶紧夸上两句,免得对方变卦。

付完了钱,郑目开和他的两名跟班一脸蛋疼地离开了,连饭都没吃饱,酒也没喝足,只能再寻个别的去处,而且最好离这里远点儿。

而他们还没走出这条街的街口呢,方才趴在桌边、躺在地上、像两条死狗一般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起来了。

那个年头的酒,真没那么容易醉。

他俩只是用这种方法把郑目开打发走而已,反正他们脸皮厚,演完这出之后照样好意思坐在那里吃喝。

“嘿,不忌,醒醒,可以了。”孙亦谐起身坐好后便伸手推了推雷不忌。

没想到回应他的是打呼声。

“靠,真醉啦?”孙亦谐道,“毕竟是小孩子,酒量不行啊。”

其实他说这话时有点儿想当然了,在这个宇宙,他在生理上也就比雷不忌大个一两岁而已;雷不忌会真倒,单纯就是因为从小到大喝酒的机会少,缺乏经验和锻炼,所以这次一口气灌了一壶冲击太大了,不像他和黄东来,自幼便家境殷实,喝酒的机会比较多。

“哎~不管他,我们吃。”黄东来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坐定,“小二,再上几只清蒸的,另外再来两碗姜醋啊。”

见这俩这么不要脸,周围的客官和小二也是苦笑纷纷,但看他们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今天酒楼这事儿,本来也不大,按理说就这么揭过去了,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谁曾想……就在这晚,即不到三个时辰之后,出事儿了。

亥时将尽,东街那儿负责打更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郑目开的尸体。

其尸身倒在城东一间客栈的后巷,几乎全身都是伤,脸都被打得走了形。

此处书中暗表,这间客栈,就是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住的那间。

你们要觉得古代打更的发现尸体后会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那就大错特错了——干这行的,但凡能做得久的,他们见过的尸体比你们谈过的恋爱还多呢。

在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社会,再怎么太平的年景里,一年四季里路边都会有饿死或者病死的人,到了冬天,冻饿而死的就更多了;所以那时节,打更的走在半道儿上,看到街巷里躺着没气儿的死人,那是件很平常的事。

老手见了,通常就是上前稍微查看一下,瞅瞅这人大致是怎么死的,像不像有传染病的样子,然后就淡定地去通知地保,再由地保定夺要不要惊动衙门。

郑目开的死状是人都能看出是凶杀,因此,衙门口肯定要出动,捕快仵作什么的都得来,即便是那种比较敷衍和无能的捕头,至少也得来走个过场。

这许州城的捕头叫董万,算是个很典型的大朙捕头。

他懂点武功,但只能打打地痞流氓、制制手下的捕快,遇上江湖高手和绿林道的就打不过了;他也有点头脑,但也就是常人水平,普普通通。

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常人”是以现代人的标准出发的,那个年代的人,因为教育水平和自然科学常识的落后,大部分在今人看来都算是笨的。尽管他们和我们在生理上来说几乎没什么差别,但我们所处的时代,让我们自诞生时就已站在了巨人们的肩膀上,所以今人普遍更加“聪明”也是事实。

董万跑到案发现场查看了一下,并从郑目开身上那“广行镖局”的腰牌看出了他的身份,找人一打听就知道,郑目开生前是下榻在城西另一家客栈里的。

于是他又带人风风火火赶到了那家客栈,结果发现和他同行的两名趟子手也都死了,死在了客房里,且同样满身是伤,看起来像是被乱拳活活打死的。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又都是死于非命,官府不可能不重视。

由于这三名死者的随身财物都没有被拿走,所以这事儿看起来明显更像是江湖仇杀,而非图财害命;这种情况下,按照江湖和官府间约定俗成的规矩来走,那便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先通知广行镖局的苦主,让他们自己来追查,官府呢,除了替他们保存尸体、提供些现场的信息外,其他的都不管——你们要报仇就自己去。

飞鸽传书是很快的,而这大镖头死了,也是大事儿。

于是,广行镖局的局主,同时也是郑目开的师父,“通臂神剑”朱嘉端,隔天就亲自带着一众镖头和镖师共二十余人连夜杀来了许州。

这才引出那——雷不忌蒙冤身陷囹圄,孙亦谐笑探七柳幽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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