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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邈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知你既然喜欢这个,又知你待兵卒苍头皆十分宽和,我自然也十分放心。”
……放心个什么?
她呆滞地看着这位接了家人来小沛后,神采迅速飞扬起来的中年男人,后者哈哈大笑,拍了拍手。
然后,从门口的几辆马车上,下来了,七八个小妇人。
高矮胖瘦各不同,年龄都不算很大,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生得还挺端正,至少标准线以上,见了张邈,张邈点一点头,于是这群小妇人就口称“将军”,袅袅娜娜地行了一礼!
她从席子上爬起来了!准确说是滚起来的!当然说弹起来也可以!
“……这是什么?!”她感觉自己的手又要抖,“孟卓兄这是什么啊?!”
“雍丘笼城时,”张邈说道,“这些妇人的丈夫都战死了。”
“……然后呢?”
“那都是我家的部曲私兵,他们的父母儿女,自然由我来抚养。”
“……然后呢?”
然后张邈指着这一排妇人说道,“她们年尚少艾,不该守寡,我同她们说起有位少年将军,现下尚未娶妇,将来就算娶了高门贵女,以这位将军的品行,必定也能护得她们一生无忧。”
她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特别陌生,特别怪。
“……然后呢?”
这位很想表达一下自己谢意,但是听过下邳城最近热点新闻后完全走错路的豪杰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们都很想见一见你!你若是相中哪一个,就留她下来,”这位大哥说道,“若是都喜欢!就都留下来!”
她看了一圈这些小寡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寡妇爱好者。
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张辽这个时候突然登门,还用这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第150章
那其实是一个颇为美好的下午。
有不知道哪里飘进来的花瓣,有轻柔的春风,有孩童的玩笑声远远传来。
但她的处境就有点尴尬,让她有点想抠抠地板。
“啊,文远。”她觉得自己那把原来就很沙哑的嗓子更哑了,“这个,你看……”
张邈倒是不尴尬,这位“只要你把弟弟还给我我什么场合都能应付得来”的社会大哥爽朗地同张辽打了招呼,然后转过头来。
“这些女子……”
“孟卓兄先带回去,”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些姐姐都很好,但是我确实不好这个……”
张邈沉思着摸摸胡子。
有几个满脸期待的小妇人脸上的期待就转为了失望,还有几个不死心,其中有两个含情脉脉地瞥了她一眼,有一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假装没看见。
但是瞪了她一眼的那个小妇人可能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找到这样的机会就很难了,于是其他姐妹正向后撤时,她向前了一步。
“妾容貌丑陋,不足入将军的眼,这些姐妹难道也没有一个将军看得中的吗?”
“啊,这个……”她尴尬地说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年纪尚幼……”
小妇人又上前一步,“将军有这样的战功,还有这样的名声,怎么还拿年幼来搪塞我们!”
她左右看看。
张邈觉得很有意思,在笑眯眯地看着她;
张辽似乎也觉得很有意思,睁大眼睛在看着她。
“我有什么样的名声了我……”陆悬鱼说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
她一脸痛苦,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强行换一个话题。
“这位姐姐啊,你何必呢?”
小妇人眼中的泼辣与不忿一瞬间化为了凄凉,看得她有些发愣。
但这女子欠身行了一礼,没再说什么,也退回了那些妇人的队列里。
“辞玉贤弟既有客,我便不多打扰了。”张邈看了一眼那些小妇人,于是这些女子安静地一个个走了出去。
她忽然弹起来,“孟卓兄,那个,且请姐姐们留个步。”
纳妾是不可能纳妾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纳妾的,不管啥名声都不能纳妾的。
但她在一瞬间忽然领悟了,这些小寡妇自愿跑来给她当妾,这其中没有丝毫的爱情因素。
她们是寡妇,即使张邈会供养自己的部曲,这些寡妇也可以再嫁,但是比起嫁给另一个士兵,然后看老天的态度是让自己再当一次寡妇,还是磕磕绊绊拮据着过到老,如果能来这位小陆将军的府上生活,毫无疑问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不用担心再挨饿,也不用担心颠沛流离的生活,即使舍弃了一点“人”的尊严,但只要能够安稳度日,已经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想了想,招手唤了一个亲兵过来,吩咐了几句。
过不一会儿,自后院搬出了一堆丝帛。
陆悬鱼也不知道这笔账该怎么记,田豫要是知道的话可能恨不得饿她三天不许吃饭,但这位小陆将军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姐姐们来一回,不能空了手。”
张邈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长。
【这是我的错吗?】
【我有两种答案,主观一点的,还有客观一点的,你想听哪个?】
【你可以都说说。】
【你是黑刃之主,】黑刃这么说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是不会错的,尤其是这种涉及到别人对你的看法的事情——强者不需要在乎虫豸的看法。】
【……我想听客观一点的。】
【好,我问你,如果同心是一个男人,一个温柔,俊秀,很符合你的审美的年轻男人,但是他已婚了,又与妻子走散,】黑刃问道,【你会同他住在一起吗?】
【……这什么鬼问题啊?!】她说,【当然不会啊!】
【他是你的邻居,曾经帮过你很多忙,对你很不错,而且……】
【不不不,跟那个没关系,】她说,【他是个已婚男人,那我当然要避嫌啊。】
【嗯。】
她一瞬间忽然明白黑刃的意思了。
她此时在外人眼中是个“男人”,她既然一路带着同心这位已婚妇人,即使生活安定下来也没有在外面安置她单独居住,而是继续将她留在自己的后宅里,这种行为是有嫌疑的。
……但她是个女人,她根本意识不到这种嫌疑。
【那为什么除了陈群之外没人指责我呢?】她想了想,【因为我已经是极受刘备器重的将军了。】
【你可以不必在乎别人的看法。】
【……我偶尔还是会在乎的。】她说,【我见过许多不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他们大部分下场都很惨。】
【少部分呢?】
【后世的名声也很惨。】
【你在乎这个?】黑刃的声音里透着诧异,【我说过,你可以活得更肆意妄为一点,你已经成为了一名将军,你……】
【我不在乎后世的名声,】她说,【但我很在乎当初的我,会怎么看待现在的我。】
好几天没见到张辽了,现在张邈走了,那群小妇人也走了,他便坐了下来。
“有酒吗?”他问。
有点奇怪,以前那个张辽不爱喝酒。
准确说他当然是喝酒的,但对酒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吃饭时喝一点,高兴时喝一点,大家起哄热闹时喝一点。
但现在筛好了酒摆上来,张辽却沉默着倒了两盏,递给她一盏,自己连让都不让一下,一口气将那盏酒喝尽了。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谁惹你生气了吗?”
那张脸已经完全脱去了最后一点稚气,也脱去了最后一点少年的痕迹,变得冷峻许多。
“自与悬鱼重逢,”他说,“还从未登门拜访过。”
“你们不是拜访过吗?”她说,“吃了我半年的存粮。”
“那个,”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那个不算拜访。”
“那算什么?”
于是张辽两只眼睛移开,“那是饿了很久,来你这里找饭吃。”
……真坦率!
“所以这是第二次登门了,”她伸手给他倒了一点酒,“反正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不要遮遮掩掩的,你怎么啦?”
张辽重新看向了她,“你为何会在刘备麾下呢?”
“嗯,因为……”她想了想,“这说起来话长。”
对面的青年将军又一次喝光了盏中的酒,“我一点也不忙。”
……那就讲呗。
她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述者,她的嗓子不太好,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文采风流将那些过往描述得栩栩如生,惊心动魄,但张辽还是听得很专心。尤其是在听到她被刘备救下之后,这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专注得连酒都不喝了。
她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张辽与其说是在听她的故事,不如说是在听她所讲述的刘备。
在她讲完最后一句话时,太阳已经慢慢西斜,不知道哪里飘来了一缕炊烟,还带来了一丝饭香。
……反正她饿了,张辽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留下来吃个饭吗?”
他的嘴一翘,还露出两颗小白牙。
“你家的肉酱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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