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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钱家。
百花听罢了惊鸿夫人的转述,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归根究底,不过是怀璧其罪,摊上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纨绔,竟阴差阳错断送了阖府的性命。
她低垂着头死死握住衣角,满腔的愤怒躁动着,却又不能在惊鸿夫人面前流露出半分,情绪拉扯之下,整个人竟又些木然。
老夫人见她一动不动,和蔼道:“你恨钱家也是人之常情,若没有当年那件事,以魏菁的才名,以魏大人的本事,魏家如今指不定有多风光——到底是晦哥儿对不起你们。”
百花闻言心里一酸,不争气地掉下几滴泪来。
“他做了这样天大的糊涂事,实在是死有余辜,但他说的有人陷害这话,却也不是编的。”
“不重要,”百花哽咽着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就算是有人陷害,也是他心甘情愿地走进陷阱中去,亲手点燃了烧光魏家的火。”
惊鸿对此说法毫无异议,点头悠悠道:“是,这事怪不着别人,都是晦哥儿自作自受。”
百花自嘲似的轻笑两声:“夫人说错了,被他害死的是我魏家,替他受苦的是我母亲魏菁,而这样残酷的杀戮竟然只被归结于意外,杀人者竟然逍遥法外。”
说及此处,她又是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惊鸿到了这个岁数,早已看淡了生死,此刻瞧见这样花一样的小姑娘低头不停地掉眼泪,忍不住动容。
她躺回摇椅上,叹道:“若是不把这场大火归结于意外,遭殃的就不仅是晦哥儿,而是整个钱家、乃至整个吴越钱氏。”
百花闻言啼笑皆非,又听得惊鸿夫人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我是邓王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钱氏的百年根基断送在这样一桩糊涂的事上,因而我下定决心要让相公同这事撇干净,哪怕揭示真相败露,我也一定会说服相公牺牲晦哥儿,保住钱氏基业。”
可钱氏的根基到底是什么呢?
她全心全意想要保住的又是什么呢?
是世家大族的地位,还是史书上清清白白的名声?
还没等她想明白,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我没想到的是,晦哥儿和大娘子竟然有天大的本事,不知怎的就将这事悄无声息地按了下去,第二日一早竟派人来知会我,不要在相公面前多嘴。”惊鸿轻笑两声,“我当时又惊又怒,又担心他们将这篓子越捅越大,谁知道这事儿竟然再没有掀起一丁点风浪来。”
“你的意思是,你和钱惟演都没有插手?”
惊鸿笑着摇摇头,叹道:“何止没有插手,大娘子和二哥儿对我避之不及,半分内情也不向我吐露。直到丁家请的媒人上门提亲,我才猜到几分。”
“丁家?”百花闻言震怒,“丁谓?”
“是,媒人上门是替丁家求娶我家大姐儿。”惊鸿叹道,“大娘子也许以为自己不过是拿自家女儿的婚事换了晦哥儿一条命回来,也许心里还觉得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堪称良配。殊不知,她是把整个钱家递到了丁谓手中。”
百花闻言不解:“可丁家早在先帝驾崩后不久就失势。”
既然她如愿见到了惊鸿,加之钱晦听来也不像心思深沉之人,此前阻挠她查案的自然不会是钱家。
当年出面干预此案的人是丁家,可十余年前丁家几乎一夜覆灭,加之丁谓逝世已久,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劫持她呢?
不是钱家,也不是丁家,难不成当年丁谓借刘太后之手压住此事,皇家怕旧事败露而多番阻挠?
百花百思而不得解,无论作何解释都有太多不合理之处。
惊鸿却全然不知她内心所想,自言自语似的答道:“是啊,丁谓本就是个权臣。他不仅是个权臣,还是个佞臣,跟这样的人在一条船上,又怎么有脱身的可能。”
百花骤然想起从前是如何算计张元,让陛下对他猜忌而心生防备。
眼下看来,张元能这么快地重获圣心,实在不简单。
惊鸿渐渐沉浸在那些改变了钱家命运的日子里,像是忘记了面前坐着的倾听者是同钱晦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渐渐口无遮拦起来。
“赵家都是些什么人?那是要把权力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精明人,丁谓不过是欺他孤儿寡母,能有多大的气候?以钱家的地位,他得势时也得费尽心机拉拢,可一旦和他站在了一边,可就再也撇不清了。”
惊鸿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可惜大娘子是个眼皮子浅的,看不明白这些,只晓得看见谁得势了就往上凑。替大姐儿操办婚事的时候欢天喜地,像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殊不知就从她把姐儿拱手送出去的时候,钱家的气数也跟着散了。”
从大娘子将这把柄递给丁谓开始,在外人眼里,两家就算结了党了。
一朝丁谓失势,钱家进退维谷,相公为求自保又只能向太后刘氏祈求庇护,狠心将妹妹送给太后兄长刘美为妾。
可小皇帝总是会长大的,难不成刘太后还能效仿武周夺唐,变本加厉永不还政吗?
若是今上重掌大权,钱家下一步又该寻求谁的庇护呢?
一步错,步步错。
不出十年的光景,钱家就被迫退出汴梁的政治中心,一步步流落到汉东。
比她料想的还要快。
而这一切,大约是从大娘子走错的那一步开始,就踏入了不可挽回的境地。
可惜大娘子去得早,不曾听到相公逝世前作的《木兰花》。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案。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断。
她还记得先王薨逝前也作过这样一首《木兰花》——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
先王至死都在为故国哀悼,而数十年之后,相公提笔写出同样的词调,哀悼的却是整个吴越钱氏的衰亡。
世家大族的地位,清清白白的名声,到头来都没有保住。
真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