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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斜地洒在安亲王府门前,透过纱帘铺满了马车内厢。

百花的侧脸在夕照下轮廓分明,她神情怔然道:“如此说来,倒是一条妙计。”

贺三娘瞧她动容心中大喜,又拿出一方匣子来,意味深长地笑道:“可惜啊,相形见绌。”

五寸见方的匣子一开,正是那只碎裂的和田玉镯,奇就奇在中间竟有一截水绿的碎玉。

那玉的尖头沾染了鲜血,显出几分狰狞颜色。

百花拿起那截绿玉端详:摔断的和田玉断面都是凹凸不平的颗粒状,而这一截碎玉的断面却是出奇的锋利——若是真扎进了掌心,怕是此生连握笔写字都不能,更不谈开弓射箭了。

百花心里阴恻恻地发怵,愈想愈后怕,却是怒极反笑道:“偏偏,断的不是龙吐水。这样好的玉料,也只有她舍得砸了。”

贺三娘含笑不语,又觉得左腕愈发痛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揉。

“揉不得。”百花见她去摸左腕,忙出言提醒,心头有些隐隐的愧疚:“今日误伤了姐姐,实在过意不去。”说罢掀了帘子吩咐珊瑚去取药膏来。

贺三娘不以为意,笑道:“原是我行事唐突,挨这一掌也不冤枉;只盼着公主别让我白白挨了这一掌。”

百花双眸一抬,浅浅笑道:“贺兰姐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何必绕这样大的圈子。”

“公主以为是我唆使在先,反水在后?”贺三娘听她这一句,细长的眸子里登时盛满了不屑,哂笑道,“这些个利令智昏的人,平日里多的是蠢笨行径,也犯得上让我费心对付么?我不过碰着了,趁机向公主卖个人情罢了。”

百花却不信她:“这份人情,想来含山姐姐更愿意买下。”

贺三娘抬眼和她四目相对,直勾勾盯着她的桃花明眸,笑道:“含山不过田间蚱尔,生于春而亡于秋,岂能知凛冬之寒?”

一盏茶的功夫珊瑚已拿了药膏回来,更带了一方攒珠嵌绿宝石的匣子。

百花将那药膏并匣子推到贺三娘面前,笑道:“这药膏只用豆大一粒,用手心化开了敷在伤处,两三日便得好了;至于这个镯子,就当给姐姐赔罪了。”

贺三娘也不推辞,伸手揭开盖子——只见那镯子的玉料晶莹剔透、如冰似水,当中又有絮状的蓝花、清晰分明,一瞧便知绝非凡品。

她心中讶异,笑道:“赔罪便是这样大的手笔,我总算没看走眼。”

百花正色道:“可惜尚且还不了姐姐的人情;假以时日,百花定当连本带利地,送还姐姐一份大礼。”

兴庆府皆知她素来谦和,此时说出这样的话来,沉稳如贺三娘也微微变色。

百花言尽于此,便向贺三娘告辞,正要掀开帘子,却又想起一事,回头笑问:“敢问姐姐闺名?”

贺三娘灿然一笑,道:“贺兰。”

上元之后两日,怀亲王妃正在府中挑选绸缎,预备做春衣。

采娘递了一匹正红底子云锦,笑道:“这颜色裁作褙子,沿着裙边绣上大朵的白海棠,春日里穿再好看不过了。”

怀亲王妃搭在臂弯对着一瞧,摇头道:“含儿还小,这颜色多少重了些。”

话及此处竟想起百花来——她倒爱穿红色,小小年纪不知哪来的静气,连这样的颜色也镇得住;前个儿上元却又没穿红的,说来那一身衣裳的颜色倒是清爽好看。

怀亲王妃放了云锦,佯作不经意问起:“百花公主有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裳,那缎子还有么?”

采娘面露尴尬之色,道:“昨个儿好几处府上都来问过,可惜那缎子却不是我们庄上的,许是.....宫里的东西?”

怀亲王妃面上隐隐不悦——若真是宫里的东西,怀亲王府还没人见过,怎么她就穿上身了呢?

旁边一小徒见了,忙堆起笑:“要我说,那天青色最不耐旧,洗两次便不能看了。”

本来怀亲王妃只是随口一问,此话一出,倒像是王妃眼红那料子而不得,还要人帮着酸上两句似的;况且,这勋贵人家的衣裳,哪里会有穿旧的。

采娘心头咯噔一声,抬手就给了那小徒一耳光,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么!”

那小徒忙跪倒磕头,嘴里哭着求饶。

这头正闹着,二门上却递进来一张帖子、又说人已请进来府里来了。

怀亲王妃也无意听她们喧嚷,只吩咐将挑好的对了帐、明儿再来拟花样子,转身往正厅去了。

含山正和丫鬟们翻着花绳,见母亲身边的嬷嬷来了,忙招呼了人下去。

那嬷嬷走得近些,附在含山耳边说了几句话,含山又惊又怒,道:“她来作甚么?”抬脚便要往正房里去。

那嬷嬷忙拉了她:“好姐儿。夫人将屋里屋外的人都屏退了,此时去闹不是讨罚么?”

含山挣脱开,理了衣裳发髻,道:“我偏不信,娘亲才不会为了她来罚我。”说罢高声叫丫鬟,出了门往怀亲王妃的院子里走去。

怀亲王府只粗粗分了几个院子,各人的院子便由各人打理;怀亲王妃也不多管,只费心拾掇了外面的花园亭台、以供宴请茶歇之用。

含山出了芳华苑,走过小花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正院里。

院子里洒扫的丫鬟瞥见自家公主急冲冲的模样,都忙着避了开去、躲在路边行礼。

含山径直走进正屋,只见母妃一人悠悠地喝着茶,哪里有百花的影子,问道:“她人呢?”

“走了。”

含山瞧见娘亲面色不善,忙依了上去,拉着娘亲的手,撒娇道:“她来咱们府上做什么了。”

怀亲王妃冷着脸、伸手打开了小几上的匣子,含山才瞥见一丝绿色,心中的怒意全都烟消云散、惊得跪倒在地,声音微微发抖:“娘亲,不是我害她摔倒的,是叶朗赭,她扯了那条珠链子。”

“你扔这碎玉的事,叶朗赭也知道么?”

含山忙摇头道:“她不知道,是青梅砸的镯子,也是她扔的,除了我俩再无旁人知道了。”

怀亲王妃不动声色地将那匣子合上收好,又唤了管家嬷嬷来,只说青梅谗言惑主、即刻拉出去杖毙。

那嬷嬷已是府上的老人了,堵嘴杖毙弃尸荒野的事见得多了,领了命便带人往芳华苑去了。

含山越想越怕,声音带着哭腔:“娘亲,你说她会不会告诉大妃;她和卫慕大人亲昵得很,大妃一定向着她。”

怀亲王妃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伸手拉她起来搂在怀里,轻声道:“她将这东西交给我就是要息事宁人的,又怎会告到大妃那去呢。我早就让你不要同她计较,你偏不听,还诓着叶朗赭作弄她。”

含山心里委屈得很,啜泣道:“哪里是我诓的,是她处处抢风头,旁人都看不下去了。”

怀亲王妃长叹一声,悠悠道:“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闲人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鹓雏过,仰而吓之;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含山闻言愣怔着,又听得母亲叹道:“含儿,她今天问我,可曾听过这一则故事。”

“哦?讲的什么故事?”楚清搁了茶盏,饶有兴趣。

百花笑道:“南方有鸟,名为鹓雏。鹓雏自南海而起,至北海方止,途中非梧桐不栖、非甘泉而不饮;地上的鹞鹰正得了腐鼠,瞧见鹓雏飞过,怕腐鼠被抢了去,便开口威吓。”

楚清捧腹大笑:“叶朗赭如此行事,全因爱慕我哥哥才争风吃醋,生了坏心;如此看来,我哥哥便是那只死老鼠了。”

百花也被逗得大笑。

楚清细细打量着百花,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上的胆怯渐渐消失殆尽了。

百花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伸手摸了摸脸颊,楚清见了笑道:“你平日里装出一副谦和模样,竟也有这样狂言的时候。”

百花挑眉道:“我不过问她是否听过这故事,有什么张狂。”

楚清咬了一口枣泥糕,含糊道:“换做是我,就要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你们想要的东西我看不上,我想要的你们也争不来。反正有些人啊,非要你跪在地上跟她说话,她才觉得你没欺负她。”

百花摇了摇头,道:“她们虽争不来,却极会使绊子;为了逞这口舌之快,再多生出些事端倒不值了。”

此时已是午后,春日暖洋洋地洒进正屋来,百花右手还未痊愈、写字习武都搁下了,只得和楚清倚着明窗喝茶闲聊。

桌上摆了几碟子精巧的点心,楚清一块接一块地吃着:“如此说来,夏州刺史家的刘娘子倒是冤枉得很,你家梅园那样大,也不知她要剪到何时去。”

琉璃替二人换上新茶,笑道:“公主哪是罚她,每日瓜果茶水地伺候着,只不过想法子让她劳动劳动,也好瘦些。”

楚清啧啧赞叹:“以德报怨,公主当真是菩萨心肠。倒不知贺三娘的恩情,又能换来多大的回报。”

百花抚着腕上水绿剔透的镯子,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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