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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晚上的,君山禀报,说少夫人在大牢外徘徊了很久,傅九卿便猜到事情不简单,眸色幽深的瞧着天窗,孱弱的光亮从外头倾泻进来。

须臾,有脚步声轻轻响起,仿佛是刻意压制着动静。

敛神,勾唇,饶是她用飞的,他也能察觉到来自于她身上的气息,但凡她靠近,他所有的感官都能第一时间被唤醒。

傅九卿立在暗中,阴鸷的眸底,泛起些许难掩的情绪。

如此小心翼翼,定是心中有了猜忌。

君山说,她在街上捡到了一个孩子……

终于,靳月站在了牢门外,平素里又是相公又是聒噪,这会倒是一句话都没有。光亮落在她面上,羽睫低垂,仿佛是在踌躇,尽量的遮掩着眼底的情绪,怕被他瞧出端倪。

傅九卿目不转瞬的瞧她,削薄的唇扬起妖冶的弧度,一双桃花眼,眼角眉梢微抬,漾开暗夜里的桃花色。没心没肺的人,是不会有顾虑的,唯有动了心,才会情难自禁。

“说话!”幽凉的声音,惊得靳月猛地抬头。

自然是要说的,但不知该怎么开口?

要不,直接问?

靳月咬了咬下唇,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木栅栏,笑得极为勉强,“相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撒谎骗我。”

傅九卿低低咳嗽两声,转身走到炉前,修长如玉的指尖捻起铜剔子,既不回答,也未拦阻。

见状,靳月推开了牢门,疾步走到傅九卿面前,如同动了气一般,猛地夺了他手里的铜剔子,然则下一刻,却被他反握住了手腕。

幽邃的瞳仁里,晕着浓烈的阴鸷,傅九卿面色苍白的睨着她,掌心里的凉附着在她的腕上,如同蛇信子一般,带着瘆人的寒意。

危险,步步逼近。

靳月呼吸微促,忽然鼻子酸涩,眼眶微微泛红。

烛光里,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陡然拧起,瞧着她这副委屈的模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旋即卸去少许,嗓音略带暗哑,“作甚?”

“你如实回答我。”她鼓了鼓腮帮子,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傅九卿神使鬼差的软了声音,“嗯!”

问就问吧,但这副神色……饶是他惯来镇定,亦不免有些紧张,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现了他极力隐藏的秘密。

“你是不是有风流债?”靳月哽咽。

傅九卿满脸黑线:“??”

这都哪跟哪?

“你是不是与谁家姑娘,有过什么情分?”靳月越说越离谱,她别开头,不愿去看他质问的眼神,只顾着内心的委屈,将脑补的那些故事,用语言完整的陈述出来,“哪怕是露水情愿,亦是一日夫妻白日恩,保不齐连孩子都有了!”

纵然傅九卿素来镇定,可这会,亦不免心头愠怒,恨不能掐死这莫名其妙的女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

到底谁跟谁才是夫妻,她心里没数吗?

“你到底……”

还不待傅九卿开口,某人又带着哭腔继续道,“许是隔了多年,你都记不得了,可人家姑娘还记得真真的,于是不远千里,带着年幼的孩子来认亲。”

傅九卿冷然甩开她的手,可在靳月看来,他如此这般,不是恼羞成怒就是心虚。

“那孩子我都瞧见了,与你委实有几分相似,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大度,可我……”靳月捏着铜剔子,略带气恼的戳着炉中火炭,“我知道,身为正妻理该大肚能容,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我、我自身有剧毒缠身,不该霸着你,连累傅家的子嗣,可我、可我……”

可我就想独占你一人,不想与人分享丈夫。

这话,靳月说不出口,虽为人妇,却终是空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

“你到底在说什么?”傅九卿音色冰冷。

靳月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为何他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孩子都找上门来认亲了,你还、还要装作不认识吗?我虽然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但我不会连个孩子都容不下。”靳月愤然搁下手中的铜剔子。

那一声脆响,伴随着腰间颓然一紧。

靳月还来不及回过神,已被傅九卿用力圈在怀中,他俯首,狠狠啃着她柔软的唇,胡乱翕合的唇,真真欠收拾。

“你、你……唔,别碰我!”某人动了气。

这次是真的生了气,哄不好的那种。

“就你一个!”耳畔传来他低沉如暮鼓般的声响。

靳月一愣,眼角湿润的瞧他。

妖孽俯首,在她唇上小啄,嗓音沉沉如蛊惑,“我此生由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为妻为眷,若有子嗣,必由你所出,旁人无缘。”

他吻上她的眼角,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凉凉的,可那些动人的话,落在她耳朵里,暖在她心口上,如同灌了蜜似的。

“听明白了吗?”他问。

往来都听霜枝和君山他们提及,公子素来不喜欢解释,可现在,她觉得他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当即点点头。烛光里,如墨的瞳仁里,倒映着她微白的容脸。

想了想,靳月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我信你!”

只要你说,我便信。

幽然叹口气,傅九卿将她摁在怀里,修长的指尖轻轻捋着她的及腰长发,“以后再敢怀疑这种事,仔细我扒了你的皮,记住了吗?”

靳月身子僵直,俄而往他怀里拱了拱,“记住了!”

不管外头如何言语,她信他,他亦值得信。

但是傅九卿,你千万不要骗我,但凡有一次,我便再也不会信你。

待将岁寒的事,与傅九卿说了一遍,靳月拽下腰间的北珠,晃动着手中的穗子,“就是这个穗子,那小子觉得与他姐姐所做的一模一样,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肯让我走。”

“抱……你的腿?”傅九卿将不悦之色,呈于眸中,视线凉薄的盯着她的腿。

靳月心下仲怔,“孩子罢了!”

“以后便是男人。”傅九卿冷着脸,将北珠握于掌心,“这穗子是我请了一工匠所做,同我没什么关系,那孩子找错了人。”

靳月恍然大悟,“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以为这北珠是你给我的,便以为……”

“便以为我是这孩子的父亲,于是你进来找自己的丈夫算账,打算塞给我一个儿子?”傅九卿勾唇,笑得那样邪冷,“月儿喜欢孩子?”

“喜……”靳月猛地咬住舌头,“不喜欢。”

傅九卿睨她一眼,反应倒是挺快。

靳月翻个白眼,她又不傻,眼见着解毒在即,回头他要是迫不及待的,往她肚子里塞孩子,她的日子还能好过?顾着她的毒,他尚且如狼似虎。

待解了毒,后果不堪设想……

“那孩子应是北澜的人。”靳月不能久留,走的时候还不忘提了这句,“北澜的使团在京都城内,我想着,他是不是使团里跑出来的?”

傅九卿反问,“你见过使团出使邻国,一路上还带着孩子的?”

靳月哑然,这倒是没听说过。

“少夫人!”靳月走出天牢的时候,霜枝赶紧将披肩奉上,“您没事吧?”

靳月眨了眨眼睛,“没事,多大点事。”

“那就好。”霜枝点头,“那现在……”

“回府!”靳月抬步就走,没走两步又问,“对了,那个孩子……”

明珠忙道,“衙门里来了人,说是来接孩子的,孩子悄悄跑出来,委实急坏了家里人。”

接回去了?

靳月松了口气,甚好。

知府衙门的院子里,有一年轻公子,牵着岁寒往外走,苏立舟并不在,是安康生接待的。

“哥哥,便是她!”岁寒忽然尖叫起来,细嫩的小手,直指靳月腰间的北珠,“你看你看,她腰间的穗子,是不是同我的一样?”

靳月站在檐下,眉心紧拧。

少年疾步走到了靳月面前,行的是北澜的礼,“小童顽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不客气。”靳月敛眸,“街上人多,还是小心为上,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万一被坏人拐走,怕是哭都来不及。”

少年顿了顿,细细打量着靳月。

靳月亦是打量着他,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位姑娘,生得很是俊俏,大概是刻意装束,剑眉绘得极是英姿飒爽,但让人瞧着格外舒服。

“在下复姓拓跋,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少年笑问。

拓跋这个姓氏的确是北澜人居多,而且……此行北澜使团之中,似乎就有一位了不得的拓跋大统领,看眼前少年人的模样,与传说中的大大统领相左,应该不会是她。

“靳月!”

“靳姑娘!”

靳月摇头,“我已为人妇,担不起姑娘二字。”

“哥哥,她的穗子!”岁寒一直盯着靳月的穗子不放。

靳月垂眸,“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这个穗子的做法,同你们相识的某人有点关系,对吗?”

“对!”岁寒脱口而出。

靳月解释,“此乃匠人所做,如今匠人不知所踪,你们怕是找错了人,这穗子虽为我所有,但非我身边之人所系,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吧!”

闻言,岁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一旁的拓跋少年,眸色暗淡,“果然,不易!”

“安师爷,我先回去了!”靳月拱手。

安康生点头,扬唇笑了笑。

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拓跋少年回过神,“敢问师爷,这位姑娘……这位妇人是何人?”

“太后义女,元禾公主。”安康生只字未提傅家。

拓跋少年愕然,“公主?!”

“是!”安康生送了二人出门。

待马车离去,罗捕头揉着惺忪的眸子上前,“大半夜捡个孩子,倒也是个好征兆。”

“什么征兆?”安康生皱眉瞧他。

罗捕头白了他一眼,“蕴意傅公子和靳月,早生贵子啊!”

安康生:“……”

“拓跋……莫不是北澜的……”罗捕头好似清醒了些许。

安康生面色凝重,“北澜使团之中,大将……军拓拔野带着公子拓跋熹入大周,觐见大周皇帝,不过他既没说破,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统领……军?”罗捕头拢了拢衣襟,“他们好似来找人的,那穗子是怎么回事?”

安康生掉头就走,“若我事事皆明了,早就去天桥下摆摊了!”

“怪哉!怪哉!”罗捕头直摇头。

马车内。

岁寒抓着自己的穗子,“姐姐,那个公主的腰间穗子,分明与你所做的一般无二,你为什么不找她问个清楚,她三言两语的推诿之词,摆明就是骗你!”

拓跋熹微轻轻拂过孩子的小脑袋,“大周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太着急。岁寒,以后不要这么冲动,知道吗?”

“可是姐姐……”

“好了,今日你擅自离开,可知道有多危险?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爹交代?”拓跋熹微叹口气,轻轻捏着小家伙的面颊,“岁寒,我们会找到他的。”

小家伙无奈,“可是姐姐,都找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吗?”

她不知道是否能找到,但她知道,就算穷尽一生,她都得找到那个人。

“靳月?元禾公主!”拓跋熹微皱眉,“难道他在宫里?”

又或者,跟宫里有关?

到底,在哪呢?

心头沉甸甸的,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大周这么大,又该去哪找他呢?

回到上宜院,靳月坐在秋千上,脑子里却是拓跋熹微的影子,那姑娘生得极好,又身份尊贵,若是……幽然叹口气,她垂眸瞧着自己的脚尖,瞧着风吹动了裙摆,露出绣着木槿花的鞋面。

微光里,甚是好看。

“少夫人自打回来,就闷闷不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霜枝不解的望着明珠。

明珠怀中抱剑,亦是不太明白少夫人的心思,“是不是担心公子?”

霜枝摇摇头,不像。

那到底是怎么了?

靳月只是觉得心里不安,尤其是见到了岁寒和那位拓跋公子之后,隐隐觉得好似要出事。

拓跋,北澜,穗子……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纠葛?

头疼,真是头疼。

行辕内。

拓跋熹微刚抱着岁寒下车,早已有人冷然伫立。

“大小姐这是去哪了?”

岁寒快速抱住了拓跋熹微,“姐姐!”

“乌丞相这是在等我?”拓跋熹微冷笑,抱着怀里的岁寒,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示意他不要紧张,“又或者是乌丞相年纪大了,愈发的认床,所以睡不着觉?”

乌岑身为北澜的丞相,手握大权,自然有目中无人的资本,“拓跋将……军带着你出来,本就有违体制,若不是大将……军力荐,你觉得你能出现在大周吗?”

“饶是丞相不喜,我也已经出现在大周,一路上丞相诸多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旁人不知吗?”拓跋熹微抱着岁寒往屋内走去。

“小丫头片子,火气还不小!”乌岑冷然,转头叮嘱心腹,“盯紧他们,若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是!”

乌岑眯了眯危险的眸,他就不信,还能输给这么个小丫头。何况大周地域辽阔,想要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哪有这么容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冷寂,最是可怕。

天还没亮,宋宴便已起身更衣,坐在床边,瞧一眼床榻上半遮半掩的细柳,眸中颜色愈发深沉几分,若是换做靳月躺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当然,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天亮之后,她……就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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