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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酒有没有想过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没什么好找的……我应该是被人丢弃的,那个沈尼姑卖我的时候,说我是从一个农户家里出来的……我只记得我一直哭,那农户不是我爹娘……”隔了半晌,又道,“我只记得自己叫小九,不知道是哪个字,后来她们叫我小九,再改成了喝酒的酒,说这样更招人喜欢。”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心疼二妹妹。”

甜酿抿唇冷笑:“多谢大哥哥的心疼。”

两人并肩坐在竹床上,默然不语。

“突然想吃碗长寿面。”他突然兴起,拉甜酿的袖,“走,我们去把喜哥儿接来,一道吃面去。”

“好好的吃什么长寿面。”她嘟囔,不肯起身,“喜哥儿还在书房上课……”

他连拖带拽,把她从竹床上拔起来:“兄有令,妹敢不从?”

说到底也是年轻孩子,又是长久相伴的兄妹,抛去那些贪欲和执念,他们也有过相当长相处融洽的岁月。

甜酿跌跌撞撞的被他牵着走,出了榴园,兄妹两人收敛几分,端方又稳重,前后脚一道去了外院,走到喜哥儿的书室,房内窗牗大开,两人站在窗边,见方玉弯着腰,正捏着喜哥儿的手腕教他练字。

墙上桌上还铺挂着好些白纸,墨迹崭新,铁画银钩,看着就是方玉的手笔,端正稚嫩,是喜哥儿的字迹。

甜酿认识喜哥儿的字,觉得比以前长进不少,再看方玉的字,刚健柔美,笔走龙蛇,觉得写字者胸中颇有锦绣。

她的字是施少连教的,算起来教的时日并不算多,施少连和方玉的字风格迥异,方玉稳重雄健,施少连行云流水,各有各的好看。

“二妹妹再不长进些,喜哥儿的字都要比二妹妹好。”

她咬牙:“大哥哥往日多善解人意,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如今也愈发尖酸刻薄起来。”

他忍俊不禁,俯在她耳边道:“想个法子,以后妹妹每日也到我的书房来坐坐,我领着妹妹写几个字,可不能被喜哥儿比下去。”

甜酿一脚踩在施少连靴上,他皱眉,轻嘶一声。

方玉听见声响,疑惑回头,见窗边两人,肩挨着肩,兄妹两人神色各异。拱手向两人问候:“施兄,二小姐。”

“大哥哥和二姐姐怎么来了?”喜哥儿也是惊讶。

“你二姐姐想吃面。”施少连笑道,“想领着你一道吃面去。”

“好耶。”

“那就……先生今日早日放学?”施少连向方玉拱手致歉,“放我家小学生偷一会闲?”

甜酿也朝着方玉拜了拜:“叨扰先生了,不该这个时候来……”又看看方玉,“先生教得真好,喜哥儿的字写的愈发的好了,都赖先生辛勤教导。”

“无妨,无妨……”方玉也笑朝两人作揖,“时辰不早,也快下课了。”

喜哥儿乐滋滋地收拾书袋,方玉吩咐了课业,把兄妹三人送出书室。

甜酿朝他温婉一笑,牵着喜哥儿低头往外走。

施少连提着喜哥儿的书袋,又同方玉说了几句闲话,两人辞别,方玉见施少连赶上前头两人,喜哥儿一左一右,牵着哥哥姐姐的手蹦蹦跳跳往外去。

起初冰人来说,哨子桥下有个施家,家里做着好大的营生,有个貌美的二小姐,起初许了户极好的人家,只是在成亲前,施家发现这二小姐非施家亲生,是外头的孤女,于是婚约作罢,女孩子年纪大了着急嫁,家里祖母又疼爱,想再寻门亲事,又喜欢那等读书懂礼的年轻学子,正好这冰人又认识方母,这才把方玉推出来。

后来施家请他来做西席,为了酬金他也愿意来,心里也明白施家有那么些相看的意思,和甜酿见的第一面,两人还喝了一壶茶,说话也融洽,只是这婚事,便没人再提起过。

他刚才听见窗外动静,扭头看见兄妹两人并肩站着,心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兄妹三人径直去了厨房,厨房有长桌长凳,是下仆们吃饭的地方,这时候太阳才西斜,厨房正在洗菜切菜,要准备家里晚饭。

仆婢们见大哥儿和二小姐,喜哥儿一道进了厨房,倒是吓了一跳。

“先煮三碗长寿面来。”施少连唤人,见厨房备着的菜:“要黄芽菜火腿的汤,随意弄两样小菜。”

井里有湃得冰凉的红樱桃,也端了一碟上来,面碗也相继端上来,这么热的天,又未到吃饭的时辰,甜酿捧着面碗看着左右兄弟,见喜哥儿一筷子捅下去,在面碗里搅一搅,旋着筷子卷起一坨,张大嘴往嘴里塞,热汤熏得满头大汗,含含糊糊道:“好香。”

闻着碗里的香气,她也开始觉得饿了,握起筷箸,挑着面线哧溜吸入口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年,她和施少连在寺里同吃一碗长寿面的情景,那是七年前。

施少连看着她,温柔浅笑。

一切的开始,可能就始于那一夜。

夜里实在是热,门窗都闭着,床上铺的凉簟被体温熏得滚烫,一只手探出绡纱帐,床间旖旎风情一览无余,他将她从床上抱起,边走边动,舔着她脸颊上的汗珠:“去浴房弄。”

浴房乱糟糟,甜酿累得手足绵软,纤腰欲断,挂在他怀中抽泣,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突然道:“有点想念那只香橙。”

甜酿睁开眼,小声嘟囔:“什么香橙?”

“没什么。”

七月初一,况家全家人往广善寺去上香,况夫人捐了五十斤香油,一来保佑苗儿怀胎顺利,二来也替薛大嫂祈福,拜过菩萨之后,知客领着在寺里吃过一顿素膳。

况苑有些心不在焉,身旁的薛雪珠一袭缟羽素衣,给他挟菜:“官人多用些。”

“多谢娘子。”

他们夫妻两人向来话不多,相敬如宾,薛雪珠性子内向,况苑行事稳健,一娇小一高大,外人瞧着颇为般配的模样。

“哥哥今日怎么有些东张西望的?”况学打趣自家大哥,“寻谁呢?”

“天热,寻风从哪边吹来。”况苑皱眉,不咸不淡的应况学。

那一整日,广善寺都没有杜若的身影。

张夫人现今看淡了许多,平日往来应酬多半谢绝,只在家呆着不愿出门,如今张圆不在家,家里犹如一滩死水般沉寂。

大儿媳张兰本就是沉静的性子,向来不爱出门,只有杜若难熬,这样热的天,屋里坐着也热,只得去园子里纳凉。

新园子修缮得好,草木欣荣,景致优美,生机勃勃,和这家里的光景截然相反,她坐在凉亭内,放眼望去,只觉得处处都是那人的身影。

“呸。”她暗自骂了声自己,“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一丘之貉。”

隔日杜若带着婢女杜鹃出门去看赵安人和窈儿,马车行在路上,半道冷不防被个推独轮车的运货路人撞在车轱辘上,车夫下车一看,木轮已被撞坏,行不得路,没有法子,只得向杜若道:“二夫人……车坏了,您看……”

这么热的天,路走了大半,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恰好道旁路过个挂着旗子招雇的驴车,杜若叹气:“罢了,我雇个驴车去赵家,你把车赶回去修修。”

那驴车车夫收了铜钱,杜若被杜鹃搀扶着上车,掀帘一瞧,瞠目结舌,花容失色:“是你?”

车内伸出一只大手,将她一扯,扯入车内。

杜若往前一栽,直直栽入那人坚硬胸膛上,心头五味陈杂,不知是酸,是辣,是苦,是喜,是悲。

驴车拐了个弯,停在个极僻静地方。

“你疯了不成。”她在他怀中喘气,满眼亮晶晶,脸颊绯红,是春心萌动的神态,“做这样冒险的事。”

“说好七月初一广善寺见,你诓我。”他眼里都是怒火,“我找了你一整日。”

杜若第一回见他动怒,两人偷欢,次数其实并不算多,有时一两月也不得一回,从来只图爽快,不牵扯旁的情绪。

“我何时诓你。”她又觉得好笑,“谁说要七月初一和你相见,谁传的话?”

“你……”他知她诓他,嫌弃他,看不起他,他也未必高看她几眼,只是想着下次能再见面,心头总是又几分窃喜在,见她衣裳轻薄,意态慵懒,按在车上就要索欢。

车夫和杜鹃都默不作声地站在远处,驴车壁薄,一动就晃,炽情难抑,他要按着她强来,她顾及着周旁:“况苑,咱们好好说话。”

“坐上来再说。”

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鸾颠凤倒,一响贪欢。

第50章

家里人都知道施少连和蓝可俊不日起程往瓜州去,一去一回至少两个月,故而这几日孙翁老找施少连好些回,要交代生铺子各项用度支取,也要打点标船出航的各项花费事项,施少连的书房和孙先生的账房相邻,要说话办事也方便,有时两人,有时也找蓝可俊,若得闲也邀着方玉一道,几人在书房中品茗说话,日子过得也快。

施存善去后,施家先是由施老夫人和孙秉老管家,只是后来施老夫人事佛忙碌,又亲自顾着喜哥儿,精力不济,加之家中人少,多是些女子们穿衣吃饭,人情往来的事情,孙先生不好自己管,故而施老夫人把后院的杂事交给桂姨娘打理,但孙先生也有本内院的账,记的是桂姨娘向孙先生支取的银两和用处。

后院开支,像仆婢的月钱,厨房支出,胭脂花粉钱这些都是一月一取,桂姨娘依着先例报个数,孙先生都照给,如是当月有什么额外用钱,往孙先生处说一声即可,也不过分讲究,算的上是极宽松的治家,内里纵然有不少的弯弯绕绕,小家小户也不计较这几分银两。

这账本施少连有心多看了一眼,问孙秉老:“六月起,厨房的开支涨了二十两银子,这月还在库房取了药材布帛,金钏玉钗这类用物。”

“厨房的二十两,因着天热,蓝家那边不好单独用灶,田婶娘跟桂姨娘商量,每月搭些银子在咱家用饭,后来老夫人知晓这事,免了蓝家出这笔钱,让田婶娘每月去厨房点卯督工,分担些桂姨娘的杂事,至于库房支的那些,有些是送往况家的礼,有些是自家用的,金钏玉钗这几样,是老夫人差圆荷来要的,说是赏人用的。”

施少连摇头,哂笑:“已经这样要好了么?”

他倚在圈椅内,头微微仰,阖着眼,捏了捏眉骨,把账本扔下:“罢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让她们去闹吧。”

孙翁老看他神色,收拾账册:“后院的账,大哥儿若想管,收回来管着也好,乱糟糟放着也不太好看。”

“没几两银子的事情,管它做什么。”施少连慢悠悠道,“都是一家骨肉亲人,做什么都好说。”

后来孙翁老从书房告退,见顺儿和旺儿袖着手坐在屋檐下,自打施少连从见曦园搬出来,这一大一小两男仆也跟着一道从内院出来,成日守在门外听候消息。

顺儿进了屋,见施少连在内室净手喝茶,他是施少连的心腹,施少连有许多事也不避他,问他:“蓝表叔回去了?”

“往丹桂街去了。”

施少连嗯了一声。

蓝表叔又去丹桂街找盼盼,盼盼见他穿簇新的袍,方巾玉钗,腰上还系着块碧莹莹的玉扣,打趣道:“哎呦,大官人这阵儿真发达了。”

“小蹄子,光会打趣你爷。”蓝表叔在她嫩滑脸上一摸,“许久不来,倒不见你说个想字。”

盼盼只顾低头瞧着那块玉扣,恋恋不舍的摸了摸,“这玉扣看着水头甚足,官人用不少银子换的吧。”

“前两日家里婆娘刚新得的。”蓝表叔笑道,“也不值几个银子。”

盼盼啧了一声,再将目光转到蓝表叔身上:“官人何日走?何时能归?”

“还有个两三日,怎么着也要两个月的功夫。”

他搂着盼盼要酒喝,觑见门前晃过个衣裳鲜亮的身影,瞧那身姿:“月奴如今也见客了?”

盼盼点头:“行首人家,可不就见客送客,还能做什么去。”

蓝可俊笑道:“如今我家大哥儿也转了性,也不往院里来,连房里那个好人都冷落了。”

“不用说,男人这副模样,八成是有了心上人,打算着要娶妻,收敛些风流性子好交代。”盼盼笑道,“府上是不是快有喜了?”

蓝可俊拊掌笑:“八字也没得一撇。”他嘻嘻一笑,转了转眼珠,努努嘴,“既然月奴已开门见客,也请过来一道喝两杯酒,陪着唱个小曲解解闷。”

盼盼心头暗啐一口,脸上还带着笑:“她年纪还小,我们这几个做姐姐的还疼着她,你招了我再去招她,我岂不是让人笑话。”将一条香帕扑在他脸上,“你敢多看她一眼,我可要把你眼珠子剔下来。”

“不敢……不敢……”

两人厮混到天黑,蓝可俊才整衣起身,盼盼替他穿衣,将腰间的玉扣正了正:“这络子打得也好,外头怎么不见这样式的,怕是府上巧娘自己创的样式。”

蓝可俊不懂这些,笑道:“今日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这络子,倒是奇怪。”

盼盼送他出门,正见月奴也换了身衣裳,抱着琵琶从房内出来,银红袄儿白绫裙,脸上妆容淡淡,见着蓝可俊掀起眼帘,不声不响行了个礼。

盼盼推搡着蓝可俊走,折回家中见月奴在屋檐下站着,微微叹气:“你既然要留在这家里,也得摆出些好脸色,自己应对着些这些男人,别惹妈妈生气,自己日子也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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