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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岚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偷偷打量顾行简的表情。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这么多人旁听,不知道相爷会不会觉得很窘迫。
顾行简有些恼怒。一旦他面无表情,就是发火的征兆。顾居敬连忙借口有事,大步走出屋子,南伯他们灰溜溜地跟在后面,几乎都逃走了。等人走干净以后,顾行简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握住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只能包着他的半边手掌,却那么有力。
他勾起嘴角,就任由她握着,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也很好。
他知道在他们这段关系里,一直是她比较勇敢。在他没有表明身份以前,她努力想要靠近他,没有因为他是布衣平民而轻视他。她应该是第一个,没有冲着顾行简这个身份,而喜欢他的女子。
然而等他表明身份以后,她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逃走了。他思来想去,应该是吴志远的原因,今日便把话说明白。不期冀她能全部谅解,至少不要变成两个人之间的隔阂。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没有半点扭捏。他现在的确很想把她拥入怀中,可是右手吊着,完全没办法动。
夏初岚仰头看他,从眉毛,鼻梁到两片嘴唇,都那么好看。她还是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居然就属于她了。权倾朝野的宰相,才冠当世的顾行简,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这个人有关系。他喜欢她什么呢?她其实也没有多好。
“您会不会之后就反悔了?”她小声问道。
顾行简忍不住笑:“傻丫头,我不会。”
很久以来,他就像个坐在枯井里的人,周围都是晦暗的,不见天日。而她像阳光一样,灿烂明媚,光芒无意间照到了枯井的底端,照在了他的身上。他渴望光明,便迫不及待汲取这丝丝缕缕的光亮,如同中了毒一样。
其实那日他去找她说清楚的时候,心里便有一股冲动。但那时候他还十分犹豫,觉得自己这个岁数,让姑娘跟他在一起,太自私了。怕她家里人不会同意把女孩嫁给他。
现在何尝不是还有这些顾虑?只是她离开临安,他再也见不到,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再听到凤子鸣要跟夏家议亲,他更坐不住了。凤子鸣的事他知道,舍不得她受骗,更舍不得她嫁给别人。
所以他先让小黄门放话出去,看看她是如何反应的。只要她来了,那么他就有八成把握,一击即中,把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
后面再有什么困难,便一一克服吧。总不会比朝堂上那些事更难了。
南伯端着茶水进来,撞见两个人靠得很近,马上想转身走出去。夏初岚已经看见他了,连忙退后了一些。顾行简淡淡道:“南伯,把茶水放下吧。”
南伯又回来,放下茶水,认真地说道:“我怕您跟姑娘说话口渴……这回真的没有偷听。”
夏初岚忍不住笑,顺势坐在桌子旁边,问道:“南伯,二爷和衍儿呢?”
“二爷说一夜未归,先回府去了。小公子缠着崇明玩呢。”南伯笑着回道,“您别跟我客气,一定要多坐一会儿。要不中午留下来用饭吧?二爷找的那个厨娘手艺很不错的。”
顾行简在旁边轻咳一声,南伯连忙噤声,然后退出去了。
顾行简不想把人逼太紧了,坐回书桌后面,随口问道:“你三叔也到都城了?”
夏初岚点头道:“跟我同时到的。三叔还想来谢谢您,怕自己身份太低见不到,就作罢了。”
顾行简想了想:“改日我去拜访三叔,顺便说说我们的事。”
夏初岚的脸一下涨红,又忽然想到,他就这么出现在三叔面前,一定会把三叔吓坏的吧?她原先觉得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希望,因此没有跟家里人提过只言片语。对于夏家人来说,顾行简实在是太遥不可及了。
“三叔他不知道我们的事,等我找个机会先跟他说一些,免得吓到了。我的事,您家里人知道吗?”夏初岚只见过顾二爷和秦萝,都是很好的人。不知道顾行简家里还有什么人,好不好相处。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以后不能不想了。
顾行简的目光冷了几分:“我会跟他们说的。”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口气可能太强硬了,缓和了些,“我跟顾家不在一起,你不必担心。”
他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女孩儿相处。这么多年独自一人习惯了,也不知道怎么对女孩儿好。以前张咏家的小女儿洗三,也邀他去了。他看到小小嫩嫩的娃娃被张咏小心地抱着,真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他现在也有这种感觉。任他聪明绝顶,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唯独感情这件事,觉得毫无头绪。
夏初岚看到他好像不太愿意提顾家的事,便换了个话题:“您是因为我,才提拔三叔的吗?还有衍儿考入太学,也是您帮忙的吗?”
顾行简摆了下手:“我翻过三叔的官藉,还有他写的奏状,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至于衍儿,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补试我是无权干预的。”时策那道题,他只是跟夏衍提过,并没有说得很清楚,更不会料到那日考试的时候,会正好考到这题。听夏衍回答得头头是道,想必是下过工夫了。
国子监祭酒可是多年没给人的时策打上品了。据说上午答的笔试也很有意思,糊名之后给几个官员看,看他写字和答题的思路,以为是哪个科举落榜到国子监重修的试子。有的觉得应该上品,有的觉得是中品。拆了名字之后,知道是夏衍,都觉得十二岁的孩子答成这样已经了不得,国子监一致通过录他为正式的太学生。
这件事在国子监所属的几个国学都已经传开了。夏衍以十二岁稚龄被录为太学生,是史无前例的。他如今在国子监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这时,崇明在外面说道:“相爷,大理寺丞求见。”
大理寺丞!夏初岚只觉得这些人原本自己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立刻站起来道:“您先忙,我到旁边去。”说着就走向便门。
顾行简才反应过来这便门通到隔壁的敞轩,吴均还在那里整理文书。他心里闪过一丝不适,本想叫她回来,但大理寺丞已经进来了。
寺丞拜道:“相爷,本不该在您养伤的期间打扰您,可金国和枢府的那两个奸细打死不肯招出同党。请您示下,该如何处理这两个人?”
顾行简淡淡道:“既然打死都不肯说,便成全他们为国捐躯吧。”
大理寺丞浑身打了个激灵,这便是要让他们死了?他偷偷看了眼顾行简冷峻的面容,宰相明明是主和派之首,表面上对金国十分友好。私下里对金国的奸细却一点都不手软。只有见过他这么狠戾的一面,才会对这位当朝宰相生出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敬畏。
寺丞是宰相在大理寺的眼线,可他知道眼线绝不止自己这一个,还有别的人藏匿其中,可能只是个不起眼的书吏,他们之间相互制衡。所以任何一方有什么动作,宰相马上就会知道,然后毫不留情地除去。各省部司皆是如此,之前吴志远便是这样完蛋的。所以整个中枢被宰相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任谁都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这个人便是如此可怕,如此铁血手腕。跟外表的儒雅一点都不相符。
“你们跟皇城司再把城中所有的金国人还有他们的家眷排查一遍,现在前线战况不明,别再出现有人趁乱盗取机密的事。告诉四方馆的主事一声,约束好馆内的人,否则他就别当官了。”
大理寺丞额上出了汗,应道:“是,下官明白。”
……
夏初岚走到隔壁的敞轩,才发现这里有个人。一个穿着布衫很年轻的男子,正在整理案上的文书。她本来要退出去,吴均已经看见她,叫道:“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吗?”
他是个书呆子,见夏初岚穿着男装,就以为是个男子,没看出来她是女孩。
“我走错了。”夏初岚低声道。
吴均见她生得白净漂亮,心生怜惜,连忙过来拉住她,好心提醒:“这里是相府,规矩森严,你可不能乱走的。”
夏初岚挣脱开他的手:“仁兄请自重。”
“你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一样。”吴均好笑道,“好,我不碰你就是了。他们要你来做什么?”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也不像能吃苦。
“我来探相爷的病,并不是来相府当下人的。你做事吧。”夏初岚说完,便转身走出了敞轩。
吴均觉得她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挺好玩的。但能跟相爷认识的,想必是哪个显贵之家的公子,他也就没管,低头继续整理文书了。
顾行简跟大理寺丞说完事,便亲自走到敞轩这边来,看到吴均在乖乖地整理文书,松了口气,问道:“刚刚有人来过么?”
吴均没想到顾行简亲自过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刚刚有一个小公子来过,但进来就走了。想必觉得这里闷,到院子里去玩了。”
顾行简点了下头,也出去了。
吴均暗想,那个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相爷十分关心的模样。他来了快一个月了,还没见相爷主动找过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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