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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起,底比斯城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那种不言而喻的悲戚,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渐渐地出现在宫中,并慢慢地扩散到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与赫梯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吧。”

“害死礼塔赫大人的赫梯人怎么处置的?”

“法老身边的内奸到底是谁?”

虽然已经下令禁止议论,然而这些使人疑虑的消息依然随着人们日常的交谈传播开去。各种流言也出现在日常洗衣、打水、纺织的女子口中,随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八卦消息。

“听说了吗,那个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居然与礼塔赫大人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真没想到,不过这也难怪,法老从来都把她关在冷宫里嘛。”一阵暧昧的冷笑。

“我还听说,其实这次礼塔赫大人的死与她也有关系!其实马特浩倪洁茹王妃就是与赫梯使者串谋好的,她就是内奸!”

“肯定是这样!天下最毒妇人心!礼塔赫大人太可怜了!”

不知是怎样兴起的传言,渐渐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不明事理的民众,听了,久了,就慢慢地将之当作了事实。底比斯,乃至其周边的城市数日内飞快地兴起了一股请愿的热潮,然后那一封封措辞恭敬诚恳,语气同仇敌忾的请愿书就蜂拥而至地到达了暂时代理礼塔赫日常事务的孟图斯手里。

红发的年轻人每打开一封这样的信件,俊挺的剑眉就微微地拢起。民众请求法老处死马特浩倪洁茹王妃,请求与赫梯开战……底比斯陷入了一种并非完全乐观的主战热潮。而此时,陛下却把自己幽闭在深宫里,许久没有出现面对朝臣。即使是他三番五次地上前求见,得到的回答都是“陛下身体不适”或者是“陛下有要事处理,暂不见客”。

究竟在处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种浮躁不安的气氛更加需要处理……孟图斯感到自己的头疼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又一次地感到礼塔赫的重要性。一直以来处理内政的他,拥有着绝顶的智慧、异常高明的政治敏感度,这些是西曼、梅那些老臣所远远比不了的。而自己虽身为与礼塔赫地位相当的重臣,这些内政的事情,他一样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谁都见不到陛下,所以平时归礼塔赫处理的事务就自然地交给了同为“帝国双璧”的孟图斯处理。这虽是理所应当的举措,却并不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无坚不摧的孟图斯将军,对于内政和寺庙的管理虽然不算是完全外行,但是比起长年经营此道的礼塔赫来说,还真是差了不少。

但是在法老久未出现的这种反常时刻,他也只好出来充一下门面。时常有大臣跑过来焦急地问他个中内情,他也只好苦笑着搪塞,故作镇静地安抚他们道:“法老正在筹划非常详尽的计划,请安心地等待最后的指示吧”,但是会不会有指示,会是怎样一个指示,连他也不知道。这恐怕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己完全见不到拉美西斯、完全不清楚接下来会怎样吧。这种摸不到头脑的感觉比任何挑战或者巨变都更令人惧怕。

此时,在宫殿的深处,艾薇也在经历着内容不同但是程度相同的烦恼。当孟图斯在外面头疼不已的时候,她正坐在荷花池边上,用双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眉头皱成一团,撅着嘴,看着天空令人炫目的蓝色倒映在荷花池中略微浑浊的水面之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从那天起,仿佛周围日常出现的人,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没事就出现一下的礼塔赫自是不用说,那熟悉的笑容真的就宛若阳光流水一般,仿佛随着冬夜的来临,转瞬就消逝了,伤感之余,艾薇才骤然发现自己也已经有数日没有见到拉美西斯了。想起那个霸道的人,平时在身边倒是不觉得,甚至还有几分心烦,但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却真的让她有几分不适应,感觉心里空空荡荡的。

更加古怪的却是艾薇内心那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心。那天在大殿上拉美西斯孤寂的身影,就仿佛一个烙印,印在了她的心里,怎么样都难以忘记。每次回想起那天他几乎失去理智的喊声,艾薇心中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艾薇从来没有过。那一刹她就是希望他不要再显露出那种脆弱、那种绝望,希望到连自己都跟着难受起来了,于是因为埋怨自己失去了日常的理智,她才迁怒一般地故意为难了他。

但他没有杀她,狂怒之下依然听了她的话。

想到这里,艾薇心中一时涌现了难以明述的温暖感觉,热乎乎的。她盯着水面,不自觉地傻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摇了摇头。傻笑什么!真是愚蠢。

停止了摇头,冷静了下来,骤然间觉得荷花池边格外静寂,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音,仿佛更显孤独。那天与拉美西斯、礼塔赫等人在这里一同用餐的情形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仔细想想,礼塔赫对自己间或的敌意,不过是因为马特浩倪洁茹吧。如果不是因为艾薇,也许拉美西斯不会将那个可怜的公主打入冷宫,一呆就是五年。他为了证明他对她的感情,却把另一个人的名誉、人生视为草芥。

恐怕这件事上,最难过的并非马特浩倪洁茹,而是礼塔赫。深爱着公主,却把对君主的忠诚放在了第一位。这究竟是应该被赞颂,还是应该被看做是一种悲哀呢?马特浩倪洁茹一定很希望礼塔赫带她走,但是那个忠诚的祭司却仅仅是不停地关怀她、安抚她,从没想过带走自己君主的妃子,即使她在君主眼中一文不名,一定是……艾薇出神地看着眼前的荷花,或许她应该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公主。

站起身来,感觉腿脚有微微的酸麻,她移步向冷宫慢慢走去,突然另一个人的身影蹦进了脑海里,使她改变了主意。

塔利。

自那天起,塔利就被关进了大牢里,不过把自己锁在深宫久未露面的拉美西斯应该是一直没有抽空去理会他的。既然如此,塔利的生命应该就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天他确实是不想伤害自己的——艾薇抚了抚自己的脖子,那天的伤口,甚至连淡淡的疤痕都没有留下,但自己却大大地伤害到了他。

如果等到拉美西斯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关在大牢里,恐怕他会死得很惨。虽然能理解拉美西斯的心情,但实际上,塔利并没有杀害礼塔赫,从他的反应来看,甚至是不知情的。想到这里,艾薇改变了行走的路线。她要去看看塔利,那个和哥哥拥有相同水蓝眸子的男人,不知怎的,她不想看着他死。

话说回来,这次去,她也要问个清楚,塔利,你的身份究竟为何?

“这些小意思,请拿着。”

“噢噢,这个,这么漂亮的珠宝,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肥头大耳的埃及士兵满脸堆着惶恐的神色,而贪婪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地从眼里流露出来。他一边推辞着,一边用眼睛不住地瞄着舍普特手上的各色珠宝。奶奶的,每一块都够他几年的俸禄了。

“别这么说,这次有劳了。”舍普特假意笑着,把手里的珠宝往那胖得几乎转不过身来的士兵手里推。两个人做戏一般前后推搡了几次,那士兵终于把珠宝收下了,装进随身的袋子里,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颊上的肥肉仿佛都要挤到鼻梁上去了。

“怎么,舍普特姑娘,这可是王宫的秘狱,让你进来这么一趟,我可是担着要被杀头的危险,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来。”士兵看了看袋子里的珠宝,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怎么会呢,我和我的姐妹,两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给您惹出什么乱子。我们进去一下,您在外面帮我们守着,等我们顺利出来后,还有些礼物要送给您呢。”一听说还有礼物,士兵的眼睛都挤成了月牙形,他四处张望了一番,便打开了拴着厚重青铜大门的链子,用力一推,门就开了一个小缝。

“算你们运气好,现在换班,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守着,下去,走七十七级台阶,直走到里面最深处的牢房就是了。你的姐妹居然要看那个要犯,这件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千万别把我供出去。”士兵不停地说着,谁都知道那个牢房里关押的是赫梯的使者,她们在这么敏感的时期来看这个政治要犯,出手又如此阔绰,恐怕也不是简单的探监。当了狱卒这么多年,他也清楚各中的利害和王宫的规矩,总之他就不闻不问,拿到金钱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靠着这个原则,他居然也捞了不少暗财。

舍普特强压着心中的蔑视,点了点头,便挥手叫远方蒙面的女子过来。那女子身材娇小,体态轻盈,但是却被厚重的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半寸皮肤都见不到。她轻轻地走过来,经过那狱卒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虽然是半垂的眼睑,怎么他却好像看到了一抹奇异的蓝色。可是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进了门去。

“别盯着我的姐妹看,她早就许了人家!”舍普特凶巴巴地冲着他喊道,然后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尽量稳重地说,“那就请您在这里守着吧,我们进去了。”

舍普特一侧身,就挤进了那青铜铸成的厚重大门。士兵看两个人走了进去,挠了挠头发,不明所以地关上了门,嘴里还嘟哝道:“搞什么嘛,神神秘秘……看多一眼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艾薇顺着阴冷的楼梯往下快步走了约五十级,舍普特才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赶上自己。

“奈菲尔塔利殿下,奈菲尔塔利殿下……等等舍普特……”小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了上来,话没说完,一件厚重的纱布就扔到了她的头上,她慌忙摘下来在手里拿好,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艾薇正一边往下走,一边把身上层层围裹的麻布或薄纱一一拆下,随手扔给舍普特。

“舍普特,帮我拿一下,时间有限,这些东西实在是碍手碍脚!”艾薇一边叫着,一边快速地往下跑,舍普特在后面手忙脚乱地追着,不时还要弯腰下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纱布。

“舍普特,你就在入口处等我,我很快就出来!”一眨眼,一身轻快的艾薇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舍普特一个人在后面收拾她丢下的重重纱布。

艾薇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将她娇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变得摇曳不定。这里是底比斯王宫的“秘狱”,是位于宫殿后方地下的一个矩形的地下建筑,用于关押机要重犯或者是王室钦犯。这里是一个神秘的牢狱,若不是舍普特想尽办法打听,艾薇是找不到这里来的。秘狱里充满了各种秘密与传说,历朝历代以来自杀的、被害死的、枉死的囚犯数不胜数。

青铜重门便是这间秘狱唯一的入口,下行七十七级台阶就到了秘狱的外廊,这里共有十八间囚室,列于回廊两侧,可以关押五十几名囚犯。由于秘狱的特殊性,犯人也格外的少,因此外廊的囚室,多半是空着的。

往内侧行走约五十米,便进入了内廊,此处共有七间囚室,一字列开,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栗。从外经过看不到囚室里的情况,艾薇一路走过去,并未听到半点声音,应该也都是空的吧。

再往里走,是一条幽深曲折的通道,艾薇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着,走了有一会儿,前面就逐渐出现了火光。火光的下面映着一个空旷的屋子,屋子后墙的正中绑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塔利果然就在这里。

艾薇上前几步,隔着围栏可以看到塔利憔悴的脸庞。eagle-key喷雾的效用早已褪去,此时他虚弱的情况显然不是由那对人体完全无害的喷雾造成的。他垂着头,稍显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点点的青紫斑痕以及明显的鞭笞痕迹。虽然法老说暂时不杀他,但是那些对他心生怨恨的大臣或士兵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折磨,这些都是由于礼塔赫的死而来迁怒罢了。

想到这里,艾薇觉得他有些可怜起来,不由轻轻唤道:“塔利。”

没有回答。

她加大了音量:“塔利!”

年轻的男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艾薇便接着唤道:“塔利,醒过来。”

塔利慢慢抬起头,张开了眼睛。当他第一眼看到艾薇的时候,因为消瘦而深深陷入眼眶的水蓝色双眼流露出了一分惊讶,然后那份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丝温柔和欣喜的神色,“是你?”

艾薇点点头,略微不自然地说:“是我。”他太像艾弦了,这一点让艾薇一直难以释怀。

塔利嘴边勾起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好像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于是他又小小地龇牙咧嘴了一下,“第一次见到你的真实样貌啊,阳光一般耀眼的金发,天空一般透彻的眼眸……你果然很漂亮,原来你就是所谓的奈菲尔塔利……看来我没那么容易带你走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自我解嘲地说,“反倒是你把我囚禁在了这里。”

“不是我囚禁的。”艾薇把视线别开,“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塔利的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你问。”

“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

“你……”艾薇歪头想了一想,决定循序渐进,“你怎么知道那天我手里拿的东西是手枪?”

“什么手枪?”

“那你为什么让我扔下呢?”

“你说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金属块?怕你砸我嘛。”塔利认真地说,“况且我注意到你用它指着穆穆察,或许还有什么其他神秘的效用,我可不爱冒险。”

原来他不知道手枪是什么,虽然聪明,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古代土人。艾薇叹了口气道:“那,你到底是谁?”

“塔利啊。”

“你骗我。”

“好吧,我不叫塔利。”

“你叫什么没关系,但你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使者,你是赫梯的王子之类的人物吧?”很自然的想法,反正都遇到法老了,再遇到个王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况且只有王子才配拥有哥哥那种绝美的长相,“告诉我啦,我不会害你的。”

不会害他?不会害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墙上,好像一条咸鱼一般。塔利叹了口气,双眼转瞬锐利地看向艾薇,温和的蓝色骤然变为寒意十足的冰蓝,“我叫做雅里。”

雅里,ok,what?艾薇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雅里这个名字?”雅里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

“是什么?和塔利有什么区别?是你作为王子的正名吗?”

雅里冷冷地看着她说:“别把我和愚蠢的赫梯王室混为一谈。我就是雅里,雅里就是我。”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雅里看了看眼前傻乎乎的女孩子。这么没有常识,当时在殿上的表现却真是果断、聪慧而具有勇气。她真是一个矛盾的人,难怪自己看到她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恐怕不仅仅是那双美丽的水蓝眼眸,更多的是潜藏在她外表深处的特别气质吧……嗬嗬,自己看人果然是没有错过。

“噢,雅里。”艾薇的声音打断了他暂时的自大,“我和你做一笔交易。”

雅里挑起眉毛,看向艾薇。

“你待在这里很快就会死的,我借你个东西,增加你逃跑的几率,相对地,你要告诉我在这宫廷里与你们串通的内奸到底是谁。”

她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了!雅里压住自己浓浓的笑意,认真地说:“没问题,但是你不怕被埃及人发现吗?那你就会被当成是叛国罪。”

“叛国罪个啥,我又不是埃及人。”艾薇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了一阵子,“喏,就是这个东西,别人问起,我就说是掉了,不知道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你怎么逃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嗬,她可真能算上是个奸诈的小女人了!雅里定睛一看,艾薇手里握着一个精美的饰品,上面画着特别的图案,“这是……”

“不锈钢制成的徽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非常坚硬的金属,比你的铁剑还要坚硬,有了它,加上耐心,你什么锁什么门都可以磨开。”艾薇顿了一下,然后用徽章在青铜制成的围栏上用力划了一下,上面立即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而徽章却丝毫未损,“怎么样,谁是内奸?”

雅里看了一眼那个徽章。奈菲尔塔利,她果然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不仅美丽,不仅聪慧,还有那么多令人不解的神秘之处。他越来越希望能带她走了,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等她给自己解释她特殊的魅力和种种奇妙的物品都是从何而来。但是,恐怕这一切都不能心急……想到这里,他轻轻一笑,“亚曼拉。”

什么?艾薇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

“交易完成了,把那个小玩意儿扔进来吧。”

“等等等等,你刚才说亚曼拉,是拉美西斯的妹妹那个亚曼拉公主吗?她是和你们串通的人?”

雅里笑笑说:“串通谈不上,她只是定期告诉我们法老的动作而已。”

“你们不是串通要采取所谓的‘第二计划’么?要谋害法老不是吗?”

雅里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什么第二计划?谋害法老?那也轮不到找那个小公主啊,谁都看得出她对法老的爱慕。况且这个时候谋害法老也没有任何意义,埃及的强大不是刺杀一个君主就可以摧毁的——虽然我承认拉美西斯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那,那你们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晋见?难道不是想接头,想谋害法老吗?”

“不,当然不是。”雅里淡淡地说,“穆瓦塔利斯希望我们来看看马特浩倪洁茹,他一直希望她能够离开埃及,回到赫梯,被俘虏,还被打入冷宫毕竟是奇耻大辱,但是那个傻瓜却执意说要和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经历如此屈辱还要坚持呆在埃及。我这次来,是为了赐毒于她,这样活着,不如死了……”

他语气冰冷,轻描淡写,仿佛将马特浩倪洁茹的生死当作明天的天气一般去描述,那个公主,连自己的祖国都将她抛弃,礼塔赫也已经死了,还有人在意她接下来究竟会怎样吗……艾薇皱了一下眉头。

“为什么选择亚曼拉?”

“不是我们选择她,是她自愿来和我合作……”雅里的眼神闪过一丝冰冷的轻蔑,“女人真是荒谬的动物……”艾薇等着他说下文,但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你却不是,把那个小东西给我吧。”

“又不是不给你。”艾薇嘟囔了一下,顺着栏栅的缝隙,将徽章扔到雅里的脚边,看雅里灵巧地用脚趾一钩,将其踢到了自己手里。

“奈菲尔塔利,如果我逃走了,你和我一起回赫梯吧。”雅里用徽章反手划了一下自己的链子之后,就看似漫不经心地丢下了这么一句。

“我跟你回那个鬼地方干什么?”艾薇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上去了,“别忘了,这个秘狱只有一个出口,你能不能逃走还另讲呢。我要走了,等你活着跑了再说其他的吧。”

语毕,艾薇就转身要走。走了几步,她又突然回头过来,盯着雅里美丽的水蓝眼眸,“你长得太像我的哥哥了,不然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但如果你不幸被抓了回来,千万别透露我的名字,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然后她就转身快步地走了,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听着她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地渐渐远去,雅里才将视线收回,眼里闪过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像她的哥哥?她可真是懂得怎么叫人难受啊,这个小姑娘。

艾薇有五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拉美西斯了。

据说从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锁在宫殿的最深处,不吃不喝不见人。舍普特把这件事告诉艾薇的时候,她还在心里暗自思量,难不成那个年轻的君主英年早逝就是把自己饿死的?但是足足过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嬉笑如常了,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阵阵焦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昨天去秘狱见过雅里。

亚曼拉公主是赫梯的内奸。

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震惊,竟然有几分窃喜不明不白地涌上心头。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去见他。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拉美西斯,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后“顺便”探望他的近况究竟如何。但愿这个君王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否则她可真是功亏一篑了。对,她仅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来古代一趟而已。

艾薇总算给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想完这些,她满意地呼了口气,扯了下裙摆,决定立刻动身。拉美西斯的寝宫离开艾薇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并不远,这显然是有意安排的,虽然是这样,艾薇却仍然不知道这些在她看来长相都所差无几的房门,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君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筑宏伟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宫殿则更是如此。不认识任何字符、不熟悉任何标志的她,总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结构,好在有舍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顺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头看看,天色尚早,经历了昨日的劳顿,艾薇决定不再麻烦舍普特,而是要一个人出发去找拉美西斯。

她快步地穿行于王宫之中,阳光透过青葱的树木洒下来,悠长的回廊中漂浮着美丽的金色尘屑,那一刹,她竟有了时空错位的感觉。

仿佛时间从未曾流动,她还留在刚来到埃及的那个时候。

还记得,初见之时礼塔赫带着静静的微笑,拜托她参加了“鸿门宴”。阳光流水一般的俊美少年,忠心不二地伴随在拉美西斯左右,为他不惜赴汤蹈火。那一袭白衣,仿佛这俗世唯一不染尘埃的特殊存在。

可……一转眼,那些鲜活而明快的记忆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刷地闪过了数日前图穷匕见的惊险场景,从那洁白的身躯流出的黑色鲜血,宛若扯碎了所有美好的画面,她的心感到一阵微微的疼痛,仿佛要被一种压抑的哀伤深深地掩埋,然后,在一片灰暗中,一个孤独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了。

在那一片混乱的场景中,他倨傲地站着,透明的琥珀色双眼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白衣青年。

四周的人们慌乱地围着血泊中的青年,他站在中央,却没有人敢主动和他说半句话。他就好像被透明的容器隔开一样,没有人去关心他的一切。

只有她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孤独,和一种宛若被抛弃般的深深的悲伤。

她的心在那一刻,被刺痛了,狠狠地刺痛了。

那一刻,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抱住他。但是,他是那样的孤独,他的悲伤从身体的最深处漫溢出来,看到这一切,她的双脚,竟然无法移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她或许,不该去想这些。为了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是多么不理智的事情,倘若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太多,倘若她开始舍不得他孤独的身影,那么她将如何在不久的将来,戴上黄金镯,回到遥远的未来。

她加快了脚步,仿佛要将那内心的迷茫甩开,努力地向前走去。绕过一个荷花池,远远的回廊里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士兵的脚步声,艾薇锁着眉头,赶了几步,又转了两个弯,就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庭院,这里的建筑华丽得令人炫目,门上是黄金的壁画,柱旁都是精细的石塑,院子里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

应该就是这里。艾薇不用再费心去找哪个才是拉美西斯的寝宫了,因为在紧紧关闭的、最富气魄的门前跪着一干臣子、侍从、侍女,他们手里端着食物、水、药、衣物、政件,神态恭敬,屏气凝神。看这架势,不用问,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门后的房间里。

艾薇靠近了几步,认真思考着如何能突破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包围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门。没走几步,人堆里一个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尔塔利殿下……”那带着一丝不确认的声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艾薇。骤然间,他们眼中出现了一丝冷漠和不满。

“怎么现在才来探望陛下。”

“陛下那么宠爱她,现在出了事情,她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赫梯人把礼塔赫大人害死的。”

艾薇仿佛听到了阵阵轻微的议论,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开口。那些人只是没有表情看着她,她一时竟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他们说的,还是她自己心里的某种想法在隐隐作祟。

“奈菲尔塔利殿下!”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纸莎草文书的老臣恭敬地冲她拜礼。艾薇看着他略微熟悉的脸庞,仿佛似曾相识,但是却想不出到底是谁。闻言,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便也随着他的声音拜礼道:“奈菲尔塔利殿下!”

礼拜完毕,众人的视线纷纷转移到了艾薇身后。艾薇好奇地一回头,大家整齐的声音就又一次响起了:“孟图斯将军!”

艾薇定睛一看,过来的那个年轻人可真是帅气。红色的头发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般,绿色的眸子里面有着挡不住的英气,黑色的披风下挂在简单却精致的皮甲下,结实的手臂持着看起来颇为合契的宝剑。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气质却不是暴戾的,一种潜移默化的教养与斯文从他的举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来。

孟图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达到他的水准,看来布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叹了一声。

孟图斯看着眼前金色头发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奈菲尔塔利,那个把法老迷惑得晕头转向的女孩。五年过去了,她的相貌竟与他记忆中的所差无几。金黄的发丝,水蓝的双眼,无情的时光仿佛从未在她身体上留下痕迹。

虽然她长相清秀美丽,但是却不像是陛下一贯喜爱的风格。陛下宠幸过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艳火辣的美女,相比之下,这个奈菲尔塔利,却如同清汤挂面一样,好像少了些呛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暂的八卦想法,孟图斯上前几步,微微点头,算是拜过了礼:“奈菲尔塔利殿下。”

艾薇顿了一下,然后便也以微笑当作回礼,随即问道:“陛下现在……”

孟图斯尚未开口,在一旁拜礼的三朝老臣西曼却开口大呼小叫地说:“孟图斯将军啊,陛下已经足足五天没有出来了!老臣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啊!请将军一定帮忙再劝劝陛下!”

孟图斯瞥了一眼西曼,眉头一皱。西曼的缺点就是太喜欢以夸张的方式表达他的忠心,有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做戏的感觉。接着他答道:“陛下谁都不见,看来礼塔赫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小,我们再等等看吧。”

“等?已经五天了!”

焦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抬起头来,只见到艾薇略带激动的面孔。

她原以为只是下人夸张的传言,却没想到他当真五天足不出户、滴水未进。那会死人的!而这些愚忠的臣子,居然真的把他的命令当圣旨,在门口等着,没想过他有可能丧失了力气,叫都叫不出来吗?!

“你们知不知道,一般人三天不吃不喝就死跷跷了,你们这群自称忠心的臣子居然舍得让他在里面一待就是五天!快把门给我撞开!”艾薇快速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早知道、早知道她还顾及什么,应该早就来找他的!想到这里,艾薇心中的更是急躁,她不顾众人看着她的呆傻眼光,拨开人群,冲到门口用力地敲着房门。“拉美西斯,你还活着吗?快点回答我啊!如果你活着,就开门。”

西曼等人眼中流露出了几分顾虑,但他们又不敢去阻拦艾薇,于是便纷纷看向孟图斯。孟图斯微微颔首,示意就让艾薇继续敲门。这种非常时刻,恐怕借用一下奈菲尔塔利是最有效的办法了,只有她才有可能让那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法老流露出真实的性情。希望她的呼唤,可以把那个任谁都奈何不得的人叫出来。

“快点把门打开!该死的!”艾薇不由得大声诅咒了一下,周围的臣子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不愧是奈菲尔塔利啊。艾薇两眼一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找人把门给撞开!如果出了事情,你们十条命也不够!”

大家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孟图斯不置可否的样子默许了这件事情。西曼一挥手,几个士兵就匆匆赶了过来。

“陛下恕罪,臣等着实是为了您的安危起见……”

西曼啰啰唆唆地说着,被艾薇一下子打断:“说太多了,你们,快撞门!”几个士兵听命,便合力搬起了不远处石质的雕塑,打算用它把门砸开。

门口的人纷纷退到了两边,议论声此起彼伏。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紧紧关闭了数日的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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