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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司空摘星显然是不可能和他的雇主交差了。他耷拉着脑袋,似是颓然的样子。捡了一条命并没有让他觉得很高兴,反而是耻辱。
他不欲与陆小凤多言,转身便要走人。却听姜艾在身后说:“等等。”
他不由的脊背一凉。
陆小凤不言语——或许是因为薛冰的事,让他觉得姜艾并不是一个出尔反尔、阴晴不定的人。她既说过不会再为难司空摘星,那就一定会信守诺言的。
姜艾问:“你来之时,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姜艾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她从司空摘星身上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正是昨夜从那白衣女妖的身上所闻到的腐生恶臭。那女妖同阿清长相一样,再回想起阿清双胞胎姐姐阿绫失踪之事,让她不由的多问了一句。
司空摘星愣了一愣,随即表情变了,那表情满是厌恶、惊惧,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人倍感不适的东西。
但他的确抗拒姜艾,表情变了三变,斟斟酌酌,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没有什么!”
姜艾脸色不变,只招呼阿清过来。阿清满面疑惑的凑近,问道:“姜姑娘想要知道什么事?”
姜艾说:“司空摘星看到的东西,与你失踪的姐姐阿绫应有联系,他不欲告诉我倒无妨,但你应该会想知道。”
话音未落,阿清的脸色已经变了,一向重礼仪的她竟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了姜艾,颤声道:“此……此话当真……?”
姜艾用平平的眼神看着她。
阿清喉头动了一下,朝她福了福身子,转身便扑通一声跪下了,还未等司空摘星反应过来就膝行着到了他面前,低着头泣道:“司空大侠……我知你不喜姜姑娘,只是此事与我胞姐有关……司空大侠……你知我下山三年只为寻姐……还请发发慈悲吧……”
说罢,她一抬头,一双杏眼早已泛红,如泣如诉,好不可怜。姜艾虽美,却不柔顺,与她对比,阿清这张普通的脸也瞬间可爱了许多。
司空摘星几乎瞬间就被这大礼给惊的无所适从起来。他结结巴巴道:“阿清……你……你这是何苦!她说什么你……你便信什么么!”
阿清脸上泛起苦笑,轻轻道:“我没办法……我没有她的消息。”
司空摘星的面色上也浮现出了不忍。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唯一的亲人失踪。拜别主人独自下山闯荡三年,天下之大,寻一人何其之难?有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再见过不辞而别的亲人,没有办法问出那句“为什么?”。
司空摘星说:“好吧,我的确见了异象……只是若与你姊姊有关……怕不是……”
他收了声,似是不知该如何说起。阿清见此,面色也白了三分,她已预感到他的答案不会太好,却还是颤声道:“您……但说无妨!”
司空摘星便道:“好……事情是这样的,今夜我入青蛉境内,北边乃是一片森林,人迹罕至,甚是荒凉,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树根盘错,如网交织。走着走着,忽觉周围荒凉不少,树木枯萎,鸟尸遍地……更可怖的是,干枯树根与动物尸体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白色绒毛,似蛛网,又似食物生出的霉……”
他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似是想起了十分恶心的画面。
既有许多动物尸体,自是恶臭难当,腐肉白骨横生。司空摘星脚下一个没注意,便觉踩上了什么软绵绵、咯吱咯吱的东西,低头一看,差点呕出晚饭来,原是个腐烂的苹果,其间有无数蛆虫蠕动,正好被他一脚踏上,死虫汁液全都迸了出来!
司空摘星哪里见过这等荒凉诡异之景,只觉头皮发麻脊背生凉,噌噌噌几步便爬上枯树,想站高些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挨天杀的鬼地方。这不上不要紧,上去环视四周,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原是不远处的荒地上,一具“女尸”正靠在枯树树下。司空摘星不太确定那是一具尸体,因为那“尸体”乃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色植物组合而成,风一吹,密密麻麻的动起来,好似活物一般。
司空摘星上前,越靠近那女尸,恶臭味越浓厚,这几乎是把八十个死人放一起大热天闷出来的味道了!司空摘星强忍着恶心上前,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白色的植物,而是蘑菇,海量的蘑菇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肥厚的伞盖一颤一颤,似乎鲜美的很…………
不知为何,司空摘星像是失心疯一般呆愣愣的伸出手摘了一朵,又摘了一朵,直到双手都拿不下了,就急切的往嘴里塞。
忽的一阵大风吹过,呼呼的发出尖利的声音,司空摘星猛地惊醒,丢下一地的白菇,赶紧跑了。
这便是他身上还余有臭味的原因。
听完他说的话,在场的人都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阿清脸色惨白,陆小凤的表情也骇的有些不自然了,唯有姜艾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心中想着:原来那白衣女妖,乃是一株毒蘑菇成了精……
阿清忽道:“姜……姜姑娘,阿清敢问……”
几个字磕磕巴巴的说了半日,牙齿都打着颤。
姜艾知她想问什么,直接便回答道:“我只是闻到他身上有异味,此味我前夜来时有闻,正是从一个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身上闻到的。”
阿清的瞳孔突然缩紧,高声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对么!”
姜艾道:“似是有异象。”
阿清眼泪已下来,颤声求道:“姜姑娘,求你告诉我吧……”
姜艾叹气,道:“你今年大概十□□的模样,但那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乃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比你矮上一大截。”
阿清楞住了。
阿绫离开她时,正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陆小凤忍不住插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阿清,莫要多想……我听闻江湖上,的确有一种功夫,能让练功之人容颜不老。”
阿清看向陆小凤,一双杏眸中满是泪水。她怀中还抱着那小猫,此刻小猫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焦虑、不安,开始不住的叫了起来,一声一声,甚是凄厉。
她说:“司空大侠带我去看看吧。”
司空摘星不想去,但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陆小凤倒是也想去见识见识,他自诩见多识广,什么怪事没见过?说的玄乎,不定什么样呢。
众人都不反对,但司空摘星说的那地方,同他们所在的方位正好是反的,于是便得从庄子另一侧的路下山去,所以正好先回一趟庄子,带些火折子照明。同走时欢快气氛不同,回程上阿清心情不好,心事重重的沉默着,别人也不好说什么话来逗趣。
忽的,阿清道:“从前她在时,我总觉她烦,觉得若没有她我定然更坚强。”
沉默了半晌无人接话,她又道:“可她走了,我却痛的像是丢了手、丢了脚一般。”
进了庄子,阿清匆匆的去取火折子了。阿潇想去,被陆小凤劝着要她回房睡觉去,阿潇便不服气道:“我知阿清姐姐的难处,难道我就不可为她分担一二么!”
陆小凤心道:不是不能分担,只是小妹妹你武功太差,一旦有个万一,我没办法同西门吹雪那尊杀神交代。
面上却不能这么说。只得哄着,他嘴上功夫最佳,几句阿潇妹妹长、阿潇妹妹短的,就把阿潇弄的服服帖帖。阿潇不情不愿的应了,走了几步,却又忽然折返回来。
陆小凤无奈道:“妹妹,听话啊。”
阿潇什么也没说,只是表情奇怪的指着不远处的地面。陆小凤定睛一看,忽的笑不出来了。
那是几朵小白蘑菇,成着簇生长。
老赵忽的迎了过来——他正是那日在庄门口迎接主人回家的另一人,是万梅山庄的大管家,今年四十有三。他是个热情又稳妥的人,故而看见几位客人神色各异的杵在那里时,才会迎上来询问。
陆小凤苦笑着指着那一簇小菇问:“老赵,你看看,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蘑菇?”
老赵眯着眼看了看,惊道:“啊呀,此菇名叫死帽蕈……毒性可强哩!只这几朵,够毒死一庄子的人,此物怎生到这里来,铲了,得快快铲了,免得那群馋嘴丫头们摘了吃去!”
说着便要去寻铲子,陆小凤一把抓了了他,又问道:“老赵!老赵!先不急,你先告诉我,此物究竟如何?哪里生长,习性如何?”
老赵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他小时候发生在此地的事情。
青蛉镇物产不丰,山上生长的野蘑菇自然也成了山珍,因此自古便有食蘑的风俗。采蘑人世世代代采蘑,自分得清什么是毒蘑,什么是可以吃的草蘑。只是在他七八岁时,镇上却因为采蘑人卖毒蘑,死了四五十个人。
误食毒蘑之人,皆是上吐下泻,脸色蜡黄,似是生了黄疸。说来也怪,这四五十个人,中了毒之后吐了三天,皆是神清气爽,似已经好了,却在隔夜之后个个吐血而亡,且皮肤渗血,身如烂泥,仵作验尸后,言他们五脏六腑全都融成了血,烂作一团搅在肚子里,可想死前之痛苦。
最后县官下令,连判死了十几个采蘑人,囚车押去京师复核时,他们皆是哭天抢地的喊冤。百姓痛恨这些采蘑人,扔了许多石头进去,把他们打的头破血流,他们便只得闭了嘴。听说上达天听之后,很快批了死,秋后就都砍了头。
老赵说,作乱的蘑菇正是这一种死帽蕈,同草蘑生的极像。不知何时,密密麻麻的在山上长开了,比草蘑还多,认错也是难免。
陆小凤听完这个故事,脸色更不好了,他想起了那天在镇里见的那王乞儿,正是这样的死状。
忽的,远处传来一阵猫受惊之后的嚎叫声,不是那只小奶猫,而是那只痴肥的阿狸,阿狸一向稳重,从不这样叫唤。姜艾忽道一声不好,整个人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虚掩着的后院门后,阿清已经死了,她眼睛睁的圆圆的望天,似乎要说些什么。血是从她的脖子里喷出的,把周围的草地树木全喷溅了个遍。
阿狸费力的用身子拱着她,一声一声的叫着,好像要把她叫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