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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下了场大雨,直到天明才消停下来。早晨阿清出门来,便闻着一股雨后青草香气,微凉入肺,好不清爽。这一夜的雨后,屋外的草地、树根旁长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蘑菇,微白圆润,可爱极了。
一声喵叫将她目光唤回,原是她少时与阿绫共养的那只狸奴,如今已十来岁了,在猫的年纪中已经算长寿老人。狸奴易胖,此猫也不例外,眼神耷拉,痴肥身材,腿短而肚大。
少爷不爱猫,有一次竟也上手撸它,阿清险些吓的晕倒,却只见少爷摸着猫肚乱揉,这狸奴也是个机灵鬼,知道谁才是这家最大的主人,谄媚的喵喵喵着往他手里蹭。
少爷面色不变,摸了半日,忽道:“胖。”
阿绫委屈不已,分辩道:“少爷,我……我有日日催促这蠢猫勤于运动的!”
少爷不爱废话,平日里才不与她们姐妹闲扯,那时却颇有趣味问道:“如何为之?”
阿绫脸霎时红了,许是品出了自己刚才所言蠢及。半晌没有说话,少爷的眼神却一直平平的看着她,好似真的在认真的探究着什么一般,阿绫无法,只得一闭眼、一跺脚,耍赖道:“就……就是那般责骂它嘛!一天骂三回,不怕它不羞愧的!”
少爷波澜不惊的收回了眼神,保持着那个表情飘走了。
而后阿绫羞愤了一个月。
阿绫是喜欢少爷的,虽然她从未言说过。
双子中的任何一人,对另一人的变化都及其敏感。
那狸奴叫了半日,没等到主人抚摸,便不满的跳上前来,弓着背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尾巴翘起,不甚满意的样子。阿清便回过神来,不知自己为何今日忽然想起旧事。苦笑着蹲下撸猫,嘴中还道:“阿狸莫怪,姐姐不是有意怠慢的。”
围墙上有人说道:“这狸奴十岁有余,可换算做百岁老人了,阿清,你怎自称老人之姐啊?”
语气懒懒,多带揶揄。阿清头都不抬,自知是陆小凤这厮了。
她便刺道:“陆公子,陆大侠,你这一天天怎如此清闲,有空看小女子我抚猫呢?”
陆小凤从围墙上跳下来,嘴里含着一根不知从哪里薅来的小草,笑道:“阿清阿清,我怎么觉着你对谁都温柔,独独只对我如此呢?”
阿清嗔怪似的剜了他一眼,嘴硬道:“哪里有?陆大英雄想的未免太多了一些。”
陆小凤自顾自的摇着脑袋,道:“我总归是一个会想太多的人。”
阿清的脸霎时就红了。
陆小凤说的自然是没错的,一个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自然会对他和别人有一些不一样。有些女人是变得更温柔了些——比如薛冰;有些女人却是会变得刁蛮起来……譬如阿清。
阿清自小在西门家长大,老庄主和如今的庄主待人很好,可她却总归并非主人,故养成了一副温顺性子。也只有在陆小凤身边能娇蛮一二。
她只得僵着脸硬邦邦道:“我要去看看阿飞小公子醒来没有。”
陆小凤摸摸鼻子,跟在她后头走着。
阿飞被安排在靠角落的卧房中,解了毒之后仍昏迷着,阿清负责照顾他。虽是少爷吩咐,但阿清好歹也算是万梅山庄侍女的头头,也不必自己亲自照顾,只肖得安排两个伶俐侍女便可。
她推门进去时,那两个绿衣女侍正在帮他擦脸。阿飞猛地惊醒,下意识的伸手上去一抓,牢牢抓住了一女侍的手腕。他大病初醒,身上没的几分力气,那女侍下了一跳,连忙挣脱手退了好几步。被阿清上前来一把扶住。
“无事,莫慌,你先下去休息叭。”她微笑宽慰道。那女侍便深吸了一口气朝她福了福身子,转身走了。
阿飞叫道:“姜艾……?姜艾……?”声音里满是惊疑不定,说着便要挣扎着起来,整个人紧绷着。
陆小凤忙上前去,压住了他撑起的身子。
“阿飞,阿飞!莫要慌张,是姜艾送你来此处解毒养病的!”
阿飞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陆小凤,似是要从其间看出他话语的真假来,陆小凤无奈,这孩子,犟的要死,棱角又如此硌人。他不肯信,便冲陆小凤吼道:“那她呢!那她人呢?”
阿清上前一步,劝解道:“小公子!不要着急,姜姑娘正在庄中,如今时候甚早,许是还休息着,没有起来。”
阿飞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
陆小凤却胡思乱想开了,心道这姜艾竟是个爱睡懒觉的性子,可算是给她那非人一般的美貌上添了些烟火味儿。想着想着,便不由的心猿意马,想到美人初醒时,发丝微乱、眼神迷离的样子。
阿飞瞪了他一眼。
“我要去找她。”他咬牙道。
阿清自是要劝他的。只听她道:“阿飞小少爷,姜姑娘未起,贸然打扰,只怕姑娘会不高兴呢……你莫急,先吃些东西,等到午食时刻,我便带你去找她如何?”
阿飞紧紧抿着嘴,不肯言语,神情像个见不到母亲将闹未闹的小孩子。
阿清便塞了一个糖在他手心,是块很大的姜糖。
“吃吧,很甜的。”她笑着道。
不知是不是甜味可以让人平静,阿飞吃了那糖,果真安静了下来。也因此,他肚子里忽然发出的那声响动就格外明显,他咬着牙,耳根都有些红了。
阿清不愿让一个这样的孩子独自陷入窘迫,便抢着道:“是我的错,你两天未曾食过,见你醒来,我却未准备好吃食。”说罢就唤了女侍来去准备吃食了。
陆小凤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竟是一个这样温柔、动人的女孩子。
结果,当日下午,也没有任何人能在庄内找到姜艾,也不知陆小凤和阿飞说了什么,他竟也乖乖的没有闹起来。
从阿飞房里出来,他便随意在庄内走动——西门每日绝大多数时间都对着他的剑,练剑、练剑、练剑,好似他只为剑而生。他又见不到姜艾,自是无所事事,只在心里乱乱的想着王植、苏家庄、封三娘等等。
过了个拐角,忽然看见不远处阿清正与早晨那绿衣女侍说话,她从兜里摸了几块碎银子来塞给她,微笑着道:“你今日受惊了,下山去逛逛吧,拉上小姐妹一起,你们也许久没下山了。”
那女侍便娇娇唤了一声:“阿清姐姐……”
阿清笑着推搡她一把,嫌弃道:“去去去,快玩儿去吧,可别在这里,弄得我起一身寒颤。”
女侍笑嘻嘻的应了,又问道:“那,阿清姐姐可有什么要我捎带么?”
阿清道:“带一串小鱼来吧,最好是小银鱼,不要腌的太咸,肉也不要太老。”
女侍奇道:“怎么忽的想起吃鱼?是喂阿狸否?”
阿清神秘一笑,道:“不告诉你!”
直到太阳下山之后,才有人远远的望见了姜艾,她坐于树上,望着远方不知想些什么。阿清叫了阿飞一起过来找她,阿飞站在树下,却不知说些什么。
说起来,他对姜艾的这种依赖,本就是没有由来、说不清楚的。或许是母亲刚刚去世,而她又是出现在他身边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吧。
姜艾自是知道树下有人的,她对味道敏感,自能知道这是阿飞,只是她却不想看他。阿飞年幼,似雏鸟只认睁眼第一人为母一般,一根筋的护她,跟随她。姜艾不由的想到了从前护她之人的下场,只觉得烦闷。
心情郁郁之时,只觉得胸口旧伤也发作的格外厉害。
——令她昏睡深眠五十年之久的旧伤。
苏醒之后,物是人非,太阳一如往常升起,世界却陌生的像第一次见。
阿飞喊道:“姜……姜艾!”
她便只能随着这声呼唤去看他,这小孩子依然是那身旧衣,脸色苍白,棱角依然分明。同第一次见他时不同的是,此刻他的眼中迸出欣喜来,而不是那等空荡荡、飘零零。
姜艾便叹呐。
“你受着伤,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她这般说,语气飘飘然之间能品出些冷落来。
阿飞却浑然不觉,他用力点点头,道:“好……好,我快快好,这样就可以继续当你的保镖了!”
姜艾不言语。
阿飞便急着道:“我……我身体很好,恢复起来很快的……姜艾,你……你相信我很快……”
她只得道:“没有不相信你。”
阿清便又上来打圆场,叫女侍先带他回去了。正欲与姜艾寒暄两句,那绿衣女侍却已找上她了,远远便喊道:“阿清姐姐,姐姐,小鱼儿买回来了,你请来看看呐!”
她无奈,只得欲与姜艾致个歉,一抬头,却发现她以不见。
绿衣女侍已迎了上来,提着一串小鱼,喜气洋洋的往她手里塞,边塞边说:“阿姐可记得那老王头?买小鱼的,今日去了,我直直往他家走,只叫他挑选最好的小鱼卖给我呢!”
阿清训她:“阿潇,刚没看到我与客人说话么?怎这样冒失,哪天冒犯了少爷,小心他赶你走!”
阿潇根本没看到姜艾,被这样劈头盖脸的训了一顿,莫名其妙道:“阿姐……你,你在说什么呀……”
阿清便板着脸不说话了。
阿潇没皮没脸,凑上来讨好她:“好姐姐,你不要生气嘛,以后我一定注意、加倍注意的!现在您可快告诉我,要串小鱼是要干嘛呢!”
阿清忍不住秘密,悄悄道:“自是要聘猫啦!”
“聘猫?什么是聘猫?”
冷不丁的有一人声音响起,阿清吓了一跳,猛地抬头,便撞进了姜艾那一双美丽的绿宝石眼睛里。她一时愣住了,竟好像被那翡翠湖水一样的眼睛所吸进去一样,久久没有反应。
见她不言语,姜艾又重复了一遍:“聘猫是什么?”
阿清这才红着脸移开了视线,惊觉自己竟然对着一个女人的脸呆呆愣愣,实在是丢人的很。
她咳嗽了两声,慌乱的用手去拨了拨发丝,这才道:“啊呀……姜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人,要养只小猫,可要算做娶媳妇一样的事,给野猫妈妈的聘礼可不能少呢……”
“哦?哦!”
姜艾眼里浮现出一些趣味来,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你现在要去聘么?我可否跟着去看看?”她兴致勃勃的问道。
昨夜见她,只觉得美丽逼人,似神仙妃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今日一接触,阿清却觉得她或许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也说不准,起码此刻,她那副眼睛扑闪扑闪发着亮的样子,着实天真。
“当然可以,”她微笑道,“我这次要聘的这位猫老婆,着实可爱……所以现在还要去找少爷讨些大礼给它,姑娘可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