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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惊华!

一江风

祈然脸上被划了七八道血痕,一道自他鼻梁横过,深可见骨,一道从他左眼斜拉至唇中,眼皮被挑破,上唇也裂开极深的口子,剩下的血痕横三竖四,令他整张脸都变得血肉模糊,而最致命的一道伤口在他左腹部,流出的血打湿了他大半袍摆。

戚浔快步上前探他脉门,点头道:“还有脉象,快将他送回驿站请大夫。”

刘义山吓呆了,急慌慌的指挥驿差们救人,四个驿差上前,七手八脚的将祈然抬起,如此扯动伤口,祈然昏厥中被疼醒了,他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喉咙里嗬嗬有声。

“醒了!祈侍郎醒了!”吴涵忍不住喊出声。

宋怀瑾和戚浔忙靠过去,宋怀瑾问:“祈侍郎,是谁伤了你?是谁?”

祈然发出一声痛吟,“是……薛……”

他费尽全力,也只道出两字,而后一口气未上得来又晕了过去,宋怀瑾先未反应过来,跟着走了几步才猛然道:“雪?血?薛?薛明理?!”

吴涵倒吸一口凉气,“是那个当年跟他们一起住进驿站的进士?”

吴涵尚算镇定,想起了此人,一旁刘榭和杨斐满眼惊悸的望着祈然,似乎都没想到祈然会成为凶手下一个目标,眼看着祈然要被带下山,杨斐才惊醒,“薛明理回来了?杀人的是薛明理?他藏在驿站里?”

他目光阴沉而戒备的看向周围驿差,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怀疑对象,这时戚浔从雪里摸出了一把剑,“凶器找到了!”

杨斐转脸看过去,一看清那把剑,神色顿时变了。

戚浔低头检查手中长剑,忽然,围看的人群里有人惊恐的道:“这、这是等活地狱,这是等活地狱的刑法——”

戚浔寻声看过去,却见胡立和李旸站在一旁,说话的是李旸,他面露畏色,而胡立虽有些紧张却并不害怕,戚浔拿着剑走近两步问:“何为等活地狱?”

李旸语声不稳的道:“等活地狱,是专门惩罚犯杀生罪、毁正见罪之人的,在这层地狱里,罪犯们手生铁爪,以爪相掴,直到将对方脸上的肉剐下来为止。”

祈然面上虽不至于肉被剐下,却也叫人看的心惊胆战,戚浔本就在想凶手为何毁了祈然的脸,此时才知道了原由,她看向周围众人,几乎每个人面上都满是惊恐,看不出谁更心虚些。

宋怀瑾心知凶手在用同样的噱头杀人,面色更沉,吩咐朱赟和王肃留在山上,自己跟着祈然下了山。

王肃和朱赟一来勘察现场找祈然受伤的线索,二来还是要寻吴霜尸骨,王肃在地上扒拉片刻,又朝戚浔走来,“如何?”

戚浔将剑给他看,“剑上有血,当是凶器无疑,且我们来时剑上覆了层薄雪,我怀疑变故发生在雪快要停的时候。”

王肃道:“昨夜的雪是卯时前停的。”

“那便是寅时过半到卯时之间。”戚浔又去看祈然适才跪着的地方,“祈侍郎左腹下中了一剑,身上何处还有损伤未来得及看,凶手离开时,应当以为他已经死了。”

雪地上还留有祈然跪下的印痕,那把剑的痕迹亦在旁侧,戚浔看着看着,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之剑,忽然想起了昨日偶然瞥见的剑光。

祈然是会舞剑的,既是如此,他怎能轻易被凶手制服?而凶手若卯时回到驿站,卯时过半又和大家一齐出现在西角门外,时间上来得及。

在场的驿差多为眼熟面孔,且大都是昨夜莲花村和李家村的,而适才祈然却道出个“薛”字,当真是那位薛明理回来了?!

若当真是薛明理,那所有李家村和莲花村的人反而被排除了。

可若是这般,此案还是否和吴家姐弟有关系呢?

她思绪纷杂,一转身,杨斐和吴涵三人也不见了,祈然虽然还活着,可看那伤势也是危在旦夕,戚浔仔细的在雪地里搜索凶手留下的痕迹,可凶手离开时还在下雪,新雪几乎掩盖了所有可疑踪迹。

朱赟搜查了一圈,回来道:“除了咱们上来时的山道,还有另外一条十分崎岖的小路在东侧,更陡却也更快,凶手若是求快,说不定会从那处下山。”

戚浔又去看伤人之剑,她虽不了解兵刃,可那把剑寒光四射,剑鞘之上镶着一枚白玉环,一看便非凡品,想到那道惊鸿剑影,她狐疑道:“这把剑,有可能是祈侍郎之物。”

“祈侍郎的剑?他莫非是追着凶手上来却被凶手夺走了剑?”

戚浔也想不通此处,“少卿大人说的是对的,当年除了余鸣和辛原修还有旁人住进来,那便是祈侍郎,否则,他不会认出薛明理。而凶手杀祈大人也用了佛家地狱的说法,那说明祈大人在他眼中亦有罪孽,吴霜的尸骨还是要找,我回驿站问问祈大人的小厮,看看他们认不认得这把剑。”

朱赟扫视周围一圈,“毫无指向,只怕难寻到。”

戚浔看到许多砍伐过后的木桩,她道:“树龄超过十二年的便不必看了,吴霜的尸骨若是在此,也是埋在好挖掘之地,若是重新长出松树,树龄必定在十二年以下。”

朱赟和王肃心中也有谱,戚浔便带着周蔚往山下走,周蔚边走边道:“你是懂些医理的,祈侍郎那样子还能活吗?”

戚浔摇头,“难,即便活下来,他仕途也断了。”

大周朝廷有明文,凡身残貌缺者不得科举,祈然虽已稳坐侍郎之位,也少不得被议论,且他自己只怕都过不去自己那关。

二人下山回到驿站,刚走到东边馆舍便看到许多驿差在外围看,戚浔和周蔚忙往祈然的厢房去,待走到门口,里面传出刘义山惶恐的声音。

“村子里没有好大夫,往常有个游医,每个月来一次,大家要看病吃药的便在那时找那游医,驿站里倒是有些草药,可没有人会用,这可怎么得了?”

“少卿大人,若是不成,便往最近的酉阳县城送吧,一日路程便可到。”

“吴大人,我是怕他坚持不到一日了,雪天路上不好走,颠簸来去,岂非更是催命。”宋怀瑾说完,一眼看到了回来的戚浔,他眼底一亮,“戚浔,你来,你来救祈大人,你是会医理的——”

戚浔一时头大如斗,“大人,我是为了验尸才学的医理,简单外伤尚可料理,祈大人已经危及性命,我实在不成。”

刘义山也似看到了救星,“戚姑娘,眼下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无论如何,不能让祈侍郎死了,你哪怕暂且为他止血稳住伤势,咱们也好安排送走他。”

戚浔心知别无他法,正想硬着头皮上,门外却想响起了轮椅来的声音,她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林巍推着傅玦过来了,傅玦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看向宋怀瑾,“我身边有大夫可用,让他救人吧,沈临——”

一个看起来颇为清秀文质的年轻随从走了出来,朝着几位大人一拱手,径直往祈然躺着的床榻而去,床边祈然的随从忙让开。

大家都未反应过来,可想到眼下无人可用,也只得将希望落在沈临身上。

沈临在祈然身边站定,很快将他衣袍解了开,他来时便带了伤药,此刻先将伤药倒在了祈然左下腹伤处,又道:“寻烈酒、棉线、缝衣针来——”

话音刚落,便听祈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伤药也不知何物,竟疼的祈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睁开被血沁过的眸子,茫然的看了众人一眼又昏了过去。

沈临见此状不妙,便道:“再拿醉仙桃籽五钱,生半夏、香白芷、当归、川芎各4钱,我要制麻沸散。”

刘义山听完,立刻叫来驿差吩咐,口中还道:“放心放心,这些药材我记的驿内库房都存的有。”

驿差去取药,沈临给祈然止血,“他脸上伤的重,却不算致命,致命的是下腹处,伤到了脾脏,我只有三成把握救活他,剩下的要看天意。”

宋怀瑾道:“尽力而为便可。”说着又回头看傅玦,“多谢世子及时相助。”

傅玦不置可否:“好端端祈侍郎怎会受伤?”

宋怀瑾便将今晨上山之事道来,言毕见戚浔拿着一把剑,便问这把剑来处,戚浔道:“是此剑伤了祈侍郎,不过我怀疑此物是祈侍郎所有,因此来找他的小厮问问。”

宋怀瑾扬眉,剑是凶器,却是祈然所有?他看向床榻边两个红着眼睛的小厮,指着剑问,“你们二人看看,这可是你们主子之物?”

二人回头来看,很快点头应是,一人道:“这的确是我们主子的佩剑,主子习武强身,平日里并不带在身上。”

宋怀瑾大惊,“那你们可知他昨夜何时出门的?”

祈然生死难料,这二人也失了主心骨,自然不敢隐瞒,那人继续道:“昨夜主子出门是在丑时之后,当时我们还问主子做什么,主子说他睡不着去找吴大人对弈,我们未多想,随后便歇下了。”

吴涵听到此处面色一变,“什么?找我对弈?可我昨夜不曾见过祈侍郎!我的随从与我在一处,你们可去问他们。”

宋怀瑾觉得古怪,戚浔也陷入了沉思,祈然此举,显然是他自己想出门,且他出门带着佩剑,目的也十分明确,戚浔问小厮,“昨夜睡前,可有人往你们这里送过东西?”

“送过晚饭,我们陪着主子用了些,主子胃口不好,很快便将饭菜撤了,而后便早早歇下。”

戚浔想到辛原修死前的异样,“谁接的食盒?可曾发现有何字条?”

两个小厮皆是茫然,另一人道:“是小人接的,并未发现什么字条。”

祈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后山,凶手是如何引他出去的?戚浔摇了摇头,见沈临还在给祈然止血,便对宋怀瑾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宋怀瑾随她走出门去,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说话,得知祈然去过观音庙,宋怀瑾也道:“路上我便在想祈然与此案有何关系,如今看来,他当年必定与余鸣他们一起来过芙蓉驿。”说至此,他忽然不解的道:“不过,若他知道当年之事,昨日为何那般说辞引得我们去后山找吴霜骸骨呢?”

戚浔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要如此说!”

宋怀瑾不懂,戚浔加快语速道:“他知道凶手是为何而来,也猜到了凶手对什么感兴趣,所以他故意引导我们去后山找骸骨,可偏偏昨日一早便是个大雪天,他算到我们昨日去不成后山,而这一夜的功夫,正好给当年的知情人时间去移走骸骨——”

“他觉得凶手也会想到这一点,便用此招引凶手出来,他随身带着佩剑,我猜他早就对凶手的身份有推想,这般做是想先我们一步引出凶手将其了结!一来怕凶手找他报仇,二来怕当年旧事浮出水面,所以他甘愿冒险先发制人,却没想到凶手将他反杀!”

戚浔的推理听得宋怀瑾目瞪口呆,“故意引诱凶手出来?祈然真会这般谋划?”

戚浔道:“辛原修死前,凶手主动送出字条引他相见,可祈然昨夜出门前,却无任何异样,这是因为昨夜并非凶手发难,而是他主动出击。我见过祈然舞剑,他平日里习武虽是强身之用,却多半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这才出此下策,凶手要么武艺在他之上,要么便已经洞悉他的意图早做了准备。”

宋怀瑾还在思索,戚浔又问:“大人可命人去查问昨夜驿内众人了?祈大人说到了薛明理,那此人便不可能是李家村和莲花村的人,正好将大部分人排除。”

宋怀瑾颔首,“已经问了,昨天半夜大家都在睡觉,起身便是卯时过半,而后众人在西角门外集合,并无任何古怪,留在驿内的人也一样,晨起后身边人都在,而后各司其职毫无异常。”

戚浔拧着眉头,有些想不通,除了余鸣被杀,另外几桩凶案都是在后半夜发生,虽说后半夜是大家睡得最沉之时,可整个驿站最少也是两三人同住一处,出门进门总是容易吵醒同伴的,总不可能凶手有人帮他做伪证。

戚浔想的出神,可某一刻,她忽然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忙转眸去看,却只见不远处傅玦和林巍都在看屋内救人,倒是远处有几个驿差探头探脑,她正觉疑惑,这时,前去取药的驿差一路小跑着到了厢房跟前。

“大人,您吩咐的药都取来了,不过有一味药咱们已经没了,那味醉仙桃,抽屉都空了——”

刘义山一愕,“这怎么可能?这些药材都是秋天在村子里收的,立冬那日我还特意点过,最近两月也无人重病,药材会凭空消失不成?”

取药的驿差也不明所以,刘义山苦巴巴的去问沈临,“沈大夫,没有醉仙桃怎么办呢?”

沈临在榻边默然一瞬,“那就只好让他忍着了。”

“醉仙桃……”戚浔语声低不可闻的呢喃一句,此药她未曾见过,只知常做麻沸散之用,而缺了此药,祈然这般伤势便要忍受极大苦痛。

“醉仙桃,又名曼陀罗。”傅玦的声音忽而响起。

戚浔寻声看过去,便见傅玦也正看着她,他道:“除了可用作麻沸散,其籽磨成粉末后与香料同用,便是坊间三教九流常用的迷香。”

戚浔诧异傅玦竟知晓此药,而傅玦言毕仍望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戚浔先被他看得莫名,可很快,她明白傅玦不止是告诉她何为醉仙桃,他还是在提醒她!

戚浔脑海中一瞬电光簇闪,她看向宋怀瑾,“大人,所有人的证词都不能作数了!有人盗走驿内药材替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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