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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年冬十月,朝廷制信符及金字红牌颁给云南木邦、八百大甸等宣慰使司和府州土官。
信符为铜制,共五面,其中一面内部刻有阴文“文、行、忠、信”四字,其他四面每面阳刻一字,能与阴文相合。
有了信符,再配上“批文”“堪合”、“底簿”,就构成了一套完整的朝廷指挥羁縻地的旨、令办件流程。
凡朝廷或云南布政使派遣使者,要先领旨,到内府或云南布政司取办件批文;有了批文,内府或云南布政司就拿出颁发给羁縻地土官,并在内府和云南布政司各存档一套的堪合,在堪合左侧写上事由,右侧写上命令,由使者送到羁縻地交付土官办理——和后世的介绍信很像。
羁縻地土官接到堪合后,首先验看阳符印信,和自己所留的阴符印信合起来检验,这一步是核实使者身份。然后再取出“底簿”,对照堪合的编号和底簿是否能对上,若都对上了,才依照命令办理。
如此一来,其他土司同时伪造朝廷信符和堪合几乎不可能,从而做到了防止欺弊。
岳凤最初也无法伪造多士宁的堪合、信符,因此杀了多士宁全家,以多士宁的身份投靠了东吁。王凝这个傻子,一直到朝廷问罪时,还以为多士宁好好活着呢。
至于金字红牌,则是一份法律文件,只不过写在纸上的同时,还用红牌镂金字颁发,具体内容每一代皇帝都不一样。例如永乐皇帝颁发的是这样的:
“敕某处土官某,尔能守皇考太祖高皇帝号令,未尝有违。自朕即位以来,恭修职贡,礼意良勤,朕以远人慕义,尤在抚绥。虑恐大小官员假朝廷差使为名扰害需索,致尔不宁。特命礼部铸造信符......用此关防正为抚安尔众,当安循理,谨遵号令,和睦尔邻境,益坚事上之心,则尔子子孙孙世保境土,及尔境内之民,永享太平。其恪遵朕训,毋怠毋忽。”
这敕旨的大意是,你这土司官儿很听皇帝的话,朝廷对你“远人”也以“抚绥”为主。为了防止地方官欺压你们,皇帝制作了信符令牌,没有信符令牌的朝廷官员一律假冒,你不用听他的。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可“永享太平”。
这金字红牌凡新皇帝登基、换年号、政区和土官调整乃至战争焚毁丢失,朝廷都立即换发、补发。
它以法律文件的形式,明确了明廷对三宣六慰的管辖权。每个土司都要将此牌高悬治所正堂,示朝廷以“永永凛遵”之意。
因此,自古以来中南半岛即为中国领土,法律依据足的很。朱翊钧身为穿越者皇帝,当然要把这“自古以来”进一步坐实了,免得后世还有杂七杂八的争论。
现在令朱翊钧气炸肺的是,锦衣卫奏报,三宣六慰共二十七块羁縻地,其中十七块金字红牌都已经换成了缅甸东吁莽瑞体的红牌——这家伙学的倒是挺像模像样,但对于万历元年新颁发金字红牌的朱翊钧来说,的确是奇耻大辱了。
张居正听皇帝如此说,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莽瑞体确实打脸打的响啊。皇帝年纪轻轻,哪里受得了这个?
忙跪地奏道:“皇上息怒,所谓主辱臣死,缅甸莽瑞体不听朝廷声教,胆敢兴兵犯境,不诛杀此獠难赎其罪!臣以为可敕令云南黔国公沐昌祚,并派陈文遂汇聚大兵,,决一战以赎前愆,自当不俟朝食!”
朱翊钧见张居正总算和自己统一了思想,心里翻滚着的怒意稍歇。
他喝了口茶水说道:“缅甸之事,朕必然要梳理清楚,重复汉家威仪。但此际黄淮治理,东北开发,却不宜大动刀兵。”张居正听他如此说,心里松口气,暗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皇帝正常状态。
朱翊钧接着道:“但莽瑞体、思个一还有木邦等宣慰司,随意攻伐,视朝廷敕令于无物,也需要给他们些教训——朕打算派出京营一部,会同云南边军,给他们来个雷霆一击!”
“至于如东北一般改土归流,现在么,条件不成熟,还要等个几年。京营的兵练好了,不打仗不见血是不行的,此次用莽瑞体等人练练兵,也算是收获之一。”
张居正听了,苦笑道:“皇上,现在川、贵、湘等山高林密之处,还有诸多土司,若都要行改土归流,任重道远,此际操切不得。”
见朱翊钧点头,张居正又道:“臣也赞同练练京营兵,但打缅甸,还是用南兵为好,否则水土不服,恐怕难以为继。皇上若想练兵,不如将京营派到蓟镇、宣大等处打几仗。”
朱翊钧听了,沉吟一下方道:“非也,此后京营之兵肯定不止这几万,日后南征北讨,什么仗都要打——不见血,不经真章,也选不出真正的兵种、将种。”
“朕想,择一主帅,并调一万京营兵以及部分军官南下,先在云南和当地合兵,一起练上半年,兼习水土。待山林作战之法练熟,再以之为主力,会同诸夷之兵,一举击灭莽瑞体,筑坛誓众,并重申朝廷声教。如此可行否?”
张居正听了,面现凝重之色。想了想方道:“陛下日后有意先用兵于南?这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要先拿出章程——朝廷以后大政,要以此为本。”
朱翊钧听了,心中暗自给张居正点赞,终于露出笑容说道:“老先生一语道破治国大要,确是高瞻远瞩。”
不等张居正逊谢,朱翊钧接着笑道:“这南北两个方向需要朝廷反复斟酌,可不能由朕一言决之。此次缅甸战役,打的不是战略。至于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要看东北开发、两淮治理之后,施行土地改革的效果如何。”
朱翊钧顿了顿,整理一下思路又道:“朕此前让侍从室梳理了一下朝廷此前治理缅甸的章程。翻出来两份奏章很有意思,老先生和本兵看看。”说完,把桌上两份已经泛黄的奏章递给魏朝,魏朝转呈张居正。
张居正接过来看时,第一份奏章在正统九年,由靖远候王骥上奏:“近边牟利之徒,私载军器诸物,潜入木邦、缅甸、车里、八百诸处,结交土官人等,以易有无。至有教之治兵器、近女色、留家不归者。漏我边情,莫此为甚。以故边患数生,致数年干戈不息,军民困弊。”
王骥在此际一百三十年前,已经指出边境贸易而生的制造武器之物以及制造武器技术流入中南半岛,会给明朝对其统治带来极大隐患。后来事情发展果如其所料,若无朱翊钧这一穿越者,整个中南半岛近乎大半将为东吁王朝所有。
张居正看完第一份奏章,交给了谭纶,接着看第二份。这份奏章为嘉靖九年时的云南流官刘臬所上。当时世宗下旨云南采办宝石,他即向嘉靖皇帝指出:弘治、正德年间,葡萄牙人已经进入缅甸,并和朝廷羁縻的孟密地区各土邦开展宝石贸易。
刘臬警告朝廷,孟密地区日益扩大的宝石贸易以及朝廷的采购,会增强这一地区土司的势力,养虎遗患。
然而,这一真知灼见非但没有激起朝廷“睁眼看世界”的冲动,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世宗依旧采买宝石如故,而下缅甸地区的东吁王朝在东西方宝石贸易中逐渐壮大。
综合这两份奏章以及此前进行的调查摸底,朱翊钧基本上已经对中南半岛的形势有了充分的了解。等张居正和谭纶看完奏章,相顾无言时,朱翊钧指示此次兴兵的政治目的道:
“侍从室报给朕的分析报告说的很好:‘夫滇南大势,譬之一家,苍洱以东则为堂奥,腾永则其门户,三宣、蛮莫则其藩篱也。所贵乎藩篱者,谓其外御贼寇,内固门庭,使为主人者得优游堂奥,以生聚其子姓,保有其货财。’因此,此次兴兵的目的,是要恢复朝廷在西南金字红牌的权威,让那些土司,站着把牌子拿下来的,跪着给朕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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