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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君子一诺
第二日傍晚,简大将军出了军营,刚入府中大门,便叫来管事问道:“淮宁人在哪儿呢?”
昔日也曾是将军身边最得力亲兵的跛腿管事,笑着应道:“小小姐在演武场呢。”
闻言,简大将军根本顾不上回屋歇息,直接抬腿就往将军府中的演武场走,还明知故问道:“她折腾她那支娃娃军,不顺利吧?”
管事跟在一旁乐,回道:“不顺利,小小姐郁闷着呢。”
“两位少爷也不在府中,又没人陪小小姐说话聊这事,她正捉着老杨老程陪她练重剑呢。”
简大将军笑起来,知道管事说的主要是二儿子。
长子多稳重的性子,就这个二儿子,话多且皮实,成天带着妹妹到处野,什么话都敢和妹妹聊。
去年淮城里抓了几个人拐子,他还敢给半大的妹妹讲什么人拐子怎么挑人,何为腌臜之地云云。
幸好“何为腌臜之地云云”才起个话头,就被大儿子听到了,气得锤了二儿子一顿。
等大将军回府,发现大儿子在锤二儿子,一问缘由,气得大将军又锤了二儿子一顿。
终于让二儿子明白了,记住了,他以后和妹妹说话聊天时,讲的内容要注意分寸。
不过兄妹感情好,成天都有话聊,大将军还是挺高兴的。
毕竟妻子长女都走了,府中热闹些,显得有活气。
但这趟两个儿子带队出城奔袭拉练,那可不是老兵带着他们长见识郊游去的。
他们那是实打实地从头带新兵,不晒脱一层皮,磨出一层茧,且回不来呢。
如今府里确实是安静得令人有些寂寞了。
简大将军迈进演武场里,就看到幺女小小的个子,身量尚未长成,硬是握着重剑,捉着老杨老程在陪她对打。
她手里的那柄重剑,都没比她的个头矮多少!
这么拗的脾气,这是像谁呢?简大将军想着。
说不站梅花桩就回京城去老老实实备嫁,平平安安嫁人,她就死扛着不认输,摔了还往回爬。
说她力量不足,她就改用重剑当随身兵器,天天练。
说不会骣骑的人不能出城奔袭拉练,去年她就愣是在马背上磨得两腿流血,练成了本事,今年开春便说她也要去奔袭拉练。
给她一队老兵,她还不干,就非要自己从头带娃娃军。
简大将军对着小女儿,其实从来没有像对两个儿子那样严苛要求过。
可哥哥们要学的东西,她也跟着比,跟着学。
眼看着小女儿练得还不比两个儿子同样年龄时的水平差,简大将军又觉得……起了惜才的心。
便把三份嫁妆提前给了她,让她自己做选择。
当然,养娃娃军的不顺利,当父亲的也早有预料。
小女儿才多大年纪,她从来就没掌过钱。吃穿用度,兵器战马,饲料粮草,都由将军府供应。
她也没见过多少人,府里从护卫到仆役,从扫洒到厨房,都是退下来的简家军老兵。他们对将军府的小小姐,那肯定是绝无二心。
人哪能生而知之呢?
要带兵,都得从头学,从头练,就像他教两个儿子时一样。
也像他的父亲教他时一样。
简大将军敛起唇边的笑意,做出严肃的模样,咳嗽出声,引起场中对练几人的注意。
再伸手一招。
两位留在府中当护卫的老兵向将军行礼,退下去休息。
小女儿则是收起重剑,走到父亲身边。
简大将军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说道:“昨日你说你要养娃娃军,还说要把男孩女孩都养成娃娃军,我就把三份嫁妆都交到你手里了。”
“怎么样?顺利吗?”
“不顺利。”小女儿叹气。
“不顺利就对了。”简大将军笑起来,“来吧,我们先谈钱,再谈人。”
“怎么样,算清楚了吗?你的月银,够养几个骑兵?”
小女儿十分郁闷,但还是认真回答道:“一个都不够。”
往日里,她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习武、练字、读书、骑射……几乎就占据了小小少女一日从晨起到月落的全部时光。
所以从拿到嫁妆的那刻起,简淮宁就很是忙碌,不仅夜里没怎么睡觉,连习武的时间都给耽搁了。
盘库存,清银两,翻地契,查铺面,今日上午又去找了府中的账房先生,他曾是简家军的钱粮官,粮秣、军饷、给养等等都经手过。
账房先生和蔼地表示:“小小姐,您的月银还不够一匹战马的零头,而且民间是买不到优良战马的。”
然后他又翻出各处的账簿,给小小姐看,养一个人,从住所饷银,到炭火热水,从一日三餐,到四季衣裳……
西北过冬不易,光是烧的炭火和棉服棉鞋,就是一笔大开销。
哪怕小小姐收下的这些流民孤儿,睡大通铺,不拿饷银,那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没什么力气,干不了重活,吃得却不少,还蹿个子,衣裳穿不了多久便短一截。
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把整个将军府的开销讲给小小姐听。
讲完了将军府的开销,账房先生眼睛都亮了,忆往昔峥嵘岁月,开始念叨整支西北军的庞大军费开支。
他叹气着呢:“再说了,小小姐,这还是您把流民孤儿们当仆从养的开支,可您还要把他们当兵练,娃娃军什么的,朝廷可不会负担军费。”
“长兵器那精贵着呢,铜铁也贵,箭矢也贵!”
“别说平日里练骑射,就是打了胜仗,咱还得扫战场,您看那箭杆子损毁了,咱还得把箭头捡回来接着用,铠甲也得扒下来,兵器也都捡回来……”
“人的粮草还能将就,那马的饲料可不能糊弄,不然掉膘快着呢。”
……
钱钱钱,钱钱钱,总之简淮宁听了满耳朵,听到的全是钱。
往常她月银都没处花,胭脂水粉,金钗玉环,绫罗绸缎,她都不需要,顶多出门买些糕点。
月银攒了好几年,她自觉攒下了一大笔钱。
和大哥比,那不好说,反正她比二哥有钱,二哥每个月银子都不够花的。
简淮宁竟从未发现自己有如此缺钱的时候。
昨天拿到的三份丰厚嫁妆,如今看起来,也并不能支撑她随意养起一支娃娃军。
天天愁军费的简大将军,听着小女儿也开始皱着眉头算钱,笑得开心。
他说道:“是啊,练兵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便是战神再世,给他一队这辈子没上过马背的农夫,吃不饱饭的流民孤儿,再遇上胡人的游牧骑兵,那也是吃败仗的命。”
“你呢,就先从这一牛车的娃娃们开始练起,别想着把整个西北的流民孤儿都捡回来了。”父亲叮嘱道,“否则再多的嫁妆,都不够你花的。”
小女儿也叹气,回答道:“我知道的。”
如今她可是明白了,银子真是不经花,别看她平时好像很节俭,实际上她骑的马,射的箭,舞的剑,没一个是便宜的。
“好了,今天钱先谈到这,你自己再慢慢学着折腾。”简大将军饶有兴致地问道,“人呢?”
“怎么样?那些流民孤儿们,下跪磕头求你的,有几个愿意当娃娃军,长大之后加入简家军的?”
“只有三个。”小女儿叹气,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个受伤重,失血过多昏迷,一直在大夫那里,还没问他。”
简大将军笑道:“还不错了,竟然有三个。”
他昨天是故意叫小女儿先去问问这些流民孤儿,叫他们考虑一晚上,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的。
果然,今天就有被唬破了胆子的。
简家军每年得死多少人啊?就是侥幸活下来的,看看这满府里缺胳膊断腿瞎眼睛的……
不少孩子便又跪下来磕头,求小小姐,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意为奴为仆,当牛做马,但……不想上战场。
简淮宁就看出来了,有的人报恩,是真的愿意出生入死,以命相报。
有的人报恩,是想进将军府里,从此有吃有喝,有屋子睡,给小小姐当个婢女,当个仆从,梳个头,喂个马。
主人家既然会路遇不平,拔剑相助,又怎么会苛待下人呢?
简大将军听完了,也不插手,让小女儿她自己管,只是说道:“人都是这样的,你哥哥们也是这么开始学着带新兵的。”
“农夫种地种得好好的,突然被征丁来打仗,不怕吗?”
“兵痞子兵油子,平日里欺他们年少脸嫩,练习时偷懒耍滑,真上阵时,就想着往后退往后跑,叫别人在前面冲锋。”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没有那么多忠义两全、悍不畏死的兵,咱们也没得挑。”
“所以这些各种各样的兵应该怎么带,都得你们自己摸索着练出来。”
和父亲吃完一顿饭,问了不少问题,将军府的小小姐回自己的院子,拧着眉思考着如何带她的兵。
却发现院外站着个伤员,在等她。
是那个被人拐子在路上拖行的少年。
少年递过来一沓纸,低声说道:“简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家中传下来的药方,家母曾学过医术,或许对将军府能有些用处。”
“只是……我不能再留在将军府中了。”
简淮宁接过那沓墨迹十分新鲜的药方,稍一翻看,就注意到他写了一手非常漂亮的字。
她抬眸望去,这少年看起来重伤仍未痊愈,面色苍白,几无血色。
但他一醒过来,就急匆匆地默下这些药方交给她作为报答,然后说要离开将军府。
“是因为不想入简家军吗?”简淮宁问道。
“不是!”少年却急切地否认道,“救命之恩,姑娘若有差遣,我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只是……”他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乃罪臣之子,若加入简家军,恐连累将军府。”
“罪臣之子?”简淮宁带着疑惑问道。
“我姓时。”少年低声说道,“家父曾任右佥都御史,去年年末,因上书谏言被下狱,罢黜官职,全家流放。”
“流放途中,家父家母相继病逝,只留我一人,我是在……凉城附近,趁乱逃脱的。”
“右佥都御史?姓时?去年年末下狱,全家流放?”简淮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他是文官之子,难怪写了一手非常漂亮的好字。
也难怪他伤得这么重,从人拐子那里救下来时,近乎强弩之末。
被流放的人,大多数途中便会被摧残折磨到身亡。
简淮宁一把拽住这少年的手腕,拉着他往父亲的书房处跑去。
每有邸报送至西北,简大将军都会在书房里拿出来,给两个儿子细细分析讲解一番。
二哥听完,回回都有一肚子的“胡话”要说。
偏偏他不能和父亲说,不能和大哥说,说了就得挨打,于是就来找妹妹说。
去年右佥都御史因为上书谏言,触怒天子,被罢黜流放。
当时父亲看了邸报,只能含蓄感叹,说这是位难得的,仍然敢直言规劝君主过失的言官。
二哥则是气得半死,他许多话也不能和外人说,又怕被府里谁听到找大哥和父亲告状,便抓了妹妹,跃到自己院墙边种着的大树里。
两人蹲在树上,躲着讲了半宿的“大不敬之言”。
他说这位言官上奏,谏言三件事。
皇帝听信道士,封为国师,沉迷炼丹,耽误国事,是为一不该。
大兴土木,四处建道观,加重税赋徭役,是为二不该。
因为炼丹寻药,兴建道观,导致国库空虚,不能及时赈灾,克扣西北粮草,是为三不该。
据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那道士劝皇帝,赈济灾民不重要,西北粮草也不重要。
哪怕是流民遍野,丢几城几池,甚至是割地赔银,又如何呢?
百姓也就活几十年,北方的可汗也不过能活几十年。
若是皇帝能求得长生不老,这天下,千秋万载都将是皇帝的天下,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得失呢?
言官直言进谏,不仅劝不回沉迷炼丹吃药的皇帝,还连累全家遭难。
但就冲着这位言官曾为西北粮草说话,简淮宁也不能让眼前的少年真的孤身离开将军府。
简大将军吃完晚饭,刚在书房坐下,处理了一些琐事,亲兵就来报:“小小姐带人来了。”
等小女儿拉着人冲进来,当父亲的扶额。
她可真是在边塞军营养大的啊……
看看,她倒是一点没觉得有什么,被她拉着的少年,分明病容苍白,但已经窘迫得从脸都红到耳后去了。
父亲咳了声,用目光示意闺女的小手赶紧给我松开。
但闺女表示,她有要紧事呢。
一听说小女儿救回来的这个少年,竟然是去年被罢黜流放的右佥都御史之子,简大将军也吃了一惊。
他沉吟一番,安排道:“孩子,你便是留在此处,也不会连累将军府的,你放心。”
“但你既然写得一手好字,想必也是早就开蒙读书,下过苦功的。”
“你就在将军府安心住下,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救回来的流民孤儿,与什么罪臣之子,毫无瓜葛。”
“我为你重立户籍,改名换姓,你以新身份参加科举便是。”
简大将军知道,本朝文贵武贱,若能靠读书出人头地,没人愿意来投军。
却没料到,这少年回答说:“多谢将军好意。但我无意再参加科举,若真的不会连累将军府……”
“我略通医术,能写字算数,愿一生追随简姑娘,任她差遣,以报救命之恩。”
他说的甚至不是他愿意入简家军,而是愿意听简姑娘的差遣。
小女儿好奇的目光已经落了过来,却被父亲挥了挥手,叫她先出去。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时,简大将军才说道:“孩子,我女儿恰好救了你,想来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御史忠言敢谏,一心为社稷,连老天也不忍看他的孩子遭罪。”
“你不必被救命之恩束缚,既能读书,未来甚至能青史留名也说不定。”
“但你要是留在这里当我女儿的护卫随从,你这一生,可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简大将军特意把小女儿支出去,就是怕少年心思太重,面子又太薄,难以改口,便强撑着承诺。
想给他三思之后,重新选择的反悔机会。
“将军,便是改名换姓参加科举,也不过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如今昏君当道,文官又能如何呢?”少年这话说得,对天子可是有些大不敬了。
但简大将军看着少年口出狂言,却没有呵斥打断他。
因为……他身为武将,也不能如何。
淮城是西北关卡要塞,地荒少水,粮草无法自给自足。
镇守边境的简家军一旦敢起兵自立,立刻便是腹背受敌。
一面是胡人部落的游牧骑兵虎视眈眈,一面是大启朝廷的重甲步兵大军压境。
若非地理位置在此,再加上能卡住粮草这道西北军的命脉,皇帝怎么能容忍简家在这里世代驻守,拥兵自重呢?
简大将军只能叹气。
不过孩子们的狠话说得再重,他也会给他们反悔的机会。
自己的小女儿是,面前的小少年也是。
简大将军说道:“你先在府中好好养伤,也仔细考虑。任何时候,你要是后悔了,想改名换姓参加科举,单独来找我说便是。”
可十来岁的少年,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回道:“我不会后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家父对得起他领的俸禄。”
“但自流放之日起,我的命,就不再是皇帝的了。”
“简姑娘救过我的命,我的命就一辈子是她的。”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少年向将军行了一礼,退出书房,转身走向了站在门外,好奇等待张望的小小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暂定的两个番外,最后会补个奥运小番外当结局哒~
古代番外不会很长,除了if的感情线,其实主要是写一下小将军成长的几个节点,按照章纲来说应该是六章的样子。
然后帮基友推下文~《囤积狂的异世生活系统]》
文案:喜欢在沙发上瘫着的段璃璃,穿越异世大陆的时候,把沙发也带过来了!望着面前河岸草地,再看看背后高山森林,段璃璃眼睛一闭,倒在了沙发上。
段璃璃:从哪来,咱们回哪去,好吗!
系统:宿主,请生存下去。
没吃没喝,开局只有一张沙发。段璃璃只能撸起袖子干干干!
食物,囤囤囤!
木材,囤囤囤!
矿石,囤囤囤!
想要安全感,各种物资囤起来!头上还得有个遮风挡雨的,基础建设搞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再开始保暖思个啥啥。
那位小哥,你们这里是不是讲究滴水之恩,以身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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