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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这阵势了吗?这样的小事,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陆白的声音不紧不慢,“有人精明着呢,这些事,他们都替你想到了——咦?是阿姊到了!”
车外又起了一片惊呼声,但全然没有传进羊四娘那颗因为各种大场面所带来的惊吓与刺激而有些缓慢的脑子里。
……“有人”?
她认真想了又想,但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人?
新妇还未进城时,新郎已经忙忙地被拽起来打扮停当了。
这位小郎君生得确实是很清秀的,当得起一句美姿容,就是现在气色不太好,没奈何几个嫂嫂还得捧了妆匣过来,给他用一点粉,掩盖凹陷下去的两腮和眼圈。
尽管棒伤未愈,一脸憔悴,但这位新郎走出来见客时,宾客们还是齐声喝彩!
就是这样的好郎君,才配得上纪亭侯的甥女啊!
令长紧紧地攥着柳四郎的手,摇了一摇,“贤侄!你平素便文采通达,行事磊落,我一直想要让你来县里帮忙的!”
灯火通明,那么火把,那么多宾客,原本新郎就有点眼花缭乱,现在整个人更是飘飘忽忽,“小子年幼,何敢当此评啊?”
“怎么不敢当!”令长转过头去,在宾客里挑挑拣拣了几眼,最后选在了一处,“卢兵曹岁数也大了,这几年剿贼也受了不少伤,三番五次地向我举荐你,说只有你才能替了他的职啊!”
宾客里一片窃窃私语,都看向了那位卢兵曹。
那人初时是一脸惊诧的,而后眉头紧皱,嘴角却使劲地咧开来,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但总归还是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我便托老,也唤你一声贤侄了!这兵曹的事,实实在在需要你这样年轻有为的郎君才能胜任啊!”
“正是如此!”令长连推脱也不许四郎推脱,大声道,“贤侄你切莫推脱!我知你是极稳妥的人!你先做个文吏,去剧城的府君处学一学兵曹的事,有什么不成的!”
那些窃窃私语如风过一般,很快变成了大声的贺喜。
“今日是不是双喜临门?”
“正是!”
那些原本脸上有些惴惴不安的柳家人,也渐渐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尤其是县丞夫妇俩,此时甚至有一丝窃喜,觉得能结下这门贵亲还是很庆幸的,仔细想一想,陆家到底是嫁女到柳家来,就算之前有过一点小小的龉龃,只要他们以后待这小夫妻俩和和气气,看在新妇面上,陆家也必然会看顾他家一些,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犬子顽劣,竟能得诸公这般看重,”县丞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蓬门寒素,酒宴潦草,在下正吩咐儿郎们杀猪宰羊,片刻便——”
“如何这般隆重,”令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子思为人清正,家无余财,怎好令你破费呢?我已吩咐仆役,在县府支起青庐,备好酒宴!待新妇登门,迎了新郎一并去我府上便是!”
满心欢喜的县丞忽然愣了。
……这是什么话?他家娶妇,昏礼自然是在他家行,青庐自然是在他家起,酒宴自然也是他家出!
可是他刚想说话,门外便有一阵熙攘嘈杂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喜气洋洋的“新妇至!”
“新妇来啰!”
这些跟着世家豪强们前来观礼的人群中,爆发了一阵起哄声。
“新郎呢?”
“新郎催出来!”
“新郎催出来!”
这场昏礼除了时辰还是这个时辰外,体统已经全然不是这个体统了!
可是这群县府的官员一拥而上,早将新郎簇拥着送出门去!
“这成什么样子!”柳夫人的眼泪便要出来了,“我儿难道要去入赘的吗!”
这柳家的体面,柳家的风骨,柳家的——
县丞猛地推了夫人一把,二人赶忙跟着出了门。
火把将整条街都照亮了。
洒扫干净的街道上称得上人山人海,似乎整个平邑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这场昏礼。
但没有什么人敢上前起哄,因为婚车两旁有穿甲配刀的女兵一字排开,不苟言笑,杀气腾腾。
当新郎走出去时,有个俏丽妇人正将车帘掀开,于是新妇的面容便从黑暗中慢慢显现在火光之下。
粉白黛黑,细腰秀颈,新妇果然是个美貌佳人,怪不得新郎一见了她,欣喜得眼睛里便带了泪水。
……怪不得翁姑也激动得跟着泪水涟涟。
但事实上,除了这位身上还带着伤,走路不是很方便的新郎之外,这些宾客根本没有注意新妇到底相貌如何,是美是丑。
他们的目光放到了随车而至,正在陆续下马的十几名骑士身上。
其中一位显然是年轻女郎,容貌美艳,肌肤洁白,身姿十分轻盈地跳下马后,便去迎另一个人。
那人尽管一身常服,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但十几名骑兵都跟在他的身边,显见恭敬极了。
柳夫人见了那人的面孔,牙齿忽然“咯咯”地轻轻响了起来。
“那是谁?”她颤抖着伸出了手指,喃喃地问道,“那个人!那是谁?”
但比她的问题更快的,是这群豪强呼呼啦啦凑上去的身手,其中最快的自然是令长,“纪亭侯与陆校尉今日竟亲至平邑!”他的声音激动极了,“在下何其有幸!”
“我姊妹二人,正为甥女昏礼而来。”陆廉笑吟吟地扫过去一眼,就落在了柳夫人身上。
门口处响起了一片小小的骚动,引得两位新人停了脚步。
“夫人欣喜得昏过去了!”有人大声喊道。
第313章
车上坐了新郎和新娘,随行的队伍像流水,又像长龙,跟着一路奔县府去。
道路两边一排又一排的火把,将整座平邑城都照亮了。
原本新郎是应当骑匹马,或者青骡也很体面,但身体情况不允许,只能被众人推进车里,跟新妇互诉衷情去。
这桩婚事与其说是结亲,不如说是结仇,男方家蛮横不讲理,想要强纳了女方当妾,女方家就更蛮横地干脆拉了一队女兵过来,见到柳家有人面有不虞,拇指放在刀柄上,于是再愤愤不平的人也立刻心平气和了。
因而知情人都好奇的紧,挺想知道这小两口在车里究竟是真就互诉衷情,还是杀气腾腾地吵上一架,分出个对错高低。
奈何路上太吵,听不见车子里的说话声,只有车轮的吱呀声,竹子的爆裂声,人群的嘈杂声,以及仆役匆匆的脚步声,猪羊被牵着走时发出的抱怨声。
虽然这场酒宴来得过于匆忙,但这群豪强都从家里带来不少仆役和食材,忙忙碌碌地送到县府里去,杀猪宰羊,颇为热闹。
但县令跟自己十分亲近的县尉走在一起时,脸上虽然还挂着得体的假笑,说话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个调调了。
“今晚这场酒宴,凶险不啻于鸿门宴哪,”他这样低声道,“你务必事事小心,不可令陆家人挑出什么错处。”
县尉是个颇粗壮的汉子,一听便不解地皱起眉头,“令长,陆家不过两个年轻女郎,看着又一团和气,不至让令长这般忧心吧?”
县令瞥了他一眼,“你真将她们当做柔弱妇人不成?”
“我听闻陆白确实有些手段,”县尉尴尬道,“但陆将军素日南征北战,这些儿女事,她应当不大理会吧?”
县令摇了摇头,“陆白确实心狠手辣,但她胸中既有城府,凡事斟酌利弊,便不会轻易与人为敌。”
“陆将军难道不也是如此?”
“你难道未曾听闻,陆辞玉与孙策争斗之时,竟能分出一半兵力去护送流民之事?”
“的确有所耳闻,这岂不正……”
“正个什么!”县令小声骂道,“陆白见了前面有山有海,自然绕过路去,陆廉却有一股填海平山的蛮力,你岂能惹了她呢!”
卫尉恍然大悟,但县令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骂了起来。
“柳当惹了这个天大的麻烦!欺负孤女竟欺负到她头上去了!她必定会想,她家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尚有她为援,那些黔首家的女儿又当如何?!”
黔首家的女儿又当如何?县尉有点木讷地眨了眨眼,但县令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咱们得想方设法,让陆家顺了心,还得表一表咱们对流民的拳拳之心,或许能平安度过这一场哪!”
“令长必有妙计!”县尉恍然,“在下只看令长神色便是了!”
“妙计?哼,妙计谈不上,不管怎么说,咱们今天先帮柳家分个家!谁教他家惹出这些事来!”
柳家有没有找司仪来不知道,反正县令这里就好像有个婚庆公司似的,集全城之力,硬是在太阳还有最后一丝余晖时,将新娘扶上毡席,踏进青庐,再把“天秩虽简,鸿仪实容”、“元序斯立,家邦乃隆”这套流程给走完。
至于拜祖宗,县府里是没有柳家列祖列宗牌位可以拜的,拜一拜父母长辈,然后在县令的提议下,奔着西面再拜一拜雒阳城里的二十三代先帝和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小皇帝就行了。
陆悬鱼跟着观礼时,身边有人鬼鬼祟祟地溜过来了。
……今天的李二换了一身青色的新棉袍,漆黑的新布靴,再加上回到剧城,生活水准立刻上升,肚子也有点滚圆的架势,神气活现,特别有狗腿子那个风范。
她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
“将军,柳家这么欺负人,”李二小声道,“就这么放过了?!”
“……你还操心这事儿呢?”
“羊家待小人不薄,四娘也是一路看着长大的!小人怎能眼看着他们这样欺辱四娘!”李二眼圈好像红了一圈,又挥了挥拳头,“将军!咱们若是轻轻放过,岂不是令他们小觑了咱们!”
“他家虽然行事蛮横,倒也奸猾,”她皱皱眉,“你看他们以势逼人,到底不曾动手砸门,更不曾上前抢人,真按汉律来,也只能抓了那妇人罚些钱罢了。”
李二蹲在后面,眼珠滴溜溜地转。
“将军不觉得蹊跷吗?他家号称只有百亩田地,竟然这样专横!”
“百亩田也不少啊……”她一面观礼,一面不走心地说道,“况且他家又有个县尉……”
“他家必有隐田啊!”李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将军怎么连这个也没想到!”
她猛地回过头看他。
一旁的陆白也转过头来看向了李二,“谁教你的?”
那张发了腮的脸顿时不忿,“我自己也能想……”
“你断然想不到这一点,”陆白说道,“快说!谁同你说的。”
“其实我家妇人找人给我送口信时,小先生也在,他说柳家既有这许多宗亲依附,断然不会只有百亩田……”李二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小先生说,这些事都是他从父讲与他,他才知道的。”
她看看李二,又看看陆白,然后又看回李二,“诸葛太守也在?”
“不在啊,”李二又比比划划了一下,“但小先生特意说,这些都是从父教导给他的。”
……她觉得这就是诸葛亮自己想到的。
但是干嘛要多此一举,特意说一句这都是叔父教给他的呢?
难道历史上的诸葛亮真就是被叔父教导成才的?但她怎么看都觉得诸葛玄跟孔融都是差不多一种人,区别就是没孔融那么会写文章会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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