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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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人。
他是鬼。
所以他不需要陈然豁出命去保护。
他很强,他不会死,他可以保护好自己,他甚至可以保护陈然,所以陈然可以不用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而且陈然是笨蛋吗?他难道不知道人这样会死掉吗?
人和鬼不同,鬼只要附灵物还在,只要再花些时间就能重新凝聚成型,可人一旦死了就没有了。
就算陈然能变成鬼,那个被愤怒、不甘、杀意控制的他又还是原来的他吗?
如果陈然变成那样的存在,那他就不是陈然了,至少不是他要的那个陈然。
他不要那样的陈然。
听着果东的话,看着果东脸上逐渐浮现的血痕和触目惊心的伤口,陈然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
空白之后是无尽的混乱,混乱之后则是恍然大悟,果东之前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突然一下就串联在一起。
他说他曾经被制造他的人背叛,被那些人伤害,他很痛,他害怕……
陈然不知自己该做何反映,但他的心却本能的就开始痛。
那种情绪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他一时间都愣在原地,忘了他们现在正处于战场之上。
他忘记,一旁那东西却并未忘记。
被陈然压制着按在地上打的他,在恢复后,见两人竟在这时候走神,他立刻举起带着尖刺的腿朝着陈然后被刺去。
他已经气疯,他已经杀红眼,空气中尽是他身上弥漫出来的愤怒。
眼见着他高举的腿就要刺进陈然的身体,他动作却猛然顿住,处于极度愤怒中的他一个激灵。
天地换置,寒冬降临,一股巨大的寒意猛地涌进他的身体,甚至笼罩着整片森林整个副本。
他僵硬的转动脑袋,朝着寒意的中心看去。
果东一改之前眼眸干净的模样,他被残忍血痕笼罩的脑袋微微转动,幽黑如深潭的眸冷冷看着他。
“……”那东西喉间一阵干痒,瞳孔紧缩成一个点。
野兽般的直觉让他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大脑疯狂地催促着身体逃跑,快跑,但他的身体却因为太过恐惧而根本无法动弹,竟就那样僵在原地。
冷冷瞥了那东西一眼,果东眼眸微转,看向面前的陈然。
似是真的被他那恐怖故事吓到,陈然至今未回神,他脸色煞白,眼中都是不敢置信。
看着这样的陈然,果东心中一阵苦涩。
陈然当然不可能欣然接受,陈然本就不喜欢鬼怪,再加上莫然陈枫他们的事和他的隐瞒欺骗,现在的他怕更是恨死了他们这样的存在……
果东不再去看陈然,他看向陈然身后被吓得动弹不得的那东西,他向着那东西着去。
随着果东的动作,一旁原本处于极度愤怒中的红衣女鬼缓缓后退半步距离,她眼中也有惊恐浮现,她喉间发出受到威胁的野兽般地咆哮,实力比那东西更强的她更清楚他和果东之间的差距。
见果东并未伤害陈然,退后后,她面向果东,缓缓低下头。
果东并未理她,他在绵软的腐叶上缓慢行走,向着那东西而去。
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那东西在极端恐惧之中动了起来,他起先想要逃跑,但这整个世界早已不在他掌控之中,他逃无可逃。
无处可逃,本就在邪恶中诞生的他恶由心生,他瞪大充血的眼中有决绝浮现,他反扑,冲向果东!
“呀!”
他迈开细长到怪异底端是利刺的脚,疯了似地朝着果东心口刺去,他的利刺并未来得及碰到果东心口,他整个就被踹飞出去。
踹飞他的人是兔子,不用再隐藏身份,不用再顾虑,它猩红的双眼有红光溢出。
不等那东西被撞在树上,它已经跃至树干上,在那东西飞向它时一脚回踹。
这还不够,它落地的瞬间再次冲向悬空的那东西,它布做的拳头完全没有了布娃娃该有的可爱,而是带着极大的力量一拳一拳的如同炸弹般砸在那东西的身上。
不禁压抑不经掩饰的它的力量实在太大,它砸得整个地面都向下凹陷,它砸得整片森林都坍塌,它砸得这整个副本世界都露出黑色的裂纹。
“呀……”那东西在它拳头之下变成一堆溃散的阴气,然后不等他试图逃跑,就再次被拉扯着凝聚成型。
成型的瞬间,兔子拳头再次落下。
嗅着空气中撕扯着整个副本果东身上溢出的阴气,感觉着那份纯粹的杀意,漂浮在空中的红衣女鬼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眼中皆是惊恐。
这份恐惧也渗透至陈然灵魂深处。
现在的他半人半鬼,为人的那半个他还没来得及从混乱中清醒,还没来得及去惊讶果东的恐怖,非人的那半个他就轻易就被那份恐惧吞没,让他失去理智。
他嘶吼着咆哮着想要逃跑,可身体却被吓得根本无法动弹,他本能的恐惧着,也只剩下恐惧。
果东背对着他而站,没有去看他。
相比起这样的陈然,他更害怕面对的是那个清醒的,眼中满是被背叛的愤怒、失望说不定还满含杀意的陈然。
如果陈然让他滚,他怎么办?
不知第几次把那东西的形体碾碎,又把他重新凝聚成型的兔子停下,它看向果东。
这个副本崩坏的太厉害,外界的阳光透过裂缝照射进来,照亮这片已经不知道多久不见阳光的漆黑森冷的森林。
光束打在果东身上,他黑色的眸子在光束下都变得透明,如同一颗玉石。这也让他那张因为多出血痕而多出几分残破的美感的脸愈发漂亮,漂亮得惊心。
果东修长白皙的手微抬,原本被兔子按在地上揍的那东西蓦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东西不再是蜘蛛的模样,也不是手脚身形细长的人形,而是似人似兽的形态,这是它最初被创造出时的形态。
出现在果东的面前,完全被恐惧和痛苦吞没的它挣扎着想要离开,但无论它怎么挣扎,它始终无法脱离果东地禁锢。
看着果东的手,透过它身前的干枯暗红的皮肤进入它的身体,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某样东西被握住,它区别于普通它这体型野兽要大得多的充血的眼,开始在恐惧当中颤抖,有血泪溢出。
它怕,它呜咽,它不想死……
最初的它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后来的它有了意识,明白自己是被他们创造出来。它按照那些创造它的人的信仰念头,做着他们要它做的事,它努力把进入它所在的那片森林的人吓地哇哇叫。
再后来,那些人不再满足于吓人,他们让它杀人,还要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去杀人,他们说,只有这样它才是它。
再再后来,某天开始,他们突然就不再理会它,他们放任它在林中游荡,只许久后才偶尔想起。
然后,他们开始忘掉它。
它慌了神,它不想消失,所以它开始拼命挣扎。
它努力做了它所能做的所有事,它努力不让自己被彻底忘掉……
果东明明并无变化却蓦地多出几分上位者气息让人无法直视的那张脸上,有淡淡的温柔。
他能明白它所做的一切,甚至同情它,因为他们才是一类的存在,但它不该对陈然下手。
握住那东西的脊椎,果东一点一点拔出。
随着果东的动作,它阴气凝聚而成的身体开始溃散,血肉模糊。它喉间发出痛苦地低吼,如同哭泣。
果东从它的身体中拔出一把刀,陈然之前一直在用的那把长刀,但又不同那把刀,刀柄已然换作纤长的黑色脊骨。
那是用它的骨锻造出来的,它的附灵物。
随着刀尖从它体内拔出,它彻底溃散,只留下不舍地呜咽……
被黑暗笼罩的世界豁然裂开,黑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光芒。
光芒之后,是熟悉的别墅大厅和坍塌的楼梯。
看守的组织里的人倒了一地,不知是晕是死。
早已经透过裂缝察觉到他身上气息的红影一群存在漂浮、立于大厅之中,见果东出现,所有存在缓缓低下头去。
大厅中寂静无声。
打破沉默的是陈然倒地的声音,离开副本,他体内的阴气消失不见,但这次和之前不同,他身上的伤并未瞬间消失,活人鬼化对他身体的伤害依旧存留。
果东黑眸微动,看向他。
身上并无明显伤口的陈然脸色煞白,长发依旧,他剑眉皱起,似乎正做着什么恐怖的噩梦。
果东对一旁的活鬼招招手,后者连忙听话的上前,一袭大红嫁衣的她惨白的脸带着另类的美感。
果东手中长刀微动,活鬼长发被断一缕,那由阴气构成的青丝随着他的意念落在陈然同样惨白的脸上,进入他的身体,旋即化作黑色咒文般的东西消失不见。
随着这一切的发生,原本眉头皱起一脸痛苦的陈然脸上的神情舒缓几分,他似是睡着,只是做了个噩梦。
果东把手中拿着的长刀插在地板之上,陈然身旁,他收回视线,“走吧。”
红影微愣,他抬头,看看果东又看看陈然。
他欲要询问,果东却已经向着门外而去。
红影讶然,又看了眼地上的陈然,转身跟上。
一同被扔出副本的红衣女鬼看看离开的果东,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陈然,她急地转圈圈。
她用自己的头发戳戳陈然的脸颊,再戳戳,她试图把陈然叫醒,果东走掉了,但陈然太困太累睡得太沉。
叫不醒陈然,果东气息又逐渐远去,她愈发着急,她喉间都发出野兽般地嘶吼。
又绕着陈然转了圈,始终无法叫醒陈然,犹豫一瞬,她转身追向果东。
“修不好了吗?”不同于之前城堡的中式老宅子中,久无人住的主卧里,果东单手支着头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正不停往外溢血的手。
他面前,规规矩矩站着的人皮鬼一头的冷汗。
他一张脸鼻青脸肿,显然在果东他们被拉进副本之后没少被红影他们教训。
“这……倒也不是不能修,但……”人皮鬼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他不想惹怒面前的人,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
“那就算了。”果东放下手。
人皮鬼猛然抬头,眼中都是错愕。
果东不为所动,“这人皮已经穿得太久。”
人皮鬼嘴唇翕动,他想说他可以再想想办法,但话到嘴边看见果东脸上的不甚在意,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在他面前的果东,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好说话的果东。
“……是。”
见面前的人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人皮鬼微微鞠躬,悄无声息地出门去。
门外,红影、活鬼、小家灵、红衣女鬼一众存在一溜的在走廊中排开,见他出来,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人皮鬼苦笑着摇摇头。
见状,众人脸上都是失望。
身形模糊的红影脸上有瞬间的愤怒,恨不得抓着人皮鬼再揍一顿,没用的废物宠物,但那愤怒才起就又消散,他们都知道果东不开心并不是因为人皮不能修。
躲过一劫,人皮鬼讪讪。
他并未觉得庆幸,他也愁眉苦脸。
像他们这样的存在,本是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和谐相处的。
他们是鬼,厉鬼,甚至鬼王。
他们各自都有着各自的执念,绝望、不甘、愤怒又或者痛苦,这些强烈得足以撕毁四周一切存在的负面情绪是他们强大和存在的基本。
他们之所以能像如今这样聚在一起,能各自收敛锋芒压制撕毁一切的冲动和平相处,是因为他们全部都是被果东如同活鬼、小家灵、巫宿云这般捡回来的存在。
他们追随果东并不是因为臣服于果东的强大,而是因为他们自己想跟着果东。
也是因此,果东当初甩手不干时,他们才会想都不想全部跟着果东离开。
知道人皮鬼也没能让果东开心起来,走廊里的存在并未离开,一个个的全安静地怂作一团一动不动。
就连红影,都化作一团红色雾气。
初来乍到的红衣女鬼转动脑袋,看看周围其他存在,再看看紧闭的房门,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怂作一团。
“这里来。”果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红衣女鬼清楚听见,也清楚知道果东是在叫她。
红衣女鬼站了起来,在走廊上一群存在地注视之下向着大门而去。
直走到大门边要穿门进去,她才想起来她根本不需要走门,直接穿墙就能进去。
中式复古摆放着一地各式各样娃娃的屋内,正中间那有些年头雕刻着奇怪花纹的老爷椅上。
还穿着残破不堪的人皮,脖子、手背、脚、身上到处都是伤口透露着令人惊心的残破美感的果东,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单手支头的姿势。
它随时抱在身边的兔子,静静坐在一旁。
来到果东的身前,红衣女鬼微微俯下身低下头。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衣和长至地面的长发收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普通衬衣休闲裤,那是她不用进副本在家时才有的最舒服的装扮。
从无尽混沌的杀意中清醒过来,莫然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后才抬头看向面前闭着眼睛似乎很疲惫的果东。
莫然嘴唇翕动,话到嘴边她又把话咽了回去,不忍心打扰。
果东似乎已经睡着。
“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你一直维持现在的状态。”果东闭着眼,轻声道。
莫然讶然,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真的?”
果东眼帘轻撩,露出眼帘下漆黑的眸,“多久都行。”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莫然蓦地笑了起来,她那张和陈然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笑起来时更多几分明媚,那是处于幸福之中才会有的,她笑着说道:“但是不用了。”
果东微怔,这是出了副本之后他脸上第一次有表情。
果东看向莫然。
莫然笑笑,“会为难活着的人。”
果东蹙眉,孙吴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候的他挺不明白,为什么孙吴明明就放心不下陈然又要选择离开,他明明只要选择留下,成为告远一样的存在守护陈然就好。
告远留下,告近就挺开心。
现在他却隐约能明白,有时候,光是存在就够让人难受。
只要莫然还在,陈然心里的伤口就永远都在,只有把刺彻底拔了,伤口才会彻底痊愈,这些事才会彻底成为过去。
就像陈然于他,死了的陈然活着的陈然对于他来说都是陈然,但他却固执地希望陈然活着,甚至为此自己告诉了陈然他不是人这件事。
一想到这件事,果东心口就难受得紧,他眉头不受控制地皱起。
他后悔了。
他一离开副本就后悔了。
告诉陈然这些,就等于他再也没有办法用现在这身人皮回去,就等于他再也没办法在南部打工,就等于他再也没办法和陈然一起进副本,就等于他再也没办法见到陈然。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就难受。
他越难受就越想,他越想就越难受。
看着果东那眉头深皱的模样,莫然长长吁出一口气,恢复理智之后的她原本还担心,现在却豁然开朗。
“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等太久。”莫然继续刚刚的话题。
她飘在空中,像个小女孩似的双手撑着下巴,一脸的期待,“也不知道奈何桥长什么样。”
她期待见到奈何桥头等她的那个人。
“没有奈何桥。”果东冷冷打破她的粉红泡泡。
莫然一噎,“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死过——”
莫然被自己噎到,“你找过了?”
果东不说话。
“真找过了?”莫然一脸惊讶,之前的果东不说,现在她面前的果东一点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
果东睁眼,看了她一眼。
“哈哈哈……”莫然不知想到什么,特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肚子都痛了。
果东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他觉得陈然一家人脑子都或多或少有点毛病。
笑够,莫然一脸温柔地又道:“陈枫这个人啊,表面看着就是个好好先生,脾气可好了,实际上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执拗固执死脑筋,他肯定在哪等着呢……”
果东合上眼,没理会。
莫然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即使不被理会一个人也能说个不停,从她和陈枫第一次见面到他们怎么认识,再到他们第一次约会,到她一身伤的出现在陈枫面前把陈枫吓坏,再到陈枫和她求婚……
果东都听得困了时,她才总算安静下来。
果东再睁开眼看去时,偌大的屋子已经空空荡荡。
她一如她性格般风风火火,生怕去晚了陈枫会等久了。
果东再一次闭上眼。
他再次睁眼时,已经是许久之后。
他进了浴室,脱下身上已经穿了许久的人皮。
看着浴缸当中被血浸泡着闭着眼毫无生气的人皮,他才发现这人皮真的已经残破不堪,它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他在浴缸旁蹲下,用手划水。
随着他的动作,浴缸中有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就在要烧到那人皮时又熄灭,如此两次,他才彻底放弃。
他起身,出门。
出了门,走了几步,他又倒回去。
他把浴室房门整个封起来,他在外面布下幻觉,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见那里原来有扇门,仿佛这样一来一切就不曾发生。
做完这些他来到床上,直挺挺趴下。
想想,他又捞了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遮住。
被放在凳子上的兔子转动脑袋,它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踩着布做的垫子噗嗤噗嗤地来到床边。
它顺着床慢爬上床,看看把自己藏在被子下的果东,掀开被子一角从缝隙里钻进去,在被子下挨着果东学着果东直挺挺趴下。
红影在门面等了许久,等到都受不了后穿门而入时,一进门,就看见裹着被子在床上像个毛毛虫似的滚来滚去的果东。
他的脚边,兔子也学着他在床上滚来滚去。
滚来滚去还不够,果东还裹着被子在床上用头拱枕头,撅着屁股把脑袋拱到枕头下。
他后悔了。
他越想越后悔。
他就不应该告诉陈然他不是人而是鬼,他应该忍一忍的,说不定红衣女鬼或者活鬼就把那东西弄死了呢?说不定那东西自己不小心踩滑摔倒脑袋磕到石头就摔死了呢?
他为什么要告诉陈然他不是人,还让陈然看见他生气的那一幕?
他就应该死皮赖脸地说他伤口流血不止是因为他生病了,然后陈然问什么都装不知道,实在不行他就把陈然一刀背敲晕,敲到失忆。
而不是把事情弄成这样,弄成这样他就没办法再回去了!
他见不到陈然了,他也拿不到他的工资了,最后这个副本陈然应该要给他算加班费和奖金的,因为他是因为陈然才进去的!
“唔……”越想越是不甘心越想越是后悔,手脚都被被子束缚住的果东,笨拙地把脑袋从枕头下挪出来,裹着被子又开始新一轮地打滚。
滚完一轮,滚到累,果东一头把脑袋塞进枕头下,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小兔子有样学样,也把自己的脑袋塞进被子下,只剩个屁股在外面。
忧心忡忡的红影看见这一幕,一时间都不知该继续担心还是该哭笑不得。
他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扰,而是识相点赶紧走开,气坏了的果东就转动脑袋从枕头下看向他。
果东一整张脸都写满了不高兴。
红影哭笑不得,“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红影话未说完,果东就又把脑袋缩回枕头下面,要继续做他的鸵鸟。
知道自己这开头方式没开对,红影轻咳一声,重新来过,“我们见到将军了。”
果东动了下,又动了下,他从枕头下探出头来。
因为一直在床上滚来滚去,再加上频繁把脑袋塞进枕头下,果东一头比穿着人皮时略长些的头发乱糟糟,碎发四处支起,就像个鸡窝。
红影好笑,声音越发柔和,“他又把自己关进门后了。”
果东一点不掩饰地松了口气。
他脑袋动动,去拱一旁的枕头,要把自己的脑袋再塞进枕头下,继续做鸵鸟。
“您不去找他吗?”红影问。
“他这次好像真的气得不轻。”红影道。
果东一脸拒绝,他找到机会,重新把脑袋塞进枕头下。
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脚把被子勾到一旁,原本把脑袋塞进被子躲起来的兔子暴露出来。
它抬头看看果东又看看红影,赶紧滚刀被子边,重新把脑袋塞进被子。
看见一大一小这幅模样,红影眼中的笑意顿时更重。
“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红影明知故问。
有被烦到,果东挪了挪,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红影,他用行动告诉红影他有多烦人。
红影假装不懂,他压抑着眼中的笑意继续询问,“您把人皮脱掉了?”
被烦得不得了,果东开始自我催眠,他什么都听不见。
“你们已经出来好几天,您就不好奇他那边怎么样了吗?”红影问。
果东身体僵了僵。
果东竖起耳朵听着,红影却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突然不适时宜的就安静下来,好像终于发现自己很烦人。
果东噎住,他一动不动装死,但他没坚持上一秒时间就破功。
他转动脑袋从枕头下把头探出来,他看向红影。
“怎么了?”红影语气疑惑。
果东眉头蹙起。
“吵到您了?”红影作势就要离开。
果东动了下,眼见着红影就要出门去,他赶紧开了口,“你说他怎么了?”
红影停下,回过头茫然地看向果东,“谁?”
红影恍然大悟,“哦,您说陈然啊,他那边情况挺不妙。”
果东眉头紧皱,他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的他胖乎乎一坨,头发更是乱糟糟地蓬起像个毛球,“出什么事了?”
“他出来之后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才总算醒来,情况好像不是很妙,医生说是因为长时间接触阴气,身体器官功能都有衰弱的迹象。”红影道。
果东皱起的眉头就没过,他不是人,但他也知道红影这话绝不是什么好事。
“更糟糕的是……”红影语气凝重。
果东看去。
“他家被砸了,暂时没办法住。”红影道。
果东眨巴眨巴眼睛,静静等待,好片刻后他才总算明白红影已经说完,他说的“更糟糕的事”就是陈然没地方住。
果东生气,“他能住的地方多了去了,他可以住宿舍住旅馆,还可以住在孙吴家。”
说着果东就气鼓鼓的又要躺下,要再把脑袋塞进枕头下。
“您这到底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事您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帮忙想办法,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红影没有离开,而是再次借机询问。
听着红影这话,果东迟疑一瞬,停下。
他看向红影。
被直视,红影也赶紧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看着果东。
“我好像生病了。”果东道。
“……生病?”红影有瞬间的茫然,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是鬼,不是人,鬼可不会生病。
“生病?您怎么生病了?”红影问,神情凝重无比。
鬼不会生病,但果东是特殊的存在。
“我好像是人皮穿太久了……”果东歪着脑袋一边说一边整理思绪,但想了半天他也没能理出思绪来,他只知道他后悔了他难受,但具体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看着这样的果东,红影脸上有惊讶浮现,他似乎想到什么,那惊讶逐渐转变为错愕和不可置信。
他嘴唇微张。
好半晌后,红影才总算缓过劲来,“您想见陈然?”
果东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还在南部,以您的本事想要见他随时过去见便好,他肯定无法发现。”沉默片刻,红影道。
果东蹙眉,这样确实可以,但他却并不想这样。
“那不然再让人皮鬼做个普通的人皮出来?”红影建议,“这样他也能看见您,你们甚至能说上话。”
果东眉头并未解开,而是越皱越深。
这样确实可以,他又能见到陈然又能和陈然说上话,两全其美,可他还是不满足,他总觉得这样不对。
“是因为工作的事?”红影再猜测,他眼底深处的惊讶却已经转化为哭笑不得。
果东不语。
“要不您去其它三部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工作?会去那种地方当看守的肯定都会被拉进副本,消耗率还挺大,等一等肯定会有空职。”
果东想着自己那五万一个月的工资以及火葬补贴,有瞬间地心动,但这心动也只是瞬间,他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
工作他可以再找,但工作的地方没有陈然,他瞬间就失去兴趣,而且大概没有哪个地方的老板会愿意像陈然那样给他大额的加班费和奖金了……
陈然虽然是个蟹老板,但并不是个讨厌的蟹老板。
“实在不行,您可以在他进入副本之后去副本里见他。”红影道。
闻言,果东两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他眼中的光芒又熄灭。
副本外副本内本质上并无区别,只要见面,就还是逃脱不了那些问题。
如果陈然一脸的厌恶愤怒,还拿着刀气势汹汹的要砍他,那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那样的陈然,心情才刚刚好了点的果东一颗心顿时就跌落谷底,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弥漫吞没他整颗心,他再次裹着被子倒下。
他凶巴巴地伸出爪子,陈然要是敢凶他他就凶回去!
这想法一闪即逝,一想到陈然真的讨厌他生他的气还要杀了他,他心里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就愈发严重,让他心口都发痛,让他所有力气都消散无踪。
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本能地想要避开想要躲开,可是他又想要见陈然,他都已经好几天没看见陈然了。
不想去想这事,果东努力转移注意力,他在床上打滚,他正忙着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旁床头柜上放着的透明玻璃珠,玻璃珠里有个红红的小点。
果东滚到床边,艰难地把手从被子当中拿了出来,把那玻璃珠拿过来放在枕头上,近距离研究。
他一直在想办法修复巫宿云的灵魂,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可以把巫宿云失去的灵魂找回来的方法。
也不知是不是倒霉透顶久了总会走运那么一下,他突然就想到办法,他没办法找回巫宿云的灵魂,但可以替他重新做个。
对于巫宿云来说,这未必是坏事。
思索着制作灵魂的可能性,果东注意力被拉走,一旁红影静静看了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制作灵魂这种事果东还从未做过,这让他来了劲,因为这可以让他暂时不用去想陈然的事。
果东兴致勃勃,但这却并未花果东太多时间,一天不到的时间他就摸索到门道,又试了几次失败几次后,他成功制作出和灵魂相同的介质。
他试着向玻璃球中灌输那种介质,试图用那东西去修复巫宿云的灵魂。
一开始时,巫宿云被吓到,整个缩成小小一只躲在玻璃球壁旁一动不敢动。
随着那东西不断修复他身上的伤,他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开始接受那东西。
这让果东修复的过程更加顺利,所需的时间也变得更少。
做完所有修复,看着被他从玻璃球中拉出来的完整的巫宿云时,果东心中都没了本该有的那份喜悦。
窗口,盛夏时节晌午之后过于灿烂的阳光下,身影半透明的巫宿云愣了下后才回过神来,他如同胆小的兔子,对于这陌生的环境以及面前陌生的果东感到害怕。
“你……”巫宿云维持着十四岁时的模样,他看着身材娇小清瘦,再加上那胆小好欺负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他保护起来。
果东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你是?”好半晌后,巫宿云总算鼓足勇气问道。
果东盘腿坐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你还记得多少?”
巫宿云自己破坏了自己的附灵物,那举动对他自身损害相当大,这让他灵魂受损,也让他丢失记忆。
被询问,巫宿云试着去回忆,他眉头微微蹙起,在阳光下的他整个人显得越发透明。
“我记得我坐上了车,要去新学校,然后……”巫宿云疑惑,他不记得后来怎么样了。
“车子在进山的途中出了车祸,你死了。”果东道。
巫宿云惊讶,他看看果东又看看自己透明的手臂和身体,好半晌后,他才总算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
“那……”巫宿云有些害怕地看着果东,“你是黑白无常吗?”
巫宿云困惑,黑白无常不都是两个人一组吗?
巫宿云转动脑袋,试图在屋子里寻找到黑无常。
果东坐在白色的床上,裹着白色的被子,皮肤白白的长得又好看,肯定是白无常。
看出巫宿云所想,坐在床上支着脑袋的果东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某个一头长发拿着把长刀一脸狰狞的人,他嘴角抽了下,“他离家出走了。”
巫宿云惊讶,都惊讶坏了,黑白无常还能离家出走的吗?
旋即他又想明白,难怪他面前的白无常从刚刚开始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他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肯定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巫宿云试图安慰果东,他性格安静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就连安慰人的话语都苍白。
果东不语。
巫宿云不知所措,他也安静下来。
“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果东打破沉默。
巫宿云惊讶了下,旋即是一副困扰的样子。
“你可以选择去投胎,或者继续做鬼。”果东道。
他没见过奈何桥,他当初找了百多年也没找到,但既然莫然相信有,那就肯定有,因为陈枫肯定还在奈何桥上等她。
“投胎?”巫宿云无措。
“你可以慢慢考虑。”果东道,“在那之前你可以先待在这栋屋里,这里很大,你可以四处看看。”
巫宿云乖巧地点点头,旋即再抬起头看着果东,好一会后他才反应过来果东话已经说完,他赶紧向着门口走去。
来到门边,他伸手去抓门把手,手从门把手穿过他才想起来他已经是鬼,不用开门。
他不太适应的把脑袋从门后探出去。
他才一探出头,就看见一个几乎就在门边蹲着的穿着嫁衣的女鬼。看着那女鬼惨白的脸和一头垂地的长发,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要逃,脑袋收回屋内他才想起他也已经是鬼。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果东,壮了壮胆,硬着头皮整个穿过房门出去。
他出去之后才发现走廊上还有好多鬼,有拿着自己一块脑壳的鬼娃娃,有厉鬼有血人,也有根本看不清模样的存在。
见他看过去,那些东西也看过来,但他们都很友好,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看着这一幕,巫宿云松了口气。
他顺着走廊往前飘去。
飘出一段,他又飘了回去。
他为难地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放弃敲门,直接把脑袋探进门里,看向不高兴地窝在床上的白无常。
那白无常长相并不凶,不是他活着的时候印象当中黑白无常该有的那种凶神恶煞的模样,虽然他确实让人害怕,让人本能的由心的就觉得害怕,但他其实很漂亮。
鸡窝般乱糟糟耸起的半长头发,漆黑到冰冷的眸,高挺的鼻梁,比常人略显深邃的眉骨眼窝,单薄的唇瓣,巫宿云都找不到漂亮之外的词去形容。
察觉动静,果东看去。
被那双漆黑得冰冷的眸注视,巫宿云一张脸都憋红才总算把话说出口,“我可以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吗?”
果东挑眉,惊讶,“为什么?”
巫宿云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不记得后来副本里那些事。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你挺好的,我觉得我好像以前见过你……我可以给你帮忙,等黑无常回来我再走……”巫宿云越说越小声,“我可以学着帮忙。”
听着这一席话,果东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受。
巫宿云能记得他他很开心,但他的黑无常大概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而且他这也没什么需要做的事。
“不可以吗……”
“可以,你想留多久留多久。”果东道。就是因为这样他身边的那些家伙才越来越多,害他每次搬家都得找个特别大的房子,不然都住不下。
巫宿云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因为高兴而精神起来。
看着巫宿云开开心心离开的背影,想着巫宿云的话,果东眉头紧锁。
他猛的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从一旁的抽屉当中掏出陈然给他的菜刀,光着脚冲出门去。
见他出门,守在外面的那些存在顿时精神起来。
下一刻,看着他气势汹汹拿着菜刀要砍人的模样,一群存在顿时僵住。
“人皮鬼呢?”果东问。
所有存在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一个方向。
果东二话不说立刻提着菜刀向着那边而去,他要让人皮鬼去给他买药,他要吃药,他不管人皮鬼用什么办法反正人皮鬼必须把他医好,不然他就剁了人皮鬼!
他以前没生病的时候,也会突然想起红影人皮鬼他们也会突然想见他们,但他也只是想想,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想到就难受。
都怪人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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