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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献忠攻占的竹山县以东两百余里的荆山脚下,有个叫安平堡的地方盘踞着一伙流贼,贼首也是陕西人氏,绰号叫闯塌天的刘国能。
刘国能也是崇祯八年初参与焚毁皇陵众多流贼中的一员,后来因惧怕官军报复,这才一路辗转来到湖广一带。数月之前,刘国能与老回回、革里眼等人率部试图攻下襄阳府,却在湖广巡抚方孔炤率领的官军守御下没有成功,无奈之下流贼们继续向西流窜。
行至郧阳府和襄阳府交界的安康县时,刘国能看到安平堡一带适合歇脚,同时又觉得现在自己实力偏弱,急需要筹集粮草物资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于是他决定暂在安平堡停驻,先歇息一阵子,观望一下风向再说。至于所需物资,遣人拿着银钱去襄阳采买便可。局势动荡下,路上已经没有官府设卡查看路引,进城时拿出点银钱暗中递给看门的士卒,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至于攻打安康县城,刘国能暂时还不想,因为他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老回回、革里眼等人则去了临近的房县,双方算是相互呼应,以免落单后被剿。
刘国能的情况与在陕西投降的张文耀差不多,都是边军出身。与张文耀不同的是,刘国能是在陕西镇从的军。仗着一身勇力与胆量,刘国能从军后在与鞑子的交战中立下不少功劳,但却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只做了个小小的队正。
刘国能家在安塞县,原先家中有爹娘和一个弟弟,一家人日常靠着十亩田地艰难度日。刘父农闲时给大户人家放羊,每月能有几十个铜钱,用以购买油盐等物。
天启四年,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却无法吃饱,无奈之下,十六岁的刘国能瞒着家人去陕西镇从了军。一是寻思能在军中吃个饱饭,二是能有饷银寄回家中供养家人。
此后的数年里,刘家靠着刘国能时有时无的军饷,以及斩杀鞑子首级挣来的赏银,日子过得倒也比从前强出不少。家中爹娘数着攒下来的银钱,已经准备给兄弟两个都讨上婆姨,好给刘家传宗接代了。
就在这时,不幸降临到了这个苦难的家庭。
崇祯三年时,刘父放羊时遇上了极端恶劣的天气,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突然袭来,大白天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刘父趴在一处山崖的缝隙中才未被大风刮跑。狂风足足刮了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停息,过后刘父查点羊群数量,竟有二十几只羊不知被吹到了何处。
雇使刘父的大户指斥他丢羊并让刘家照价赔偿,老实巴交的刘家人无奈之下只得把数年积攒的全部财产拿出来赔给对方。谁知道那户人家竟然嫌刘家赔的七两多银子太少,非要十两不可。
眼看着准备给两个儿子讨婆姨的钱转瞬间就没了,并且人家还继续上门讨要,老实怯懦的刘父也忍不住动了怒,与上门要钱的人发生争执并动起了手,刘国能十二岁的弟弟也上去帮拳,最终双双被人多势众的对方打成重伤,捱了数日之后父子相继身亡。刘母眼看着丈夫儿子死在自己眼前,终日嚎泣不止,一只眼睛也是哭瞎。
与刘家交好的乡亲偷偷给刘国能送了口信过去,得到消息的刘国能眼睛都红了,当既携带兵刃,与数名在军中并肩杀敌的好友连夜赶回安塞。
刘国能几人回到村子后,白天一人去村里踩好了点后,几个人就躲在村外的一处废弃的窑洞里。到了晚上,几人寻到那户人家后翻墙进去,将那一家老少二十余口满门杀绝,金银细软也搜寻一空。
刘国能提着仇家的首级去祖坟上给父亲和弟弟上了香,大哭一场后回家带上母亲,与几个兄弟投奔了流贼王佐挂一伙。
刘国能几人都是军中好手,不管是见识还是头脑,比起那些土鳖流贼强出无数。入伙之后拿出在官军中学到的本事操训士卒,习练兵刃搏杀,不久之后,这伙农户为主的流贼便已像模像样。贼首王佐挂对刘国能等人也是极为赏识和信任,他们兄弟几个都被任命为头领,手下也各自有了数百号流贼。
王佐挂一伙四处打家劫舍,破村灭寨,打出了不小的名气,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终于在崇祯三年的冬月,被时任延绥巡抚的洪承畴遣游击贺虎臣率一千边军突袭击溃,王佐挂也当场阵亡。
刘国能几人侥幸逃得性命,待官军走后开始收拢残部,最终聚起了一千余人。刘国能带人找到王佐挂的尸体后,寻了处地方将其掩埋,也算报答当初王佐挂的收留之情。之后刘国能带着母亲率残余部众四处流动,凭借着几人的本事,逐渐打响了名头,前来投奔的部众也越来越多,最多时超过万人。
刘国能的母亲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对儿子造反一事始终是坚决反对,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不吃刘国能送来的饭食,说宁愿饿死也不吃贼食。最后在刘国能百般苦求,以及保证不杀伤良善后方才勉强进食,但从此对刘国能没了好脸,见到他就要叱骂一番,刘国能只得找了个粗使婆子照顾母亲。
数年来刘母跟着儿子辗转各地,时间长了也不再骂他,但却是时常惦记着回到安塞。每次见到儿子刘母都要唠叨,让儿子投降朝廷,然后回到安塞种地,顺便看护刘父和弟弟的坟墓,至孝的刘国能渐渐地也是动了投降的心思。
自从在安康停驻,并与张献忠取得联系的同时,刘国能也嘱咐手下,去襄阳采买食盐、药材等物时顺便打听各方的消息,以便对天下大势多知晓一些。
这一日,去襄阳城采买的手下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闯王高迎祥被官军擒获,送到京城凌迟处死了。
在消息得到确认后,刘国能立刻召集帮他报仇的几名兄弟商讨此事。
听到高迎祥被擒并凌迟的消息,几人都是大为震惊。
年纪最小的王二娃开口道:“大哥,这闯王端的厉害,手下恁多人吗,咋说败就败了?”
面色黝黑,身材精瘦结实的刘栓接话道:“许是中了官军埋伏不成?俺们离开陕西时日不短,这地界啥时候出了这么强的官军?难不成还是洪老倌儿带兵剿的?”
说起洪承畴,几人都是心有余悸。当初正是在洪承畴率兵打击下,他们被迫从陕西窜往河南等地。
刘国能虽然从贼数年,但毕竟是做过军中头目的人,对朝廷官员依旧是保持原先的敬畏和尊称。他摇头道:“不是洪大老爷,李老四打听过,是新来的陕西巡抚孙大老爷,去陕西一年多,练出了一只强军!正是孙老爷带兵埋伏了闯王!”
贺三冠开口道:“看来这陕西俺们是回不去了。有洪老倌儿在,又出了个更厉害的孙老倌儿,回去就是找死!大哥,俺们以后怎生是好?高闯王恁强都给剿了,俺们以后可别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王二娃等人都是默不作声,一想到高迎祥几十万人马都被剿灭,众人心头不免惴惴。
刘国能闷声开口道:“几位弟兄都是俺刘国能的生死之交,俺今天就说句心里话:俺们当初起兵造反也是迫于无奈,这数年间虽也作恶良多,可比起别股义军造的孽来说已算少的;俺老娘时常念叨俺,叫俺寻空降了朝廷,做回良民,俺心下亦是动了这般念头。现今又听高闯王被剿,这就是说朝廷官军越打越强了,再打下去,俺们说不定就走了高闯王的路。俺实不想看着几位兄弟到头来连个坟都没得!俺们也是从过军的人,眼看着做反贼着实没了出路,要不俺们就降了朝廷算了!”
王二娃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贺三冠迟疑一下开口道:“大哥,这数年间俺们可是跟官军交手无数,打破的州县亦是不少,手上人命可是数不过来了!这要是降了,朝廷能免俺们一死?”
刘栓接话道:“老贺说的没错!降了朝廷倒也成,可这之前的债咋算?要是朝廷将俺们诓了去杀了,俺们岂不就是那冤大头?”
王二娃点头道:“俺心里也是这般琢磨的!就怕俺们降了之后,朝廷饶了那些兵卒的命,却将俺们这些头领杀了!再说俺们多年来也是享福惯了,就算朝廷饶了俺们,可要是回家种地,俺还真是不甘心!”
刘国能四下看看并无他人,压低声音道:“几位兄弟所言俺岂会不知?俺是这么打算的:先遣人跟官府中说了算的大老爷接上茬,让大老爷给俺们求一份圣旨,赦俺们一死;之后俺们也不回家种地,俺们带着手下入了官军,去将八大王他们给剿了!其一,这是投名状,证明俺们真心归附;其二,有了功劳,俺们之后的前程也有了!几位兄弟觉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