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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歌的意思是:他们强健得像公牛一样,与大象搏击,则象牙坠落;他们机敏地如猎犬一般,和老虎战斗,则虎爪截断——这是党项的后人们写给先祖的赞歌。”
李元昇与百花坐在溪边饮马,春日里的微风轻轻吹拂着,软软的阳光照得溪面波光粼粼的,小溪淙淙地流过,将百花心里那些冰雪与寒冷的记忆都冲刷得无影无踪。
李元昇一时心情大好,便唱起草原上的民歌,又与百花说起这歌唱些什么。
百花好奇道:“爹爹说先祖们匡扶社稷有功,被赐李姓,后来呢?”
“平定叛乱之后,先祖被封为夏国公,世世代代镇守夏州。后来中原王朝更迭,政权割据,战火不断、民不聊生,我们的国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都甘于俯首称臣。
就这样,我们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生活了上百年,我们这里有肥美的牧场,有富饶的农田,还有上好的青盐,我们自给自养、生活富足、偏安一隅。
但就在五十年前,中原王朝突然诏令所有的王亲贵族入京,并且强迫他们交出世代居住的土地,要将党项人赶回草原去。”
“大夏国就没有国君了吗?”爹爹讲得引人入胜,她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那时候,王室中有一位先辈,老国主称他为太祖。太祖因为年纪尚小,没有引起大宋皇帝的注意,并没有前往中原,听说了中原发生的事后,假称祭祀乳母,带着一众心腹逃入茫茫草原,养精蓄锐,联合部族,以待反扑。中原的使臣抓不到他,就将留守在银州城里的,他的母族妻儿枭首示众。”
“太祖为了我们的土地,牺牲了自己的亲人吗?”百花心中又是感慨、又是感激。
“国之不国,何以家为。”李元昇点头笑道,“太祖舍弃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儿,南征北伐二十年,夺回五州数千里地,才使我们的国土重新完整。”
“那现在,我们安全了吗?”
“不,阿皎,我们还不够强大。”李元昇说着,随手拾起几块大小各异的石子,在地上模拟起沙盘来。“你看,我们的东南方,就是大宋王朝,它拥有着水草丰美、土地富饶的江南,经过成百上千年的积累,他们疆域辽阔、国力雄厚,如果我们是出生的牛犊,他们却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虎了;它如今只是在养精蓄锐,随时可能发难。”
百花拣起一块更大的石子,将中间那块小石子换了下来:“那我们就要趁着他休养的时机,努力变得强大。”
李元昇欣然点头,又放下两颗小石子:“你看,在我们的西边,还有两个小国——回鹘和吐蕃,但他们国小民弱,不为大宋所忌惮,因此一直依附于中原政权。”
百花将几块石子交替摆放,以排演世界局势:“那便趁机将他们收服,一来壮大国力,二来防止它们共举战事,合围并包。”
“老国主即位后,为了解除吐蕃、回鹘的威胁,便着眼于向西扩张。”李元昇又拾起一缕细碎的草叶,摆在石子之间,“你瞧,这里叫河西走廊,是祁连山下的一处平原,这里地势平坦、土质肥沃、水源丰足。从一千年前,河西走廊便是中原通往西域经贸的咽喉要道,更是盛产战马和粮食的西北粮仓。
近年来国主派兵攻占了甘州、凉州,从此我们便可西掠吐蕃骏马,北收回鹘精兵,它们再也不足为惧。”
百花认真聆听着,一边细细推想着诸地局势。
李元昇欣慰地看着小女儿,又隐隐觉得遗憾——若阿皎是个男儿,定能运筹帷幄,安邦定国。
“占领了河西走廊,还要继续向西拓展疆域吗?”百花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石子,忽而抬头望着爹爹,“战争要一直持续下去吗?”
元昇有些愣怔——他也总是会想,战争要一直持续下去吗,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一行大师只教他不作穷兵黩武之人,可大夏国勇士辈出、兵强马壮,岂是大宋西北的老兵残将可比的?
若是挥兵南下逐鹿中原,只要有虎狼之师、所向披靡,一直打下去也无妨吗?
他彼时未能想及此处,此时要再问起、已是无人能答了。
李元昇笑道:“万事万物都有守恒之法,就像中原王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战争也不会一直持续的,若是一方胜过了另一方,就能并一天下、另启盛世;若是谁也赢不了谁,便会偃旗息鼓、互为制衡。”
“应不应该打仗,是由君王来决定的;可受苦的、流血的,终究是将士和人民啊,这样也不会不公平吗?”
元昇摸摸她的头,他有一个善良纯洁的女儿,可这乱世,需要的是能一统天下的好男儿。
“是啊,这确实不公平。”
…
两人说着话,却见远方有骏马疾驰而来,正是边宁部族勇骑乌穆达。
不过眨眼间他已勒绳,滚身下马跪拜道:“国主病危,赵永哥起兵反了。叛军五天前到达兴州城下,子牙差带出了血盟,请您连同各部族以勤王。”
元昇闻言翻身上马,三人齐驱并驾,绝尘而去。
…
营地帐外已有数人在等待,百花也跟着李元昇走了进去。军帐中挂着一副巨大的羊皮,上面画着弯弯绕绕的线、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百花径直走了过去。
原来这是一幅舆图,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舆图上勾勒——
南边大大的疆域是大宋,往西是吐蕃,吐蕃往北是回鹘。
吐蕃和回鹘的疆域和大宋差异并不悬殊,不像爹爹拿的石子那样小。
在吐蕃、回鹘、大夏三国交界处,便是爹爹所讲的河西走廊,就按地理位置来看,确实是不遑多让的军事重地。
百花想着,目光又往上移去,在爹爹没来得及讲到的北方,竟然有一片巨大的疆土,和它相比,大宋只像一只大雁,而它,才是展翅欲飞的雄鹰。
它的名字叫做,辽。
在辽、宋、吐蕃、回鹘中间的一箭之地,就是她的国家。
它这样小,好像不知哪天就会被铁骑踏平,倾国覆没;可它又这样强大,在这狭窄的土地里,积蓄起勇猛的士兵和丰厚的国力,足以和大宋抗衡,真是了不起。
百花一面细细地看着舆图上的城池,试图找到自己曾经生活的小镇、勾画出自己回到家乡的路线;一面听着父亲与诸位伯伯的对话,想来子牙差不说党项语,族中各人便都说汉话。
族长正跪拜请命为先锋,携部下歼灭叛匪,帐中一众勇士皆随之高呼回应,其中不乏踌躇满志之人:“赵永哥麾下不过三万兵马,兴州背靠贺兰山,他们无从围剿,成不了气候。”
有人附和道:“届时,我等率军在西平府伏击,定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一时出声附和者众多,帐子中一时充满了开战已胜的高昂气氛。
“可是,”七嘴八舌地粗嗓中忽然听到一声轻柔的女声,众人都转头而去,瞧见舆图前站着的百花,听得她道,“三万人马,是从哪里来的呢?”
百花不知道这赵永哥是什么人,只是好奇他怎么能豢养起这样多的将士。
有人答道:“他们一支归顺了宋朝,自然是从中原来的。”
百花摇了摇头,指着舆图道:“宋军万人之数,若从此处入关,抑或此处入关,都会与我军战火交错,从这些地方前往西京的急报,难道比行军还慢吗?”
众人霎时安静下来,思绪只跟着她纤弱的手指和婉转的声音游走,“显然不应当如此,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借道辽国或借道吐蕃。吐蕃是依附于大宋的藩国,而这里,从西宁往北,正是茫茫的大草原。太祖尚能遁入茫茫草原中躲避追击,宋军从此处进军,事败之后亦能全身而退,岂不是良计。”
百花说着,顿了一顿,疑惑道:“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还有人能留下三万府兵吗?赵永哥会不会是向朝廷借兵?宋军蛰伏边境、虎视眈眈,此时内乱发动,太子殿下调动各部族以勤王,边关防线登时松散,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机会;大夏国内乱一起,边关无人能守,岂不是大宋囊中之物?”
偌大的羊皮卷高悬着,长发明眸的少女似喃喃自语,毡房内在这轻言细语中显得格外安静,带着些闷人的低压。
李元昇心中暗暗赞许,两步走到舆图前,解释道:“老国主乃是急病入危,即便是八百里急报发往汴梁也不得这样快,大宋更不能一日内调兵遣将、行军千里以借兵赵永哥;边关重镇本就严兵防守,也不可能抽离守军。况且近年老国主亲近大宋,两国关系尚且和缓,实在没有发难的理由。
大约是吐蕃李立遵处借的兵,温逋奇亲近我国,他被温逋奇夺了论逋,困兽之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