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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和军器监府相熟,百花未曾下榻在夏州令府上,而是挨着贺兰住了贺府东边一围三间的院子。
贺兰将里头带退步的小苑拾掇出来,也算是无人搅扰的好在处。
夜里白芷仍旧端了一小盏石榴进来,叮嘱道:“贺府上的石榴好吃是好吃,就是燥火得很,公主多喝两盏菊花糖水,仔细嗓子疼。”
百花拓了一张舆图,正跪坐在小几边沉思,闻言头都不曾抬一下。
——芦子关和青寨堡已毗邻横山了,宋军夏日里收复了塞门,此番由塞门进军、十余天便从塞门经十里井打过招安寨和芦子关数百里、连破数十帐,当真是势如破竹不可挡,难怪张元会措手不及了。
青寨堡已在大夏国的龙州和夏州之间,延州大军此番气势汹汹,只怕是冲着夏州冶铁务来的。
她正沉思间,又听闻门上夏州令府上来人求见。
白芷听说是杨守素的人,立时警惕起来:“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百花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涌出些不好的预感,忙让领了人进来。
等不多时,珊瑚和索迪尔推门进来,跟在后头的小吏恭恭敬敬呈上折子,伏拜道:“宋军分兵六路,从保安军经龙州、从塞门经芦子关、从麟州、府州沿横山而下,如今都往夏州扑来,杨大人已急报发往宥州和嘉宁、祥佑军司,眼下还请公主主持大局。”
“怎么现在才来报?”百花闻言惊起——兵迟一步而险情倍之,如今敌军六路已扑夏州城下,无异于已成宋军囊中之物。
那小吏战战兢兢道:“宋军分兵太散,除保安军和麟州来人居多,其余几路都不过千余人。因而......因而虽有敌情,各州府只当是寻衅骚扰处置了,不曾想过.....都是冲着夏州来的。”
“让城外大营即刻戒备,在河对岸增设些岗哨,若有敌情好早些应对,若是挡不住攻势就撤入城内来。”
那小吏见百花不再追责,忙点头哈腰地应了,又小心翼翼道:“各军司来援只怕还有几日,不知公主可有别的人马?”
话音一落,屋内骤然静默下来。
“杨守素竟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百花茶杯都端到了嘴边,闻言目光一凛,半晌才冷冷笑道。
“小的多嘴!”那小吏油光水滑的,心知自己失言、伸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小的不过是随口一问,杨大人哪敢惦记公主的人。”
百花懒得见他这般谄媚、抬了手打发他出去;回过头来仍是低头静默地看着草图,半晌才阴恻恻道:“若他不来,芦子关失守一事,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索迪尔原本侍立一旁,闻言忙跪倒在地,也不做辩解,只道:“属下知罪,还请公主责罚。”
“你既有了二心,我也不留你了,”百花端了菊花糖水呷上一口,冷冷道,“珊瑚,给索侍卫封个利是封,好好地送出去。”
未及珊瑚转身,索迪尔狠狠地磕在地板上,撞出一声闷响,只听得他声音颤抖:“属下以部族荣誉起誓、对公主绝无二心。公主若不放心留在身边,属下可以看护外院、夜值宵守,只求公主不要赶我走。”
“尊驾自便吧。”百花见不得他这副模样,负气往内室里去了。
珊瑚忙跟脚走进去,低声叹道:“公主冤枉索侍卫了。”
百花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对个中缘由也是清清楚楚?”
珊瑚何时受过百花的冷眼,闻言忙跪倒在地、解释道:“索迪尔打小就进了王府,既没有什么软肋受人要挟,更没什么名利能收买去;若非如此,王爷当年也不会把他拨来公主身边了。”
百花仍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奴婢今日听雪儿说起芦子关一事,也按捺不住去问了他,”珊瑚顿了一顿,声音愈发低下去,“他说,延州那位来过后,都罗同他讲了许多道理,他这样做......也是怕公主伤心。”
——“爹爹不过,是怕你伤心。”
又是这一句。
十月的夜风已有些凉了,这气候倒真有些像那个春晨。
良久,她轻声道:“陛下交予我的血盟在妆奁盒子的夹层里,让他拿着我的鱼符去周边部族点将,把十里井到牛心亭一带的后路都给断了。”
语气里已没有方才的怒意和淡漠。
珊瑚闻言忙点头应是,片刻之后,百花听得索迪尔身上甲胄叮咣作响、渐渐远了。
百花这才想起,她似乎从来没见索迪尔卸下盔甲的样子,思及此处忍不住阖眸低叹——
何必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发这么大的火。
...
却说狄青一行自塞门集结大军,沿清水一路往北,一千人马夺下招安寨、打过芦子关,连破各部族五十余帐,复而拿下青寨堡后才稍事休整。
天色稍晚,寨堡中央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壮美的肥羊已被火舔得光润水滑,不住地滴下脂油来,惹得那火舌冒的更高。
张衷得了几匹肥美的羊排,又提了两坛子奶酒往狄青处来。
狄青正吃着馕,见他这阵势忍不住开口叮嘱道:“夜里警醒着点,别喝酒。”
张衷乐道:“这是奶酒,党项人的娃娃都喝得,还怕能吃醉我们不成?柔远寨里的咂酒那样烈,咱们弟兄一坛一坛地喝,把那伙子羌人都镇住了,后头还不是照样夜行夺城。”
李宜最近日日都听他念叨白豹城一战,早已烦不胜烦、忍不住出言堵他:“光是白豹城这一仗我都听你显摆几十回了,好在你并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不然我可受不住了。”
“我怎么没有!”张衷下巴一扬,“保安军一战,我烧了好几车的粮草;还有前些日子招安寨,我杀了二三十个党项兵蛮子!”
“大哥在前头顶着流矢登城,你就在后头捡软柿子,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李宜嗤笑道。
张衷嘿嘿笑道:“大哥有大师父送的仙药,上回白豹城受了那么重的箭伤,还没回延州就好了。”说罢又挠挠头,“要不大哥你跟大师父说说,让他多弄些来、给将士们都用上——大伙儿没了后顾之忧,打起仗来更卖力些。”
狄青拍拍他俩的肩,笑道:“别贫了,要吃要喝都抓紧些,后半夜葛将军和朱都监来了,又要整顿军务、列阵备战了。”
不知何时焦用也踱了过来,听见这话忍不住插嘴道:“我从前只当范大人是个……谁成想这一出手就直接打到西夏人国土上来了。你说这六路分兵的妙计,等西夏人反应过来咱们是冲着冶铁务来的,调兵增援都来不及。”
焦用说着说着自己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竖起右手大拇指道:“可见范大人是这个。”
张衷乐呵呵道:“你不是想去韩相公手底下吗?”
“嗨,跟谁手底下不是打仗,能杀几个西夏蛮子解气,我也就不折腾了。”焦用说着摆了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